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单天王

光阴如水,眨眼就是半月过去。

外宅的一处偏僻院落,二层阁楼上。

只见巴掌大小的乌金陨铁,好似乳鸟归巢,猛地投入陆沉的怀里。

“怎么感觉小黑越来越活泼了。”

盘坐于地,等待了两刻钟的陆沉。

好似逗弄宠物一样,抚摸着乌金陨铁的表面纹路。

小黑,是他给《种玉功》取的昵称。

此方天地的上等武学,根本不能用常理视之。

因为文字有灵,长久侵染之下。

作为承载之物的神金陨铁,逐渐会脱去死物之形。

《种玉功》就是最明显的例子。

“这要是换成神功、宝典,该不会还能跟人说话聊天,化形成人吧?”

陆沉思绪发散了一下,而后握住不停蹭动的乌金陨铁,开始感悟龙蛇文字传递的精义。

燕天都、燕明诚闭关结束后,《种玉功》也自由了。

它宛若回家认路的宠物,一有机会就会主动跑过来。

陆沉本着不拒绝,也不主动的习武原则。

极为娴熟地吸收着乌金陨铁内的精纯真气,以及阴阳二劲。

“最近的修炼真是一日千里,血肉筋骨一天强过一天,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能够增强到哪种地步。”

对于陆沉而言,《种玉功》就像一块太阳能充电宝。

源源不断提供着精纯真气,温养肉身。

只可惜,他对于这门绝学的修炼方法有些抵触,始终难以下定决心。

除了自残以外,还要灭绝人性,摒弃情感。

代价有些过于巨大!

若非被逼到走投无路的份上,陆沉并不愿意尝试。

反正距离二十八大限,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无需着急。

“绝学虽好,也要适合自己……只是自身忍受痛苦也就罢了,泯灭人伦道德,这道坎实在很难迈过去。”

陆沉如此想道。

很快地。

心神放空。

识海内只有一个又一个的龙蛇文字扭动姿势,阐发精义。

源自于燕天都、燕明诚的精纯真气、阴阳二劲。

如同春雨润物,无声无息改造着血肉筋骨。

……

……

乐安府的阳平县,往南走三十里,有一座荒山。

远远望去,并无几分巍峨走势,也没有多少灵秀之气。

只如同低矮的小土包,连绵起伏,曲折复杂。

天色渐暗,夜幕笼罩。

几条人影行走于崎岖山道上。

他们或高或矮,短打劲装,个个提着短刀。

显然都是不好惹的江湖草莽。

“五哥,府城的娘们就是水灵!昨儿个的桃红,那身子丰满的啧啧啧!”

其中一个五短身材的黑脸汉子舔着嘴角,似是回味道:

“他娘的,又白又嫩,热气腾腾,像极了德隆点心铺刚蒸出来的大馒头!哪个男人看见了不馋!”

他不仅嘴上说着,手上还比划动作,往上托了托,表示着分量之足。

显得颇为滑稽,引得同伴发出一阵阵哄笑。

“我说老八,你现在聊得这么起劲,昨儿个在宜春楼也没见有多勇猛啊!”

有个长相粗豪,满脸钢针似的络腮胡大汉,跳出来取笑道:

“老九我在你隔壁可是听得清清楚楚,桃红叫了几声就没动静了!你该不会是太心急,把热豆腐一口气吞进了肚子里,连是啥味道都没尝出来吧?真要这样,一贯钱可白花了!”

黑脸汉子两眼圆睁,怒声道:

“滚蛋!以前在阳平县,谁不知道八爷的名号?下至黄花闺女,上到半老徐娘,哪个没被折腾得哭喊求饶!轮得到你取笑?”

他说罢,还特意抖了抖腰胯,一脸得意的样子。

“你还有脸说,你不早就被燕阀大公子吓得一蹶不振,雄风不在了么?”

络腮胡大汉骂人揭短,极为阴损:

“我进山寨可就听说了,年前你憋不住火,偷偷跑出山寨,去阳平县叫了两个窑姐儿,结果直接被四五个捕快破门而入,就地拿下。”

“怕是自那时候起,就落下病根了?”

黑脸汉子一股闷气冲上心头,眼中闪过凶光:

“宋老九!我干你姥姥!你个穷铁匠也敢惹我?再挑事,可别怪八爷不客气!”

络腮胡子不甘示弱,当下停住脚步,怪笑道:

“我姥姥埋在阳平县后面的馒头山呢,尸骨都寒了十几年,正好需要你这样气血沸腾的精壮汉子吸一吸阳气!”

