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郭云轩的情况就是潮州城内绝大部分人的情况,他们的脑海中有关于鲛人的所有记忆全部被抹除了,甚至都不是替换,而是被截取后抹除。
而这也是最让景页毛骨悚然的地方,就像是一座桥,明明从中摘取了一部分桥段,但上面的行人却依旧可以正常来往行走,他们甚至都不会察觉到自已脚下缺失的部分。
可矛盾是客观存在的,但城里却没有一个人察觉出异常,他们的思维就如同走在缺失了部分桥段的桥面上一样,诡异,但极其顺畅。
郭云轩很快就展现出了这种诡异的顺畅。
只见他在记忆的断层处僵持了半晌后,说到一半的话题猛然一转,朝着另一个方向抛了过去。
“现在的我再也不用上山当山贼了,终于可以好好的在家替我爹打理产业了,这多亏了几位特使大人。”
原本因失忆而显露出的困惑也几乎是在这瞬间转变成了感激,就连他脸上的肌肉因为表情转变得过快而出现抽搐的情况,他对此都没有表现出一丝在意。
除了景页,其他三人对于郭云轩的这种反应都露出了些许疑惑,面面相觑后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景页。
而景页则是微微眯了眯眼睛,随后开口道:
“郭公子客气了,我们也只是举手之劳,说起来你之前说你妹妹已经怀孕七个月了?从水司坊回来之后她身体怎么样?”
郭云轩闻言笑了笑回道:
“她很好,追龙节还差几天,所以她作为香女也就没接触到……”
话语的内容再一次走到了没有内容支撑的地方,那种熟悉的困惑再一次浮现在了他的脸上,但紧接着——
“……我妹妹说要当面感谢几位特使大人呢!”
这一次就连其他人也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了,每个人看向他的眼神都带着一丝凝重。
随后几人便不再言语了,郭云轩见景页几人突然沉默了下来,有些不明所以的抓了抓脑袋,还以为是自已那句话说错了,便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专心驾车了。
马车略有颠簸的行驶过了三个街口,在经过了几处棚屋组建的商铺后,一个转向朝着人烟比较稀少的城区驶了过去。
景页注意到周围的建筑正肉眼可见地变得豪华起来,不禁心下好奇问了一嘴。
“郭公子家里做的什么产业?”
郭云轩正因眼下沉默的气氛而发愁呢,见到景页主动开口询问立马回道:
“回大人,小人家是盐商。”
“盐商?”
景页和白炼还有王芸闻言都挑了挑眉,因为贩盐这门生意必须得得到官府的准许,如果私贩的话抓到可是重罪。
也就是说,郭云轩家和已经死去的桂若文之间必然有着关系上的联系,但即便如此桂若文依旧选了郭家的女儿当香女。
“呵……桂若文这老不死的还真够心狠的,连自已人都不放过。”
白炼低声冷笑了一声喃喃道。
一旁的王芸则是轻轻点了点头同样小声地猜测道:
“或许这是他对于自已所信奉的某个存在表示忠诚的方式?”
约翰神父叹了口气道:“希望他能在地狱中赎清自已的罪吧。”
正说着,马车停在了一间大宅院的门口,几人下了马车抬头看去,只见高处的匾额上正写着“郭府”二字。
牌匾上方的天空正处于绯红与深蓝色的交界处,落下的夕阳所散发出的红光被另一边的天空张大嘴尽数吞下,再从底部逐渐衍生出暗沉的夜色。
而下方便是今晚的主题,假设从潮州城中提炼出干燥、热闹以及喜庆,再集中投喂给一个地方,郭府便符合以上的这些特征。
天虽未有尽暗,但大门处却早已挂上了各种造型的红色灯笼,散发出的红光将周围用各色华丽绸缎所制成的衣服一视同仁般地染成了红色。
四人跟着郭云轩走到大门前,明明几分钟前的记忆还在提醒他们这四周人烟稀少,但此刻却不知道从哪冒出来诸多手提礼盒,脸挂谄媚的人们。
“恭喜恭喜啊!郭家千金被安全救回家,这件事真是可喜可贺!”
“这是给贵千金带的千年老参,可补气血,贵千金一定受了不少苦,这老参一定能派上用场的。”
“贵千金已经怀胎七月,我这带了上好的安胎补品,还望笑纳!”
此刻谄媚已经实质化成了言语围绕在景页四人周围,白炼见状面无表情地看向身边的景页低声道:
“我记得这个宴席不是为了感谢咱们才摆的么?怎么一个个都去巴结郭家了?”
白炼虽然贵为长安白家的大少爷,但由于白炼的父亲不喜欢这种场合,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军务上,白炼自然也就不怎么接触这种人情世故的情况。
但景页不同,这群人的嘴脸对于他来说很熟悉,同样是为了家族产业,景页从小就会在各种应酬的宴席上见到这种人,于是叹了口气道:
“我们毕竟只是流水的过客,郭家才是扎根在这里的大头,能跟桂若文搭上关系贩盐必然不会是什么小家小户,眼下桂若文一死,离新城主上任还有段时日,失去了桂若文限制的郭家必然会占取城内大部分产业,此时刚好遇到郭家摆宴席,此时不巴结郭家何时再巴结?”
听了景页的解释,白炼皱了皱眉头,虽然他对于名利一类的事情一向不在乎,但在听到郭家会借此占取城内大部分产业的时候还是心有不快,毕竟这城是他们四个人拼死救下的,虽不是为了什么报酬才这么做,但他更希望失去了鲛人祸害的潮州城最大受益者是这里的百姓,眼下看到郭家是最大的受益者,不免还是心有不忿。
景页看出了白炼的心思,拍了拍白炼的肩膀以示安慰,而白炼则是有些烦躁地继续问道:
“那郭家就不怕新城主上任打压他们么?要知道那些当官的可最讨厌不受掌控的人了。”
景页则是摇了摇头道:
“别忘了潮州城在朝廷里的定位,这是先皇都不愿意多管的地方,何况一个新上任的城主呢?潮州城对于外人来说,是个诡异莫测的地方,更别说妄动本地的大家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