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如水,眨眼就是半月过去。
外宅的一处偏僻院落,二层阁楼上。
只见巴掌大小的乌金陨铁,好似乳鸟归巢,猛地投入陆沉的怀里。
“怎么感觉小黑越来越活泼了。”
盘坐于地,等待了两刻钟的陆沉。
好似逗弄宠物一样,抚摸着乌金陨铁的表面纹路。
小黑,是他给《种玉功》取的昵称。
此方天地的上等武学,根本不能用常理视之。
因为文字有灵,长久侵染之下。
作为承载之物的神金陨铁,逐渐会脱去死物之形。
《种玉功》就是最明显的例子。
“这要是换成神功、宝典,该不会还能跟人说话聊天,化形成人吧?”
陆沉思绪发散了一下,而后握住不停蹭动的乌金陨铁,开始感悟龙蛇文字传递的精义。
燕天都、燕明诚闭关结束后,《种玉功》也自由了。
它宛若回家认路的宠物,一有机会就会主动跑过来。
陆沉本着不拒绝,也不主动的习武原则。
极为娴熟地吸收着乌金陨铁内的精纯真气,以及阴阳二劲。
“最近的修炼真是一日千里,血肉筋骨一天强过一天,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能够增强到哪种地步。”
对于陆沉而言,《种玉功》就像一块太阳能充电宝。
源源不断提供着精纯真气,温养肉身。
只可惜,他对于这门绝学的修炼方法有些抵触,始终难以下定决心。
除了自残以外,还要灭绝人性,摒弃情感。
代价有些过于巨大!
若非被逼到走投无路的份上,陆沉并不愿意尝试。
反正距离二十八大限,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无需着急。
“绝学虽好,也要适合自己……只是自身忍受痛苦也就罢了,泯灭人伦道德,这道坎实在很难迈过去。”
陆沉如此想道。
很快地。
心神放空。
识海内只有一个又一个的龙蛇文字扭动姿势,阐发精义。
源自于燕天都、燕明诚的精纯真气、阴阳二劲。
如同春雨润物,无声无息改造着血肉筋骨。
……
……
乐安府的阳平县,往南走三十里,有一座荒山。
远远望去,并无几分巍峨走势,也没有多少灵秀之气。
只如同低矮的小土包,连绵起伏,曲折复杂。
天色渐暗,夜幕笼罩。
几条人影行走于崎岖山道上。
他们或高或矮,短打劲装,个个提着短刀。
显然都是不好惹的江湖草莽。
“五哥,府城的娘们就是水灵!昨儿个的桃红,那身子丰满的啧啧啧!”
其中一个五短身材的黑脸汉子舔着嘴角,似是回味道:
“他娘的,又白又嫩,热气腾腾,像极了德隆点心铺刚蒸出来的大馒头!哪个男人看见了不馋!”
他不仅嘴上说着,手上还比划动作,往上托了托,表示着分量之足。
显得颇为滑稽,引得同伴发出一阵阵哄笑。
“我说老八,你现在聊得这么起劲,昨儿个在宜春楼也没见有多勇猛啊!”
有个长相粗豪,满脸钢针似的络腮胡大汉,跳出来取笑道:
“老九我在你隔壁可是听得清清楚楚,桃红叫了几声就没动静了!你该不会是太心急,把热豆腐一口气吞进了肚子里,连是啥味道都没尝出来吧?真要这样,一贯钱可白花了!”
黑脸汉子两眼圆睁,怒声道:
“滚蛋!以前在阳平县,谁不知道八爷的名号?下至黄花闺女,上到半老徐娘,哪个没被折腾得哭喊求饶!轮得到你取笑?”
他说罢,还特意抖了抖腰胯,一脸得意的样子。
“你还有脸说,你不早就被燕阀大公子吓得一蹶不振,雄风不在了么?”
络腮胡大汉骂人揭短,极为阴损:
“我进山寨可就听说了,年前你憋不住火,偷偷跑出山寨,去阳平县叫了两个窑姐儿,结果直接被四五个捕快破门而入,就地拿下。”
“怕是自那时候起,就落下病根了?”
黑脸汉子一股闷气冲上心头,眼中闪过凶光:
“宋老九!我干你姥姥!你个穷铁匠也敢惹我?再挑事,可别怪八爷不客气!”
络腮胡子不甘示弱,当下停住脚步,怪笑道:
“我姥姥埋在阳平县后面的馒头山呢,尸骨都寒了十几年,正好需要你这样气血沸腾的精壮汉子吸一吸阳气!”
