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章 沈诚和周月莹

正在茶摊里忙碌的年轻人转身拿茶壶时,刚好看到景页跟王芸准备起身跟着摇晃的沈老离开,这一幕的样子映入他眼帘中后,不知为何,像是触动了他心底残留的某处痕迹,浓郁到无法忽视的既视感从他内心深处的残骸中蒸腾而起,如同一个鬼魂,亦或是一团雾气。

但这种即视感没有维持太久,很快就被莫名拉起的理智给抹去了。

因此年轻人有些恍惚的表情没有持续太久,仅仅几息过后便将这种感觉归咎于错觉,继续做着自已的事情了。

沈老带着景页跟王芸两人往街道的斜对角处走着,走出了街道后往右边一拐,在经历了三个街口后,停在了一个看上去有点老旧的棚屋前。

随后他转头看了一眼景页跟王芸,在确认了两人正紧紧的跟在自已身后之后,便推开了棚屋那虚掩着的门,走了进去。

景页与王芸没有一丝停顿,紧跟着沈老走了进去。

棚屋里面并不算宽敞,只有一些简单的家具以及一堆像是用来制茶的器具。

老龄的木质地板轻声数着三人不分先后循序的脚步声,随后沈老率先走到了棚屋中央的桌子旁坐了下来,而景页跟王芸则是一边一个坐在了他的旁边。

沈老略显浑浊的眼睛左右扫视了一下两人,随后开口道:

“没想到你们还活着,我以为你们已经被那些怪物吃了。”guqi.org 流星小说网

景页听到这句话后,便确信了自已的判断没有错,沈老果真跟自已四人一样,他的记忆还保持在潮州城被篡改之前的状态,于是便想开口询问。

然而沈老显然是预料到了景页想问什么,提前抬手打断了他,声音沙哑的说道:

“我不知道潮州城现在这个情况到底是因为什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对于我来说,我只是睡了一觉,醒了之后那些该死的鱼脸就全部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全是正常的人脸。”

说到这老人的喉咙里传来了几声古怪的“咯咯”声,景页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是他压在喉咙里的笑声。

紧接着充满窃喜以及畅快的笑声便冲破了他的口腔。

而老人脸上那沟壑纵深的皱纹似乎都在因为这个让他感到开心的事情,配合着笑声不断跳动着。

“我猜肯定跟你们有关系,虽然我这个糟老头子不知道你们干了什么,但这个结果我很满意,起码死之前不用看到我侄子那张恶心的鱼脸了,哈哈哈哈……”

面对老人景页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因为他没有得到自已想要的答案,沈老对于这件事显然也是一无所知。

“难道说只有跟鲛人之间产生直接接触,或者是跟潮州城之间的联系非常深,才会保留记忆?亦或是无法被抹除记忆?”

景页喃喃的自语着,不断在心中轮换着不同的猜测。

一旁沉默的王芸则是看着状若癫狂的沈老,默不作声地将一物置于他面前的桌子上。

而当老人浑浊的目光落在这件物品上时,他肆意的大笑声如同被捏住了喉咙一样戛然而止,瞪大着双眼,喉头滚动着,死死的顶着面前的东西。

那是一个小巧的香囊,红色的布料,用粉色以及其他彩色的丝线点缀在其上的香囊。

它静静地躺在木桌上,回望着老人的注视。

它本该散发出里面存储的香料气味的,但却因为某种原因一直散发出让人作呕的鱼腥味。

可老人却像是闻不到这股味道般,长期酗酒导致的酒糟鼻不断耸动着,像是在努力吸纳着这股味道。

但王芸知道,老人并不是在执着于这股味道,而是过于激荡的心迫使他需要更多的空气呼吸。

老人那本就残破不堪的灵魂似乎在见到香囊的那一刻便死去了大半,坚持了四十年的苟延残喘在这一刻似乎得到了解脱。

记忆似是飓风拨动的浪潮,将老人裹挟在了其中,将他带回了那天。

景页,王芸,桌子……棚屋中的一切都不知在何时消失了,只剩下咸腥的味道霸占着舌尖,以及漫天的大雨,还有藏在雨幕中那隐隐约约的红色。

“周……周……”

她的名字如同自带刃口,老人努力了几次却没有将其完整吐出,刺痛感快速麻痹了口舌,迫使他迈动着年迈的双腿代替。

雨幕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大了,即便他往前奔跑着,努力压下粗重的呼吸与骨骼的脆响,用尽全身力气,但那抹红色却依旧是那样影影绰绰,没有变得丝毫清晰。

老人跌跌撞撞地奔跑着,追逐雨幕中那抹不清晰的红色。

“周……周月莹!”

拼死才喊出的声音夹杂着鲜血从嘴角流出,但老人却依旧不管不顾地嘶喊着。

“周月莹!”

“周月莹!”

“周月莹!”

……

尽管嘶喊声把整个世界都震得颤抖了起来,但它却缄默到甚至没有回声。

“周月莹……你要去哪?”

老人吐尽了肺里的空气,在冰冷的雨幕中化作了白雾,但还没成团,便被老人胡乱挥手打散了。

因为他怕这白雾掩盖住那抹红色。

“就快了!我就快追到你了!这一次我不会再退缩了!”

就在那里,那抹红色就在那里,只要自已再坚持一下就能追上她的。

但……

“沈诚!”