“出来混的,说话算数,一口唾沫一个坑,八爷你要是不去,把我姥姥伺候得舒舒服服,老九我第一个瞧不起你!”

两人越吵,火气越大。

完全不顾忌场合,各种粗鄙下流的荤话、脏话不停地脱口而出,搅得荒山野岭分外热闹。

“我说!两位大爷!你们是把这里当成黑风寨的聚义大厅了?来劲了?啊!”

走在前面,默不作声的疤脸汉子忽地回过头。

这一声暴喝,立马吓得两人闭嘴。

“五哥,我多喝了几杯马尿,脑子糊涂了,对不住!”

黑脸汉子最快认怂,讪讪道。

“消消气,五哥,我这是跟老八闹得玩呢。”

络腮胡也放低姿势,老实认错。

他们这伙儿人,都是黑风寨上的山贼土匪。

一个个凶名响彻方圆数百里,拢共被叫做“黑风十三煞”。

可真的要计较起来,比如黑脸汉子,落草之前只是阳平县的杀猪屠户。

络腮胡则是给人打农具的铁匠。

根本算不上真正的绿林豪强。

黑风十三煞。

他们只是凑数的杂鱼。

真正厉害的角色,只有眼前的“五哥”和炼出“阳符”的大当家。

那条从额角延伸到下颌,几乎把整张脸切开的蜈蚣疤痕。

听说是一位三境武者给“五哥”留下的记号!

也是他引以为傲,震慑他人的资本。

毕竟。

能够从六大家之一,伏龙山庄的门人手里捡回一条命。

很不容易!

“不要在聒噪了!”

五哥哼了一声,蜈蚣似的刀疤随着面皮抖动,像活过来一样,显得颇为骇人。

“这一次带你们去乐安府是为了踩好点!大公子特地从边军那里购进了一批军械,五百人份的铁甲头盔和弓弩刀箭。”

“等拿到了这批货,阳平县的捕头?他们就是土鸡瓦狗,任由宰杀。”

“打下了县城,再把周边的镇子割一波草,开仓放粮,收拢那些饭都吃不饱的泥腿子,乐安府的官老爷都得吓得睡不着觉!”

“到时候,我们就是第二个平天寨!什么宜春楼的娘们,便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谁在那里?!”

刀疤脸五哥耳朵一动,似是听见了什么细微动静,猛地爆喝一声。

不远处,黑黝黝的林子里,缓缓地走出三条高大身影。

一个面圆耳大,鼻直口方,身长八尺,腰阔十围。

往平地一站,就如同铁塔般威猛。

一个面皮泛紫,身形昂藏。

扎头巾,穿青袍,端的是气宇非凡。

最后一人赤发黄须,两臂奇长。

好似山中猿猴,古怪异常。

“不知道是哪里的好汉?大路朝天,咱们各走一边,如何?”

刀疤脸五哥江湖经验十分老道,才一打照面就明白这几人不好惹,连忙拱手道。

“某家单阔海。你可是黑风寨的‘血风刀’陈五?”

三人之中,隐约以面皮泛紫,身形昂藏的青袍大汉为首。

“平天寨八骏,‘紫面天王’单阔海?”

陈五脸色大变,别看他在阳平县作威作福。

真要丢到乐安府、华荣府那样的大地方,屁都算不上。

但平天寨的八骏四秀那就不一样了。

个个皆是翻云覆雨,犹如蛟龙的顶尖人物。

“正是小人。单天王有什么吩咐?”

陈五低眉顺眼,收敛桀骜气息。

“周家庄一百三十六口人是被你们屠的?”

单阔海也不绕圈子,开门见山问道。

他说话并没有盛气凌人的感觉,但不知道为什么,黑风寨的七八条身影就像肩头上压了一座山,大气都喘不过来。

“平天寨什么时候开始管起了这种事?单天王莫非是要为民除害?”

陈五心头跳了一下,故意避而不答,揶揄问道。

“今日好教你们知道,平天寨那面‘替天行道,诛暴伐乱’的旗子,正是某家立起来的!”

单阔海声如闷雷,震得荒山野岭四下晃动,惊飞了众多鸟兽。

“单天王侠肝义胆,洪河两岸,绿林白道自然钦佩!但这几年平天寨在泰安府犯下的事儿,可称不上替天行道!”

“别的不说,四秀之中,那位‘花刀帅’魏子成麾下的‘陷阵营’……”

单阔海浓眉一皱,冷声道:

“平天寨害了人,某家会管!魏兄弟犯了事,某家也会罚!”

