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露熟门熟路地找了一个四人位坐下,和亦舒坐在位子上占座,吩咐陆旭杲去买饭。
过了七点,食堂的用餐的人数已然减少。
食堂的卫生状况还算良好,用餐完毕后,有专人来负责收拾。
头顶是四盏一百瓦的白炽灯,安装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营造出一种温暖的错觉。
亦舒和颜露在分开的这个几个月中,好像彼此走向了不同的两个世界。曾经的她们虽在同一个世界,却身处两端,也有些忽远忽近。如今亦舒还是停留在原地,或者,脚步稍微往其中一个方向偏离了几个角度。而颜露在不经意间,跨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相距的距离其实差不多,但是已在不同的空间。想到这里,亦舒隐约怆恻起来。
颜露虽然对用餐的环境不做挑剔,只要卫生条件达标即可。可从前她穿着一身仿冒的A货,坐在串烧店之类的沿街小店中,总有几分降尘的美感。如今,衣着朴素的她,竟与之相得益彰。
“颜露——”亦舒把左顾右盼的视线收回来。
“我知道,肯定有很多的问题要问我。”她看了看还在买完饭走来的陆旭杲,“咱们边吃边说。”
陆旭杲端着一个食盘,满满当当地摆着三碗饭和四碗菜,他想在买两碗,但已经放不下了。
“我再去买两个菜,三个人,四碗菜不够吃。”陆旭杲说着便站起身。
“先等一下。”亦舒叫住他,“这些也够了,不够再去买吧。”
“等下就没有了。”陆旭杲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都被吃的差不多了。”
在云北这块地段工作的人,除了赚钱,就只剩下填饱肚子这一件事情了。对于生活的质量,他们不敢做过多地奢求。
亦舒看到他们的眼角眉梢,爬满了幸福和自得。沧桑的痕迹反而是肯定的标志
“那赶快去吧!”颜露推了陆旭杲一把,转过来跟亦舒说:“怎么还是想着为他省钱?”
亦舒嘲笑她,“我还不是为省钱,他的钱现在不也是的钱嘛。”
颜露娇羞地垂眸,“什么时候这么能说了,看来徐世曦一定被调教得很出色吧?”
又被戳中伤心事,亦舒的心头泛起酸意,直冲鼻尖。呼吸道倏然堵塞,她用力吸气,导致鼻子愈加酸痛,随之眼眶充满了潮湿。
颜露的害羞还没缓过来,抓着筷子,埋头在碗里搅动。对面亦舒的落寞她查收不到。
“快吃吧!”陆旭杲很快地端来两盘荤菜,摆在颜露和亦舒的中间位置。
亦舒睁大眼睛,让湿润挥发在空气之中。
三个人,开始了今晚的重头戏。
“现在可以说了吧?”亦舒放下筷子,她根本没有食欲,所有的注意点此刻都放在了颜露和陆旭杲身上,那些未解之谜。搅得她胃里翻江倒海。
颜露咀嚼完嘴里的饭菜,道:“我告别了过去,这里将是我的未来。”说着,还拍了拍旁坐的陆旭杲。
在颜露失踪后的一个星期后,陆旭杲在云城老街的一家破旧的宾馆找到了她。是她主动打电话联系的他。当他找到她时,她已经一天一夜没吃饭了。房费到了最后一天,第二天中午十二点之前就必须离开。
陆旭杲心痛极了,豆大的眼珠从他闪耀着黑色眼眸的眼眶中持续滚落,烫伤了他青涩的脸庞,烫熟了他青春的稚嫩。
他发疯一样地冲去楼下的餐馆买了一大堆吃食。他看着她吃,他看着她笑,她却看着他哭。
那个晚上,没有月,没有星,没有光,没有风,没有了世界。只要他们彼此。
她把自己交付给了他,他双手颤抖着捧起娇弱的花苞,他发誓,一定要在开花之前,免她受风雨的侵袭。
他反复地在心里重复。
他们各自都不约而同地成长了。好像是瞬间的速度。
亦舒似懂非懂,“那么,是通过何种途径来到这里的呢?”