“出来混的,说话算数,一口唾沫一个坑,八爷你要是不去,把我姥姥伺候得舒舒服服,老九我第一个瞧不起你!”
两人越吵,火气越大。
完全不顾忌场合,各种粗鄙下流的荤话、脏话不停地脱口而出,搅得荒山野岭分外热闹。
“我说!两位大爷!你们是把这里当成黑风寨的聚义大厅了?来劲了?啊!”
走在前面,默不作声的疤脸汉子忽地回过头。
这一声暴喝,立马吓得两人闭嘴。
“五哥,我多喝了几杯马尿,脑子糊涂了,对不住!”
黑脸汉子最快认怂,讪讪道。
“消消气,五哥,我这是跟老八闹得玩呢。”
络腮胡也放低姿势,老实认错。
他们这伙儿人,都是黑风寨上的山贼土匪。
一个个凶名响彻方圆数百里,拢共被叫做“黑风十三煞”。
可真的要计较起来,比如黑脸汉子,落草之前只是阳平县的杀猪屠户。
络腮胡则是给人打农具的铁匠。
根本算不上真正的绿林豪强。
黑风十三煞。
他们只是凑数的杂鱼。
真正厉害的角色,只有眼前的“五哥”和炼出“阳符”的大当家。
那条从额角延伸到下颌,几乎把整张脸切开的蜈蚣疤痕。
听说是一位三境武者给“五哥”留下的记号!
也是他引以为傲,震慑他人的资本。
毕竟。
能够从六大家之一,伏龙山庄的门人手里捡回一条命。
很不容易!
“不要在聒噪了!”
五哥哼了一声,蜈蚣似的刀疤随着面皮抖动,像活过来一样,显得颇为骇人。
“这一次带你们去乐安府是为了踩好点!大公子特地从边军那里购进了一批军械,五百人份的铁甲头盔和弓弩刀箭。”
“等拿到了这批货,阳平县的捕头?他们就是土鸡瓦狗,任由宰杀。”
“打下了县城,再把周边的镇子割一波草,开仓放粮,收拢那些饭都吃不饱的泥腿子,乐安府的官老爷都得吓得睡不着觉!”
“到时候,我们就是第二个平天寨!什么宜春楼的娘们,便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谁在那里?!”
刀疤脸五哥耳朵一动,似是听见了什么细微动静,猛地爆喝一声。
不远处,黑黝黝的林子里,缓缓地走出三条高大身影。
一个面圆耳大,鼻直口方,身长八尺,腰阔十围。
往平地一站,就如同铁塔般威猛。
一个面皮泛紫,身形昂藏。
扎头巾,穿青袍,端的是气宇非凡。
最后一人赤发黄须,两臂奇长。
好似山中猿猴,古怪异常。
“不知道是哪里的好汉?大路朝天,咱们各走一边,如何?”
刀疤脸五哥江湖经验十分老道,才一打照面就明白这几人不好惹,连忙拱手道。
“某家单阔海。你可是黑风寨的‘血风刀’陈五?”
三人之中,隐约以面皮泛紫,身形昂藏的青袍大汉为首。
“平天寨八骏,‘紫面天王’单阔海?”
陈五脸色大变,别看他在阳平县作威作福。
真要丢到乐安府、华荣府那样的大地方,屁都算不上。
但平天寨的八骏四秀那就不一样了。
个个皆是翻云覆雨,犹如蛟龙的顶尖人物。
“正是小人。单天王有什么吩咐?”
陈五低眉顺眼,收敛桀骜气息。
“周家庄一百三十六口人是被你们屠的?”
单阔海也不绕圈子,开门见山问道。
他说话并没有盛气凌人的感觉,但不知道为什么,黑风寨的七八条身影就像肩头上压了一座山,大气都喘不过来。
“平天寨什么时候开始管起了这种事?单天王莫非是要为民除害?”
陈五心头跳了一下,故意避而不答,揶揄问道。
“今日好教你们知道,平天寨那面‘替天行道,诛暴伐乱’的旗子,正是某家立起来的!”
单阔海声如闷雷,震得荒山野岭四下晃动,惊飞了众多鸟兽。
“单天王侠肝义胆,洪河两岸,绿林白道自然钦佩!但这几年平天寨在泰安府犯下的事儿,可称不上替天行道!”
“别的不说,四秀之中,那位‘花刀帅’魏子成麾下的‘陷阵营’……”
单阔海浓眉一皱,冷声道:
“平天寨害了人,某家会管!魏兄弟犯了事,某家也会罚!”
