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寄生虫
整整睡了五个时辰！
这让谁不感到惊讶？
别说是袭人她们，就是宝玉自己都没想到，一觉居然睡那么久。
睡得久与袭人她们倒是好解释，无非说昨晚太累了，只是一句话的事儿。
难解释的是：昨晚哪儿累了？袭人几个分明守着他，就没发现任何动静。
这个确实解释不清。
原本他也没打算解释，毋庸置疑，越解释只会让人越觉得不可思议。
袭人几个也看出来了，知道他不想多说什么，自然识趣地没再追问。
宝玉两顿饭作一顿饭吃后，已是夜深人静时分，也没地方可去，只好在院子里溜达一圈儿，回来后接着酣然入睡。
又是一觉睡到天亮。
睡眠充足休息好了就是不一样，只觉精神抖擞，浑身充满力量。
黛玉心心念念，早早便来看他。
见了他，顿时心安，笑道：“今儿的气色还不错，看来你已经完全恢复了。”
宝玉拍着胸膛，自信满满地道：“妹妹放心，还年轻着呢，休息一晚就好。”
袭人在旁不禁笑道：“何止休息一晚？林姑娘是不知道，他昨儿从午时开始一直睡到二更时分，就没见过如此嗜睡的时候。”
宝玉只是付之一笑。
黛玉听了则是叹息：“能吃能睡倒是福气，不像我，既不能吃，又不能睡。”
说到这儿，宝玉又想起健身馆的事，说道：“妹妹放心，待年底忙过这阵子，明年跟着我一起健身，指定吃睡大有改善。”
黛玉不以为意，起身要走，说道：“既然你已经没事儿了，那我先回去。”
宝玉忙道：“妹妹别走，来都来了，我们不如一道去老太太那里坐坐吧。”
袭人也道：“是该去老太太那里，昨儿府里来那么多人，动静那么大，若非你一觉睡到晚上，原本昨儿就该去的。”
这样，黛玉便与宝玉去了贾母那里。
这天儿日渐变冷，贾母还没起床，见宝玉黛玉来，忙招呼他们到床前。
尚未等宝玉问候，贾母先开口道：“昨儿的事，你二嫂子与我说过了。”
“让老祖宗操心了！”宝玉说道。
“我这半截入土的人还能操心几年？你为这个家操心才是真的。”贾母感叹道。
“正因年轻，操心才是应该的嘛，老祖宗只管颐养天年，其它事儿不必费心。”
“我早已心有余而力不足，哪里操心得来？也只能没事儿叨叨几句，你不嫌我这个老太婆多嘴多舌，我就心满意足喽。”
“有老祖宗提点是我的荣幸，我心里倍感踏实。”宝玉由衷地说道。
“你此番动作，接下来必定会引起外界关注，所以一定要遵纪守法，切不可落下把柄给人以口实。”贾母又谆谆告诫道。
确实，这不是贾母第一次提醒，类似的话之前也说过，可见贾母之谨慎。
但宝玉相信，更多的恐怕只是出于对他的爱，不然对府里其他子孙为何不这样？
贾赦、贾珍做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事，以贾母的敏锐与掌控力，难道事先不觉？
肯定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
可对他们为何就没有警惕提醒？从未见过贾母训斥贾赦、贾珍之流。
前不久还是因为他与贾赦正面硬刚，才惊动了贾母训斥贾赦一顿。
贾母反而训斥疼爱的儿子贾政几次，说起来也都是因为他。
这更是证明了“爱之深责之切”的道理。
对此，宝玉当然心知肚明。
故而，对贾母的谆谆告诫，他如是般回道：“请老祖宗放心，违法乱纪的事我不会做，更不会让我们家成为朝廷的寄生虫。”
宝玉这么说，也是有心。
果不其然，贾母听了神情一滞，带着几分讶然问道：“宝玉，你说什么？”
宝玉不疾不徐地回道：“老祖宗，我是想说，大凡世袭家族，几代过后以无能之辈居多。古言富不过三代，更何况是坐享其成的世袭之家？一代不如一代并非我家独有之现象，朝廷养着这样的家族，却对朝廷几无建树，与寄生虫有何分别？”
“……”贾母无言以对，沉默半晌后才喃喃地道，“原来在你眼里，像我们这样的世袭家族，都是朝廷的寄生虫。”
“老祖宗，我也没有一概而论，有作为的当然不是了。”宝玉理论道，“不指望朝廷的俸禄与奖赏，反而凭借努力，对朝廷有着巨大的贡献，自然算不得寄生虫。”
“以你这个标准，我们家大体是。”贾母深深叹了口气，感慨地道，“我们对朝廷有什么贡献？只仗着先祖挣来的功劳，不断向朝廷索取，那不是寄生虫又是什么？我终于明白了，明白了你说‘蛀虫’的含义。”