颜露用指了指陆旭杲,“是他。”
“没错,是我。”陆旭杲收到指令,迅速做出回应。
睡到第二天中午离开宾馆。
老街的时光恍若潺潺流去的河水,轻悠缓慢,知了组团鸣叫,和吹来的轻风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炽热的骄阳被屏蔽在轻风虫鸣之外。
颜露随同陆旭杲回到家中。满屋狼藉。
失去她的这些日子,生活对他失去了意义,人生……他还有人生可谈吗?
颜露撸了撸手腕,一言不发。走到厕所把抹布和拖帚拿出来。刚准备俯身收拾,陆旭杲一把拉过。
在属于他们的空间里摸索着今天后的走向。
期间颜爸有来过一次。他从颜妈那里得知颜露居住的小区,无论风霜雨雪,每天都会抽出时间过来看看。
颜爸是一个生性木讷的人,其实跟陆旭杲有几分相像。他不敢违背颜妈的意愿,可终归放心不下自己的女儿。
经过一番交谈,颜爸肯定了陆旭杲的为人。他在他身上看到了曾经的影子。人最难得的就是在窗间过马,似水流年之后,找到那个年少的自己。
颜爸的苍老盖过了他真实的年纪。颜露撕心裂肺。
临走前,他带着恳求的语气让她回去看看颜妈,道个歉,服个软,或许就拨云见日了。颜露把头狠心地别向一边。颜爸无力地叹了口气,朝电梯口走去。
颜露永远都忘不了,那个在阴暗的过道里,被悲伤拉扯的背影。一直投到她的脚边。明明是黢黑一片世界,这么还会有影子的存在,或许是他的悲凉胜过了黑暗的程度。
其实在几天后,在搬离住所之前,颜露独自偷偷地去过一回蓝海城小区。她想着远远地看她一眼,确认她过得好,良心**便好。下了车,看到亦舒正巧出现在小区门口,她一路尾随其后。
当瞧见母亲安然的样子,她才终于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可是,放心到底抵不过担心和伤心。
在陆旭阳的帮助下,陆旭杲在云北有了一席落脚之地。他早年从广州来云城不久,结识过一个生意上的同行。当时那个同行就展现出不凡的远见和卓识,还拉同他一起入股合资。只是心性谨慎的陆旭阳不敢尝试没有把握的行业。
在二十一世纪初期,快递和物流这两个行业,还是在起步阶段。网店的数量远不及现在庞大。尽管物流初具规模,但大都是私人运营的小公司,时效性和准确性很难保证。遗失货物更是司空见惯。
在一片刚刚开垦出来的荒田里种植植物,陆旭阳退却了。他承认自己胆小,甚至畏首畏尾。
最后,只得在凯盛任职一个不起眼的发货员的工作。
那个当初鼓励陆旭阳创业的人,便是如今风掣物流在云城的地域经理。在他离开凯盛的前一个月,他还试图说服他。
陆旭杲和堂哥在凯盛共同任职的那一个星期里,无意间听他说起。也是不经意地记在了心里。
这次,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他抛开了所有的自尊和骄傲,央求陆旭阳替他牵线搭桥。尊严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在某些事物面前,微不足道,渺乎小哉。
起初陆旭阳还晓以大义地劝说于他,二十四岁的年纪就该脚踏实地,老老实实地偏安一隅,即使收入少点,至少安稳踏实。人生成功的人太少,失败的人太多,伟大的人太少,平凡的人太多。何必挤破头去拼一场不知结果的赌局呢?
陆旭杲不为所动,他不是没有想过那些问题。失败的隐忧何尝没有缠绕过他呢?原本在遇到颜露之前,是打算按照堂哥走过的脚步,循着他的脚印,哪怕是闭着眼睛,也可以感觉到脚下的凹痕,如此轻松地走向人生的终点。
这一切,在遇到她之后,变了。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