“单某不是那等空喊大义的虚伪之人,平天寨这面旗立起来的时候,某家就说过,此后若有欺压良善,纵容不法的行为,死在万刀之下!”

陈五顿时哑口无言,要是换成其他的绿林豪强,说得这么大义凛然,他必然不信。

可人的名,树的影。

紫面天王单阔海一生好打不平,为人出头。

他有个哥哥叫单弘义,平天寨势大后,攻打府州县城。

仗着弟弟名声,单弘义强娶了本地县官的女儿,逼得人家投井自尽。

此事被揭发,当时身在平天寨的单阔海连夜奔袭八百里。

赶到济岩县,问明情况。

确认无误,他亲手斩下其兄头颅。

“单天王,你我都是绿林道上的人,落草为寇,抢粮抢钱抢女人,这是天经地义!大业朝这么多土匪山贼,这么多不公之事,你管不过来!平天寨也管不过来!”

陈五辩解道。

“世道乱了,某家就反了!当官的昏庸,某家就砍了!天底下没什么管不过来,只有想不想管!”

“某家就当你们承认了。”

单阔海忽地踏出一步,好似金刚怒目,沉声道:

“周家庄一百三十六口人被杀了个干干净净!老弱妇孺,无一幸免!你们好狠的心肠!”

“尔等落草为寇之前,谁不是贫苦人家出身?吃不饱饭,活不下去,上了山,做了匪!这是被逼无奈,尚可原谅!”

“可你们不能拿了刀,犯了法,转头就欺负那些同样吃不饱饭,活不下去的乡亲!”

“上山落草不假,劫道为寇也是真!但成了披了皮的活畜生就该杀!”

“十二三岁的孩子,给你们砍下脑袋,连个囫囵尸身都没有……当真就没有半点悔意么?”

单阔海气血散发,滚滚如火。

宛若一轮大日照耀,刺破漆黑天幕。

他衣袍猎猎,再进一步,如同巨象行于陆地。

大块地皮被掀起,搅得泥土草屑乱飞。

“单天王!我们大当家接了平天寨的豪侠帖,都是自己人……”

陈五骇然无比,放声怒吼道。

平天寨此前为了团结洪河两岸,十二府之地的绿林豪强,壮大声势,发放了众多的豪侠帖。

等于是达成同盟的意思。

“腌臜货色,也配称豪侠!”

单阔海无动于衷,只递出一拳。

全身气血凝聚,激发阴符、阳符的无匹真气。

轰!

大气“嘭”的一声,直接炸开。

“抄家伙上!”

陈五满脸不甘,两眼遍布血丝,好似要拼死一搏。

腰间短刀倏然抽出,双手握住,猛劈而去!

与此同时,全身皮肤一根根青筋爆绽。

凝聚不全的气脉浮现,带动着浑厚内息。

朴实无华的一招,在灌注所有气力劲道后,大有断金斩铁的刚猛势头!

单阔海那一拳去势不变,宛若宝塔镇压。

陈五的短刀与之相接,好似撞上了一座巍峨大山,双手震得发麻。

咔嚓!

只听到一声脆响。

短刀断裂。

两条手臂猛然炸碎,化为飞散的肉糜。

在陈五惊惧的眼神中,那一拳无可阻挡压了下来。

咚!

如击败革!

陈五好似破烂的布袋,“啪”的一下砸落在地。

胸口凹陷,吐出大口的血沫,眼见是不活了。

“云鼎,留那黑脸汉子做个活口,其他……除恶务尽。”

一拳打死武功最高的陈五,单阔海收住势头,站立不动。

那个身长八尺,腰阔十围的铁塔壮汉听到吩咐后,当即挥动着足有千斤重的月牙铲杀了进去。

宛若猛虎入羊群。

端的是一个血肉横飞!

惨烈异常!

“某家问你,为何屠庄?”

片刻后,化为修罗杀场的荒山野岭恢复安静。

黑脸汉子早已被吓得屎尿齐流,跪倒在地,不停地磕头道:

“不关俺们的事!天王爷爷!这都是阳平县上一任的官老爷!他下得命令,俺们只是照做!”

单阔海眉头一拧,怒意横生,再问道:

“好一个官匪勾结!上一任的县令?他叫什么名字?”

黑脸汉子颤声答道:

“小的不知道,他只跟大当家见过面!对了,五哥说他是什么燕阀的大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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