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
朱厚照强忍着心中火气,急忙拿起了那本《帝鉴图说》。
读着读着,他这心里面的火气就消散了不少。
今日他重新恢复了经筵日讲,并且听着台下廷臣议事。
这些家伙到底还是不愿意就这么放过了野人汤昊,那个内阁首辅李东阳更是手段下作地将地方官员弹劾汤昊的奏章全部摆在了台面上来,要求锦衣卫将汤昊移交三法司审理。
说白了,这就是李东阳等人不甘心,放弃这么一个将汤昊给彻底整死的机会。
一旦汤昊真个被锦衣卫移交三法司,那他的下场只有一个,必死无疑!
没办法,汤昊先前动了太多人的利益了。
先是去了一趟天津卫,在长芦盐场里面搅弄风云,不但将长芦运司都运使宗钺给剥皮实草了,还逼迫朝廷对盐政改制,使得各方势力利益全部受损,不得不割让出部分盐利还给朝廷。
这之后呢,汤昊又去了一趟山东,最终结果就是整个山东官场大地震,中山侯血洗了整个山东官场,连带着清洗了一遍山东士绅,光是砍头都砍了个血流成河!
这两件事情一做完,中山侯的凶狂恶名天下流传,几乎成了士绅缙绅的公敌!
现在好不容易等到这个中山侯被打入诏狱了,士绅缙绅哪里愿意白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不把这个汤昊给整死了,说不定以后倒霉的人就是他们!
是以弹劾中山侯汤昊的奏章如同雪花般飞入了乾清宫,而这恰恰给了李东阳发难的机会。
李东阳试图利用这些缙绅官员弹劾攻讦的罪名,强行逼迫锦衣卫将汤昊移交三法司。
可惜,牟斌也不是被吓大的,他连昔日气焰嚣张的张家兄弟都不放在眼里,哪里在乎区区一个内阁首辅李东阳。
是以双方在廷议的时候争吵不休,最终结果还是不了了之。
小皇帝始终高坐在月台上面不开口不表态,这就更是耐人寻味了,群臣都不知道皇帝陛下对于中山侯的态度,一时间各种言论甚嚣尘上,大有一副愈演愈烈的架势。
不过,朱厚照的这般态度,却无异于助长了这般风气,就连陈宽、牟斌二人都有些拿捏不住,不知道皇帝陛下对待中山侯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到底是放,还是杀?
放吧,好像也不太合适,毕竟中山侯确实有些过分。
你杀娈童也就罢了,咋还能指着皇帝陛下的鼻子怒骂天子呢?
连带着先帝爷都给骂进去了!
大不敬!
砍你的狗头!
但是杀吧,那就更不合适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人家中山侯这才是真正的忠君爱国啊!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面,谁不知道是后宫出了问题,偏偏因为这是宫闱秘闻,所以大家都默契地选择不敢吭声,任由刘瑾和李东阳勾结在一起鞭挞朝堂!
唯独只有人家中山侯汤昊,甫一返航回国立刻就疾驰入京,然后直接闯入宫廷,硬生生地将小皇帝从龙榻上面拽了起来,将其怒骂一顿后,促使其幡然醒悟重回正轨!
这是什么行为?
舍己为公,家国大义啊!
刘健、马文升和张敷华这三位元老重臣他们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吗?
但是他们敢擅闯宫禁吗?
他们不敢!
他们要先“存身”!
是以中山侯的行为,就显得更加高尚可敬了。
然而无论如何,他终究还是犯下了死罪!
陈宽作为汤昊的政治盟友,原本以为杨廷和的出手相助,已经促使皇帝陛下回心转意了,中山侯可以逃过一劫了,但是现在看起来,好像事实并非如此。
因为刘瑾再次被敲打,所以谷大用、马永成这些太监又重新倒向了陈宽。
内廷里面就是如此,趋炎附势见风使舵,再正常不过了。
陈宽又是宫里面的老人,自然也习惯了,懒得再苛责什么,只是给这两个东厂西厂的头头安排了几个任务。
然后,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陈宽再次掌握了刘瑾勾结李东阳的罪证,并且还是确凿的证据!
