之后的日子里,王治住在医馆里每日吃药,接受两个时辰的针炙治疗,先前的老妇人是他的母亲,一边照顾着他,一边白日出去摆摊,晚上就着烛光做些绣活儿,隔几日便回家一趟,带些东西来卖,得来的钱一半送回小王庄的家里,另一半用来维持母子俩的吃食。
因着病情渐好疼痛渐轻的缘故,王治看到了病愈的希望,也不再一心求死,王母出去摆摊或回家取东西时便不再带着他,而把他留在医馆里。
时间一天天过去,王母卖的东西由花瓶镇纸之类的摆设和玩物,渐渐变成了衣物腊肉等日常生活用品,看样子再这样下去,家里真的会被变卖一空。
好在王治的病痛也越来越轻,等到还有两天就要过年的时候,王治终于行动自如,身上再也没有疼痛的感觉。
这天清早,田治辉帮王治施针完毕,诊过脉后,眼中露出一丝轻松释然的神情,道:“你的病是大好了,试着随意走走。”
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最近几天王治的身上几乎没有再疼痛过,而且觉得身上爽利了许多,他也明白自己的病已好得差不多了。
此时他在地上走来走去,不时地挥挥胳膊踢踢腿,甚至像个孩子似的原地蹦跳几下,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王母眼中含泪看向儿子,又看向田治辉,忽地双膝一弯,跪了下去。duwo.org 比奇小说网
田家一家四口正笑着看王治的样子,见王母跪下都吓了一跳,江氏连忙过来扶起她,口中连连劝慰。
王治见母亲如此,忍不住掉下泪来,扑过去抱着母亲失声痛哭。
终于不用再受这无穷无尽的疼痛了。
他家中还有弱妻幼子,自他生病之后,家中一切都是母亲在操持,当他只求速死时,是母亲变卖家中的东西,带着他到处寻医问药。
现在,他的病终于好了,再也不会被疼痛折磨得彻夜难眠,辗转病榻。
王母也一改之前强悍的模样,抱着儿子掉下泪来。
“他爹,我对得起你,你的儿子我给你救回来了……”她喃喃地说道,老泪纵横。
待得母子俩哭够了,江氏含笑道:“这母慈子孝的样子真好,不过可不要怪我们不留你们,赶快收拾东西回家去吧,后天就是年三十了,该哭的今年都哭完了,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老妇人擦干泪笑道:“田家娘子这是说的哪里话,你就是留我们,我们也呆不住了,家里还有媳妇和孩子眼巴巴盼着呢。”说着拿出一个荷包递过去:“这是诊金和药费,也不知够还是不够,若是不够,过完年我再亲自送来。”
“不用了,”江氏说:“看你们的日子也不好过……”
老妇人执拗的性子发作,将荷包塞进江氏的手里,怒道:“娘子莫不是瞧不起我这点钱!”
王治喃喃道:“有话不能好好说吗?刚才田家大嫂还说你慈祥……”
王母回头瞪他一眼,作势扬手欲打:“刚才田家娘子还说你孝顺呢!”
……看样子这病真是好利索了。
江氏无奈收下荷包,王家母子二人便整理东西,王治挟着席子和被子,拉着母亲离开医馆。
江氏使个眼色,悄悄把荷包交给郁竹。郁竹接过,假装上前帮着整理东西,暗暗把荷包塞回被子卷当中。
……
……
今天就是年三十了。
厨房里水气氲氤,香味扑鼻。
灶上的大锅里翻滚着猪头和整鸡,腊肉被切成薄薄的片码在碗里,一条大鱼已经被刮洗干净腌好了放在盆子里,只待一会儿炉火腾出地儿,就能上蒸笼。
炉火被江氏占着,打了一锅糨子,郁欢端了一碗去贴窗花,前院里,田治辉正踩着凳子把桃符挂上去。
郁欢帮他扶着凳子,大声道:“爹爹小心些。”
“小心些什么?”
声音娇柔婉转,伴随着一阵幽香,伴随着嘻嘻的清脆笑声传来。
郁竹回头,原来是阿娜丽罕来了。
阿米尔跟在她的身后,将马拴在门口的树下,走过来笑着施礼:“新年好,郁竹妹子。”
郁竹回礼:“阿娜姐姐和阿米尔哥哥新年好。”
阿米尔冲她笑笑,将马鞭梢绕在柄上插在腰间,过去接过田治辉手中桃符,让他下来:“田大叔让我来。”
田治辉也不客气,跳下凳子笑道:“老了老了,挂个桃符也这么费力。”
马蹄车轮声响,两名胡人赶着马车而来,车上装满大包小包的东西,到得跟前停下马车,对阿米尔兄妹施礼,低头退到远处。
小山一样的兽皮包袱堆在马车上十分显眼,郁欢已经听到阿娜丽罕的声音,惊喜地扑出来抱住她:“阿娜姐姐,你怎么来了。”
阿娜嫣然一笑,笑容明丽妩媚十分耀眼:“欢儿妹子,我来给你拜年,怎么,不欢迎哪?”
“欢迎欢迎,高兴都来不及……正愁着给你东西没法带过去呢……”郁欢喜滋滋地拉了阿娜就向里面走,都没顾得上看马车上的兽皮包袱。
“竹儿你也来,帮我找找给阿娜姐姐的东西。”
好吧,一个孩子要哄两个孩子也是哄,郁竹苦笑,跟了进去。
田治辉看着她们的背影,微微蹙眉。
自家本是避祸到此,一切行事都尽量低调,以免引人注目,惹来杀身之祸,可这对胡族兄妹不时地上门来,行事又颇为张扬,这事情对自家是祸是福还难说得很。
可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好心上门送礼,无论怎么担心,面子上都得过得去。
阿米尔身量比田治辉要高一些,踩着凳子毫不费力地挂上桃符,又问田治辉挂得正不正,高低位置怎么样。
田治辉收回心思,退后几步细细打量,颔首道:“好,可以下来了,究竟是年轻人……”
话还没说完,耳边啪的一声炸响,就听得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