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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亮遵照定哥遗言,封贵儿为莘国夫人,贵儿却以死殉主。
高福娘并不知道徒单惠在暗中算计她,仍然沉浸在当皇后的美梦中。听说贵儿被封为莘国夫人,跟自己平起平坐了,心里便很不得劲儿。贵儿的厉害,不让份儿,在宫中是有名的,高福娘已经领教过了,虽说那时有贵妃撑腰,但毕竟是个奴婢,再怎么着,也有个限度。如今成了莘国夫人了,要是皇上爱屋及乌,因怀念定哥而宠爱贵儿,那自己不又多了个对手?而且她还怕贵儿得宠后,为排挤自己,拿“发现乞儿,却知情不报”说事儿。作为振肃,那可是最大的渎职啊,毫不知情的大怀中都挨了一百杖,那自己……她不敢想下去了。她一遇见难事就想起特末哥,正想叫人捎信去问问他,偏巧他回来了。一听这事儿,特末哥毫不在乎地笑了:“她是贵妃的宠婢,让她殉主不就得了?”
宠婢殉主是女真人的习俗。那时,虽然从老太师完颜宗干起就推行汉制,完颜亮当政后,更是大力提倡汉文化,“用宠婢烧饭”,这一残酷风俗已不强行了,但这一观念在人们头脑中仍存在,且不能轻易破除。就像现在,“破除迷信,文明祭祀”提倡几十年,可是人们照样为死去的亲人烧纸,而且还认为不烧不行。就连贵儿在定哥死后首先想到的依然是“殉主”,特别是定哥临死还托付完颜亮要善待她,更觉得不能让定哥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走了。可是“活”的欲望也很强烈,能过像主子那样使奴唤婢的生活,是她多年的渴望,如今被封为莘国夫人了,就要过上那样的生活了,怎么能舍弃呢?
正在犹豫间,高福娘进来了,她进门先抬抬手,给莘国夫人请安,恭喜贵儿也成了主子了,接着便叹息一声:“唉!可惜习撚没有这个福份。”她抬眼看看贵儿,见她没什么反应,又说,“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习撚那是对主子忠诚,柔妃娘娘也没白疼她一回。贵妃娘娘就可怜喽,孤伶伶的,也没个可心人伏侍……”她见贵儿有些动容,急忙收住,还用手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看我这张嘴,也没个把门儿的。莘国夫人,你别往心里去。”说着便装出讪讪的样子,起身走了。
高福娘从明德宫出来,还有些不放心,怕贵儿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又怕她听懂了却不想死。于是又顺脚来到完颜亮的寝宫。完颜亮正为定哥的死伤心呢,高福娘也假惺惺地掉几滴眼泪,悲悼贵妃,又趁机劝说完颜亮让贵儿跟去,不然贵妃没有人伏侍,太冷清。谁知完颜亮不同意,他要坚守对定哥的承诺,善待贵儿。高福娘心里悻悻的,又想去找徒单惠,叫她劝说贵儿殉主。不想刚走到宁德宫门口,就听到有小底大惊小怪地边跑边喊:“莘国夫人吞金自尽了……”
原来高福娘走后,贵儿忽然意识到:自己即使当了莘国夫人,人们也会另眼看她,会把她当作对主子不忠的人。她想到,在那边,石哥有习撚陪伴,定哥却没人伏侍,那不是太孤单,太冷清了?她又想起定哥对她的好,从小到大,吃的穿的,都是尽样儿挑。虽说是奴婢,定哥待她却像姐妹,从未动过她一个指头。她和定哥是一体的,从未分离过,怎能让定哥一个人走啊……对定哥的愧疚会让她今后的人生不会快乐。
她痴呆呆地坐在床上,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神情恍惚,眼前还出现了幻觉:
一会儿是内侍的声音:皇上有旨,封唐括贵儿为莘国夫人……
一会儿是众宫女的声音:恭喜夫人,贺喜夫人!
一会儿又是死了的阿里虎、胜哥,石哥、习撚,还有三娘,有的恭喜她当了莘国夫人,有的骂她对主子不忠……
定哥凄惨森人地干笑着:“贵儿,你要好好侍奉皇上,将来有了一男半女,母以子贵,你就是贵妃了!”
乞儿赤裸裸地进来了——他在午门外问斩时就赤**身子,刽子手连衣服也没让他穿。他冷笑着:“贵儿,你也成了主子了,恭喜,恭喜!”
贵儿欲上前搂住他,并关切地问:“乞儿,你不冷吗?”
乞儿推开她:“你去当你的莘国夫人吧!你还在乎我冷不冷吗?”
贵儿哭了:“你这个没良心的!我不想当莘国夫人,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想和娘娘在一起!”
这一说,幻觉都没了,贵儿清醒过来,她定了定神,忽然间明白了定哥的用意:她并不是真心托付皇上善待她,而是用感情来刺激她,让她心怀感激而去殉主!可是想到“殉主”,眼前又出现习撚在烈火中挣扎那惨烈的情景,浑身不寒而栗。她想:“我还是先死了吧,免得被火烧得那么痛苦难忍。”她站起来,洗了脸,梳了头,又涂上一些脂粉,换上一件鲜红的大袄子,然后找出一块金锭,用手掂了掂,放入口中……
完颜亮等人赶来时,莘国夫人——贵儿,已直挺挺躺在床上,魂赴天国。
高福娘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她喜形于色地竖起大拇指,称赞说:“好样儿的!放着主子不做,却要殉主,真令人感动!”说着还挤出几滴眼泪。
完颜亮向来就讨厌这残酷的习俗,并不认为贵儿的死有多高尚,而且他已经把贵儿当作了定哥的替代,她这一走,把他对定哥的最后一点念想儿也带走了。他万分痛苦地传旨:为贵妃和莘国夫人一同举行火葬。
完颜亮命人把定哥和贵儿并排安放在卧架上,木架被点着了,火苗忽地一蹿老高,很快就吞噬了定哥和贵儿。那一刻,完颜亮忽然觉得十分孤单和空虚,就像五腑六脏都被掏空了一般……他想为心爱的定哥和她的忠实奴婢贵儿念一篇祭文,可是平时才思喷涌的他,脑子里却一片空白,连一句话也想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