“单某不是那等空喊大义的虚伪之人,平天寨这面旗立起来的时候,某家就说过,此后若有欺压良善,纵容不法的行为,死在万刀之下!”
陈五顿时哑口无言,要是换成其他的绿林豪强,说得这么大义凛然,他必然不信。
可人的名,树的影。
紫面天王单阔海一生好打不平,为人出头。
他有个哥哥叫单弘义,平天寨势大后,攻打府州县城。
仗着弟弟名声,单弘义强娶了本地县官的女儿,逼得人家投井自尽。
此事被揭发,当时身在平天寨的单阔海连夜奔袭八百里。
赶到济岩县,问明情况。
确认无误,他亲手斩下其兄头颅。
“单天王,你我都是绿林道上的人,落草为寇,抢粮抢钱抢女人,这是天经地义!大业朝这么多土匪山贼,这么多不公之事,你管不过来!平天寨也管不过来!”
陈五辩解道。
“世道乱了,某家就反了!当官的昏庸,某家就砍了!天底下没什么管不过来,只有想不想管!”
“某家就当你们承认了。”
单阔海忽地踏出一步,好似金刚怒目,沉声道:
“周家庄一百三十六口人被杀了个干干净净!老弱妇孺,无一幸免!你们好狠的心肠!”
“尔等落草为寇之前,谁不是贫苦人家出身?吃不饱饭,活不下去,上了山,做了匪!这是被逼无奈,尚可原谅!”
“可你们不能拿了刀,犯了法,转头就欺负那些同样吃不饱饭,活不下去的乡亲!”
“上山落草不假,劫道为寇也是真!但成了披了皮的活畜生就该杀!”
“十二三岁的孩子,给你们砍下脑袋,连个囫囵尸身都没有……当真就没有半点悔意么?”
单阔海气血散发,滚滚如火。
宛若一轮大日照耀,刺破漆黑天幕。
他衣袍猎猎,再进一步,如同巨象行于陆地。
大块地皮被掀起,搅得泥土草屑乱飞。
“单天王!我们大当家接了平天寨的豪侠帖,都是自己人……”
陈五骇然无比,放声怒吼道。
平天寨此前为了团结洪河两岸,十二府之地的绿林豪强,壮大声势,发放了众多的豪侠帖。
等于是达成同盟的意思。
“腌臜货色,也配称豪侠!”
单阔海无动于衷,只递出一拳。
全身气血凝聚,激发阴符、阳符的无匹真气。
轰!
大气“嘭”的一声,直接炸开。
“抄家伙上!”
陈五满脸不甘,两眼遍布血丝,好似要拼死一搏。
腰间短刀倏然抽出,双手握住,猛劈而去!
与此同时,全身皮肤一根根青筋爆绽。
凝聚不全的气脉浮现,带动着浑厚内息。
朴实无华的一招,在灌注所有气力劲道后,大有断金斩铁的刚猛势头!
单阔海那一拳去势不变,宛若宝塔镇压。
陈五的短刀与之相接,好似撞上了一座巍峨大山,双手震得发麻。
咔嚓!
只听到一声脆响。
短刀断裂。
两条手臂猛然炸碎,化为飞散的肉糜。
在陈五惊惧的眼神中,那一拳无可阻挡压了下来。
咚!
如击败革!
陈五好似破烂的布袋,“啪”的一下砸落在地。
胸口凹陷,吐出大口的血沫,眼见是不活了。
“云鼎,留那黑脸汉子做个活口,其他……除恶务尽。”
一拳打死武功最高的陈五,单阔海收住势头,站立不动。
那个身长八尺,腰阔十围的铁塔壮汉听到吩咐后,当即挥动着足有千斤重的月牙铲杀了进去。
宛若猛虎入羊群。
端的是一个血肉横飞!
惨烈异常!
“某家问你,为何屠庄?”
片刻后,化为修罗杀场的荒山野岭恢复安静。
黑脸汉子早已被吓得屎尿齐流,跪倒在地,不停地磕头道:
“不关俺们的事!天王爷爷!这都是阳平县上一任的官老爷!他下得命令,俺们只是照做!”
单阔海眉头一拧,怒意横生,再问道:
“好一个官匪勾结!上一任的县令?他叫什么名字?”
黑脸汉子颤声答道:
“小的不知道,他只跟大当家见过面!对了,五哥说他是什么燕阀的大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