陈宽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要出手捞一把中山侯,于是带着这人证来到了皇帝陛下面前。
“皇爷,抓住了一个细作!”
“细作?”朱厚照放下手中的《帝鉴图说》,“谁的细作?”
陈宽笑而不语,只是给了这小宦官一记凌冽的眼神。
后者立马吓得身子发颤,立刻跪倒在朱厚照面前叩头求饶。
“皇爷饶命,饶命啊!”
“奴婢只是银作局的一个采办,前些日子被刘大找上,他看重了奴婢出入宫廷的便利,所以威逼利诱奴婢去做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朱厚照紧追不放,脸上却看不出喜怒。
小宦官事到如今自然不敢隐瞒,遂将刘瑾的计划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朱厚照听完之后点了点头,然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先拖下去关着,看管好。”
陈宽不敢怠慢,立刻命人将小宦官押了下去。
但他还是有些不死心,忍不住提醒道:“皇爷,罪证确凿,难道我们什么都不做,眼睁睁地看着汤侯他……”
“你很着急吗?”朱厚照意味深长地斜睨了陈宽一眼。
后者如遭雷击,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犯下了大错,急忙跪倒在地上,忙不迭地叩头认罪。
“皇爷恕罪!”
“老奴僭越了!老奴该死!”
朱厚照合上书本,望着《帝鉴图说》那四个字怔怔出神。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陈宽额头上都磕出了血迹,朱厚照这才摆了摆手。
“行了,朕知道你的忠心,朕也知道现在绝不能失了中山侯。”
“朕若失了中山侯,无异于自断一臂,别说收拢其他兵权了,就连京军兵权也会重回文臣缙绅手中,对吧?”
陈宽顾不得擦拭额头上的血迹,整个人惶恐惊惧到了极点。
“这些道理朕都懂。”
“朕之所以一直将汤昊关在诏狱里面,其一是为了保护他,其二是为了打磨一下他那暴脾气,其三则是为了等那些藏在阴沟里面的臭虫主动跳出来,然后好一网打尽!”
“你看,现在这刘瑾不就自己跳出来了吗?还被你直接抓住了把柄!”
朱厚照轻笑了一声,笑容耐人寻味。
“但是大你想过没有,谷大用和马永成这两个墙头草,当真可以信任吗?”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是刘瑾故意让他们二人传递过来的消息,然后想要试探一下朕的反应呢?”
“若是朕出手维护,他们就会断定,朕还是偏向野人,落入了他们的算计之中。”
此话一出,陈宽额头上冷汗直冒。
这种可能,并不是没有。
但是问题在于,皇帝陛下的成长速度,未免也太吓人了吧?
这难不成就是所说的吃一堑长一智?
甚至是现在的皇帝陛下,恐怕连所有人都不相信了吧?
陈宽深吸了一口气,直接开口认罪。
“皇爷恕罪,是老奴怀有私心,所以未做过多考量,直接就把证人带来了……”
“罢了罢了,朕心里面有数的,起来吧!”
朱厚照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中山侯府那边,紧盯着就是了,确认一下他们行动的具体时间。”
“老奴这就去办!”陈宽急匆匆地就想走。
可朱厚照却又喊住了他,冷声下令道:“去将刘瑾投入诏狱,让缇帅像上次那样,严刑拷打一个月!”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更是让陈宽心惊胆寒!
眼前这位皇帝陛下,真是越来越吓人了些!
阴晴不定,喜怒无常,让人望而生畏!
陈宽躬身领命而去,走出乾清宫后,却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了。
伴君如伴虎啊!
中山侯啊中山侯,你到底教出来了身个怎样的帝王?
陈宽兀自叹了口气,然后匆匆前去寻缇帅牟斌了。
半个时辰后,刘瑾还在值房里面听着谷大用和马永成的汇报。
事实上,朱厚照所料不错,谷大用和马永成确实是墙头草,不过他们这一次选择相信刘瑾。
毕竟从刘瑾一再起复不难看出,这位是真的有本事,也是真的吃准了皇帝陛下。(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