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宝玉刚出怡红院,正准备带着焙茗去往东府,见凤姐来了。
“我同你去东府看看,不然太太又得说我把她的话当作耳旁风。”
凤姐一来便笑道。
“好!”宝玉爽快答应,又笑问道,“二嫂子看起来精神还不错,昨儿应该没有与琏二哥争吵吧?”
“跟他吵什么劲?”凤姐一脸不屑,“我现在也想明白了,争吵屁事儿不顶,狗改不了吃屎,倘若我与他吵一吵,便能改了他的性儿,那还差不多。”
“二嫂子这是放任不管的节奏?”
“看他自觉吧。我发现越管,他越向往外面的花花世界。不仅如此,他心里还越恨我,恨不得休了我才好。”
“那他不敢。”宝玉说道。
“不说他。”凤姐一摆手,“我倒想去问问蓉哥儿,到底与他说了什么。”
“还能说什么?蓉哥儿无非怂恿琏二哥帮他追查揍他父子的两名歹徒,而他答应帮助说服他二姨娘嫁给琏二哥。”
凤姐听了凤眼圆睁,怒道:“这个混账东西,我得去好好审问审问。”
宝玉点头表示同意。
告诉凤姐就是想让她训斥贾蓉一顿。
贾蓉这小子吃的亏还是不够。
或者说还需要更多的约束才行,不然无法无天惯了性子收不住。
当然也不能指望一个凤姐就对贾蓉能有多大改变。
这要求本不现实。
只能说让贾蓉多一分顾虑。
这世上若没有规矩与约束,又有几个文明人?
到宁府,小厮退去,众媳妇迎着,簇拥宝玉与凤姐进去。
姐弟俩先与尤氏打过照面,然后便去了贾蓉住所。
见凤姐来气色不善,贾蓉感觉不妙,忙起来请安。
凤姐上去便发威:“瞧你干的好事,平常我也待你不薄,你竟背着我怂恿你琏二叔勾引你姨娘去。”
贾蓉知道事发躲不过,唬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求饶。
“你刚被人打了,还不长记性?天打雷劈没良心的种子,成日家调三斡四,尽干些没王法没脸面败家破业的勾当,你死了的娘在阴曹地府里也容不得你。”
贾蓉对凤姐素来有些畏惧,此时又有亏在先,更是一边求饶一边狂扇自己。
“二婶子别动气,只怪侄儿受辱,一时想不开,恨不得立即找到那两名歹徒,可又没脸出去见人,故而以姨娘为饵,怂恿琏二叔追查此事,千错万错都是侄儿的错。”
果然,与宝玉之前猜想一样。
“你受辱?分明是你自取其辱,连自己姨娘都不放过,如今被人打了,又怂恿你琏二叔去?是要把贾府子孙的脸都丢尽吗?若你还知耻辱,不如学你老子做个活死人。”
凤姐的嘴从来不会让人失望。
虽然她最后一句话极其狠毒,可也正骂到贾蓉心坎儿里去了。
先头贾蓉就怀疑他父亲是装的,这样能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倘若他也这样,今天就不会挨骂了。
宝玉在旁深深叹了口气,说道:“怨不得二嫂子骂你,你说你干的叫什么事儿?明知你两位姨娘都相好了人家,还怂恿琏二哥娶你姨娘。若你被揍一顿,仍不知收敛,以后只怕还有更大的屈辱等着。”
“我以后再也不敢了。”贾蓉碰头着地。
“就你这张嘴,谁信?”凤姐怒斥。
“我可以在二婶子面前发毒誓,宝二叔作证。”说着贾蓉举手向天,“日后倘若我再怂恿琏二叔做那些见不得人的营生,愿天打雷劈,老天爷将我立即收走。”
“这叫什么毒誓?”宝玉摇头笑了,“古往今来,有几个人真被雷劈过?”
“那宝二叔说。”贾蓉忙道。
“要我说,以后做一件坏事儿,便剁掉你一根手指,手指剁完了不够的话,便在脸上划一刀,这个比天打雷劈容易兑现。”宝玉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
“二婶子,这样行不?”贾蓉问凤姐。
凤姐看宝玉,见宝玉会心一笑,说道:“行,那便依你二叔所说。”
这样,贾蓉重新立誓,也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此刻还以为贾琏已经将他姨娘怎么着了,所以凤姐才发那么大火。
训完贾蓉,又激他立誓,宝玉才带凤姐到宁府各处查探一遍,然后车回。
回来的途中,凤姐带着些许得意之色笑问:“今儿我训斥蓉哥儿的表现还行吧?”
宝玉竖起大拇指:“有二嫂子出马,我放一百个心。蓉哥儿这性子,一半是他父亲带坏了,就该时不时地敲打敲打。”
“今儿是你在,我不好失态,不然会骂得更狠,瞧他干的没皮没脸的事儿!”
“二嫂子失态是什么样子?”
“女人嘛,一哭二闹三上吊,撒泼打滚尖牙利嘴谁不会?”凤姐回眸一笑。
“不过蓉哥儿立誓,已经达到我们需要的效果了。”宝玉心满意足地道。
“倘若蓉哥儿以后干什么坏事儿,你真会剁了他手指?”
“一定会。”宝玉笃定地道。
“是该好好惩罚,不然迟早有一天会毁在他们手上。”凤姐痛心疾首地道,继而又叮嘱,“假若你琏二哥做了坏事儿,我希望你也别手下留情。”
……
贾蓉被训斥一顿,带着复杂的心情,又跑去看他父亲。
这次不同往日,他来了便跪下,然后无所忌惮一顿哭诉。
“好歹快些起来吧,都说你伤透了心萎靡不振,可我知道你是装的。”
“再不起来,宁府就要完了。我毕竟人微言轻,即便出去有什么用?”
“刚就被二婶娘、宝二叔训斥一顿,可怜我连还嘴的机会都没有。”
“再不起来理事,宁府怎么办?你这大管家的职权到底会不会被人夺去?”
“还有宗族的房长,都需要你主事,且不说我被人欺负受窝囊气,你希望看到宁府与宗族的权力全都落于他人之手吗?”
“继续装下去也行,可得告诉我怎么做啊!你躺着,大小事务一概不理,个个都来找我说事儿,可我年轻又作不得主。”
“如今请宝二叔协理,他原本与我们有嫌隙,兼之宝二叔又变得凌厉可怕,宁府在他手里还不知会变成啥样走向何方?”
“别装了,好不好?再这么装下去,我们可什么都没了。”
贾蓉跪在贾珍床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听起来十分悲伤。
尽管刚才的训斥确实令他不快,但真正令他悲伤的是担心他最后一句话成真:再装下去可什么都没了。
倘若他父亲一直这样不理事,那宁国府迟早会落入他人之手。
即便落他手上,以他的威望与年纪也驾驭不了,只能做个“傀儡”。
所以他才会冒险壮胆儿说破,希望能刺激他父亲起来主事。
否则怎敢用“装”形容他的父亲?
然而,当他最后一句话说完时,见他父亲依然无动于衷,像先头一样。
只是发现父亲嘴唇微微蠕动,然后从嘴里挤出一个字:“滚!”
短促而有力,充满了愤怒。
贾蓉又惊又喜,更加确定自己的推测,父亲分明就是装的。
正想乘势再劝,却见父亲别过头去。
与他母亲尤氏一样,这是他第一次见他父亲送回府后有了反应。
但之后,无论他怎么求怎么说,父亲都是一副与我何干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