“蛀虫”的概念是宝玉与鸳鸯说的。
当日他请求鸳鸯与他合作，共同对付贾赦时，对鸳鸯说，要想振兴这个家，必须首先将里面的蛀虫清理掉。
蛀虫自然指贾赦、贾珍之流。
看来这话鸳鸯已经说给贾母听了。
宝玉倒是觉得无所谓，反而应该感谢鸳鸯成为他的嘴替。
这种话不用刻意避讳，可以光明正大地与贾母坦诚交流。
贾母是个明白事理的人。
宝玉弱弱地问道：“我这样说，没有伤老祖宗的心吧？”
贾母一声长叹，感慨地道：“你的确没有说错，像我们这样的世袭之家，往往承袭三四代之后，其子孙多半庸碌无为，甚至胡作非为，于家族而言，与蛀虫无异。推而广之，这样的家族也只会给朝廷添乱，于朝廷而言，与寄生虫无异。”
见贾母感慨不已，情绪有几分低落，黛玉忍不住瞪了宝玉一眼。
“看你，大早上的跑来说那些不着调的话，早知这样就不与你一道来了。”
贾母鉴貌辨色，忙说道：“黛玉，我并没有生气，只是感触颇深，难得宝玉着眼于家族的未来，将心里话说给我听。”
“他经常胡说八道，完全不过脑子，有时候我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老祖宗还是不要放在心上好。”黛玉抚慰道。
“我几时胡说八道了？又说了哪些话妹妹不懂？说来听听。”宝玉笑道。
这么问当然不是为了与黛玉理论，而是同样感觉到了贾母的伤感，那就该打住，赶紧转换话题，恰好黛玉开口了。
正合宝玉的心意。
黛玉一撇嘴道：“什么男女平等，人人生而平等，都不是你说的？这还不是胡说八道又是什么？让老祖宗评评理儿。”
“那妹妹该怎么说？”宝玉笑呵呵地问。
“我怎么说？”黛玉理论道，“皇室生下来的是皇族，王公侯爵生下来的是贵族，百姓生下的是百姓，奴才生下的还是奴才，你说，哪儿来的平等？”
黛玉凝眸宝玉，又质问道：“这是在家里说说，懒得与你理论，倘若你去外头，或是在皇室子孙面前说什么人人生而平等，看他们会怎样对你？”
贾母也帮衬黛玉，对宝玉道：“你妹妹言之有理，你就是胡说八道。”
宝玉当然清楚在这个世界说这种话，无异于疯言疯语乃至大逆不道。
更不会与贾母、黛玉争论，笑道：“是我胡说八道了，接受老祖宗、林妹妹的批评教育，以后多加注意还不行吗？”
“我可不敢批评教育你。”黛玉道，“平时你别说话来气我就不错了。”
“之前或许有气过妹妹，可自挨打过后我气过妹妹没有？”宝玉问道。
“怎么？在我面前还想拌嘴是吧？”贾母笑。
“没有，不在老祖宗面前我们也不拌嘴呢。”宝玉忙道。
“你们一天比一天大了，都懂事了，不再是小孩子，就该和和睦的。”
“知道了，老祖宗。”宝玉撒娇道。
“不过有一说一，你关于蛀虫、寄生虫的提法我赞同，并没有说错。”转了一圈儿后，贾母又回到刚才的话题。
“不说了，老祖宗该起床吃早饭了。”宝玉笑道。
“看，你不提醒，我都忘了。”
“那我与妹妹出去等老祖宗，我们一道进餐。”
“好，我这就起来，鸳鸯。”贾母喊了一声。
宝玉拉着黛玉出去了，边走边说：“刚才多亏了林妹妹。”
“怎么说？”
“刚才我的话或许刺激到了老太太，多亏妹妹打岔过去。”
“你是该注意一下，虽然我也认同你的蛀虫、寄生虫的观点，可当着老太太的面儿说这些话，她心里岂能好过？有些话你知道就行，何必说出来伤人？”
“妹妹教训得是。”宝玉诚挚地道。
“我不是教训你，只是善意提醒，哪怕你与舅妈说，可老太太多大年纪？况且你说家里的蛀虫，谁不知道你指谁？”
“明白！”宝玉不想解释，虽然蛀虫不是他与贾母说的，但终归出自他口。
“如今你可是两府的顶梁柱，老太太当然看在眼里，可你也不要仗着这一层，便胡说八道，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黛玉语重心长地提醒又提醒。
宝玉当然由衷地感激，这种话儿也只有黛玉敢直言不讳地提醒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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