一声贯穿颅骨的女子厉喝声洞穿了老人的心,使得他年迈的双腿停止在了某处潮湿的边缘。

可回头看去,却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没有红色,什么都没有。

老人用手死死按住了自已的胸口,怆痛源源不断地从四肢倒灌进胸腔。

太晚了。

已经太晚了。

红色早在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消失了,那不是距离可以改变的事实。

冰凉的触感不断抚摸着老人的脚踝,他这才发现自已不知在何时已经站在了海岸边,动态的白色分界线时不时正没过他的脚。

而景页,王芸,以及几个官府打扮的人,还有茶摊上的年轻人正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焦急,怀疑,担忧,吃惊,诸多情绪交杂在一起叠在了他们的脸上。

他们的目光正紧盯着自已的左手,那里正攥着一个贝壳,红色的,锋利的边缘早已将手掌划破,分不清这红色贝壳本来就有的还是被鲜血染红的。

显然这群人与自已保持一段距离的原因就在这,他们在害怕自已会因为情绪激动而将这玩意扎进自已的喉咙中。

“沈伯!你……你怎么了?”

这是年轻人的声音。

“沈老!你冷静点!”

这是景页的声音。

“沈老!你刚刚发癔症了!刚刚看到的都是幻觉!”

这是王芸的声音。

沈老神情呆滞的扫过岸边每一个人,良久之后,他笑了,像是正在回味一个甜美的梦一样。

随后他看向了右手,在那里也有一抹红色,但这抹红色却温柔到足以让他摒弃所有的杂念,所有的痛苦。

突然,老人将目光恋恋不舍地移向了众人。

感受到了那对浑浊的目光,景页下意识的与之对视,在这一刻景页似乎在那对目光之中读懂了些什么,再次张开的口也缓缓闭上了。

“都安静!”

景页喝止了其他人的动作,随后看向老人,沉默了半晌后,低声道:

“沈老,斯人已逝,活着的人还得往前看。”

沈老却摇了摇头,笑着对景页身旁的年轻人道:

“沈安,你母亲去世前将你交给我时,你还是个襁褓里的娃娃,这么多年把你拉扯大了,我也算没辜负你母亲跟我那个傻弟弟了。”

听着这如同是遗言般的话语,沈安的心中涌现出不好的预感,看着将自已抚养成人,几乎与父亲无异的大伯,他脸上的焦急化作了实质的眼泪,不断滴落在地上。

“大伯!你到底怎么了!你先上来!上来我们慢慢说!”

沈老依旧笑着摇了摇头,轻声道:

“其实早在四十年前我就该跟着你父亲走了,之所以我会一直苟活至今,一个原因是你,另一个原因是我在等一个答案,现在你已经能养活自已了,我也等到我想要的答案了,自然也就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沈安闻言哭得更厉害了,豆大的泪珠从他的脸旁滑落,不断落入沙滩之中。

而沈老的笑容变得慈祥了许多,轻声对着沈安道:

“别哭,孩子,这么些年苦了你了,自你懂事起便要照顾我这个经常喝醉的糟老头子,眼下也该到你解脱的时候了,我的枕头里藏了一封信,你回去看看,看完你就什么都知道了,至于二位……”

他的目光再一次移到了景页与王芸身上。

“……说起来一直还不知道二位的姓名,不过我想应该也没有知道的必要了,非常感谢二位能把这个香囊带给我,也算我最后没有浑浑噩噩过一生,这个恩情此生是无法报答了,只能望来世再报了。”

景页闻言立刻拱手道:

“沈老言重了,区区小事何谈报恩,只是……”

沈老自然明白景页想要说什么,但还是摇了摇头道:

“我意已决,就到此为止吧,我该去找她了。”

说完老人的目光移回到了手中的红色香囊上,他的目光是那么柔和,那么爱怜,脚下的步伐则是一步一步走向了大海。

“大伯!”

岸上的沈安见状立刻大喊着就要冲过去救自已的大伯,但却被景页抓住了衣领,给拖住在了岸上。

“你放开我!你要我眼睁睁看着我大伯死么?!”

年轻人奋力挣扎着,却始终无法挣脱景页的手。

而景页只用了一句话便制住了他的动作。

“你看不出来你大伯死志已决吗?就算你今天救了你大伯,你之后能每天把你大伯拴在身边么?你大伯已经很可怜了,放过他吧。”

年轻人不再挣扎,而是愣愣地看着景页。

在那对散发着微光的瞳孔中,他看到了些许同情,以及怜悯。

海水渐渐没过了老人的大腿,接着是腰,胸口,最后是头顶。

老人从没觉得海水有这么温柔过,就像是一对女人的手,不,是周姑娘那小巧的手,不断安抚着心中因肺被填充而本能出现的恐惧。

从来没有这么宁静过。

睡意适时地出现了,说起来上一次感受到这么宁静的睡意是什么时候了?

噢,对,我想起来了。

就是第一次见到周姑娘的时候,那是自已第一次出海捕鱼,回来的时候太累了就随便找了张路边的桌子躺着睡着了,等醒来的时候,周姑娘刚好就在不远处的台子上唱戏。

那桌子是周姑娘的,她应该是跟别人嘱咐了不要打扰我。

我刚睡醒的样子应该很难看吧?不然她怎么会在看到我迷迷糊糊的样子之后忍不住在台上笑出声呢?

可惜我脸皮太薄,臊得我直接钻进人群里跑了,如果再来一次的话,我一定会认真听她唱完戏的!

不过没关系……这次不会了。

这次我来找你了。

你一身红妆的样子真美。

周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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