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贾政虽然看似撒手不管宝玉了,但其实私下里都有关注。
身为父亲,只是方式与从前不同。
从前总时不时地督促宝玉读书,遇到不称心事更是忍不住当头棒喝。
如今贾政学会了默默守候与支持,原则唯有一个:只要宝玉大节不亏。
眼下距离外调当差的日子越来越近,这时候他更不会与宝玉闹不愉快。
更何况最近宝玉赢得一片喝彩。
尤其是贾母、王夫人、尤氏、凤姐等管家人,都对宝玉盛赞有加。
虽然“管家”说起来并非大家子男人的职责范畴,可宝玉并未真正管家。
荣国府依然是凤姐,宁国府是尤氏。
宝玉只是管理大观园,协理宁国府。
毕竟年纪尚小,多经历一些,以便更好地深入生活,也未尝不可,不算越礼。
反而不像他这个做父亲的,家里一切俗务一概不管,柴米酱油醋一窍不通。
此番外调他还真有点担心。
当差倒没什么,皇恩浩荡钦点学差,他当然感恩戴德,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而是担心吃喝拉撒等生活琐事。
像他这样一个不谙俗务又从未在外当过官的人,若说一点不担心那是骗人的。
如此想来,也没觉得自己好到哪儿去。
一念及此,忽然觉得外调出门之前,是否应该与宝玉好好谈谈?
……
宝玉送走平儿,再往潇湘馆。
此时宝钗已经回去。
黛玉见他来,故意将脸别过不理。
宝玉嬉皮笑脸地凑上去,问道:“好妹妹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不会是我吧?”
“这大热天的,你又跑来干什么?”黛玉没好气地扭过头问。
“刚送走平儿姐姐,便过来了。”
“别那么近,理我远点。”黛玉用手推开宝玉,又沉脸问道,“平儿与你说什么?非得回到怡红院说,我听不得吗?”
宝玉反而凑得更近,笑道:“有些话实在不适合妹妹听,倘若妹妹感兴趣,我倒不介意,夫妻间的事儿妹妹可爱听?”
“谁夫妻间的事儿?”
“还能有谁?难道你与我不成?”
“你又胡说什么?”黛玉咬着牙,用指头狠命地戳了宝玉额头一下。
“当然是琏二哥与二嫂子夫妻间了。”
“那平儿找你做甚?”
“或许觉得我有什么好主意,能够帮助他们夫妻化解吧?”
黛玉摇了摇头:“我看未必。”
“什么未必?”
“夫妻间的事按理说不该找你,平儿姐姐独与你说,是不是有心想提醒你?”
“提醒我什么?”
“提醒你与二嫂子不要走得太近乎,以免被人误会。”黛玉关切地道,“我听说琏二哥为这个,在二嫂子面前嘀咕过好几回,你说起来倒装得像个没事人似的。”
“不会吧?”宝玉付之一笑。
“怎么不会?”黛玉道,“二嫂子专挑琏二哥的不是,琏二哥就不能?”
“那怎能一样?琏二哥喜欢在外沾花惹草,岂能与我和二嫂子相提并论?”
黛玉心里原有事,又感觉说错了话,正自后悔,见麝月与紫鹃一道进来。
麝月禀道:“宝二爷,老爷叫你过去。”
宝玉忙问:“说了什么事没?”
麝月摇头:“没说,只让你过去一趟。”
“好!”宝玉忙起身。
“去了,舅舅说什么,你只管听着,别顶嘴。”黛玉又担忧地嘱咐道。
“知道。”宝玉感激,为免黛玉担心,临走时还不忘撂下一句话,“老爷很快就要外调当差,这时候该不会训斥我。”
……
正如宝玉所料,贾政虽然依旧严肃,可这次对他已经相当客气了。
既没有问他读书写字仕途的事儿,也没有问他最近都干了些什么。
而是问对于这次外调有何想法与建议。
这倒让宝玉颇有几分意外。
其实他的想法早与贾母说了,也不知贾母是否向贾政透露过。
但无论如何,此时此刻总不能让他说些丧气的话给贾政泼冷水。
还得鼓励贾政勤恳敬业。
至于有何建议他倒想说两句。
“老爷外调当差,需得带两个可靠的人在身边。但我所说的可靠,并非指那种忠厚老实的人,而是指那些圆滑、会来事儿、会办事儿的人,这样老爷会少受些苦头。”
“什么意思?”贾政不解地问道。
愿意问,宝玉已经心满意足,故而诚恳地说道:“老爷素来刚正本分,实乃忠厚老实,在外无依无靠,恐怕处处碰壁,不像在天子脚下那般顺心遂意。”
贾政眼里掠过诧异的目光,因为这也正是贾母对他的谆谆教诲。
宝玉接着又感叹地道:“可这样的人咱府里有几个?甚至一个都找不到,可靠的人不圆滑,圆滑的人不可靠。”
贾政不冷不热地道:“照你的意思,我此番外调不是一定要吃些苦头?”
宝玉心里回答:是的,这种脾气外调当差,要是没人撑腰,指定死路一条。
但肯定不能这样对贾政说。
还得委婉一点。
“老爷外调吃些苦头恐怕在所难免,只当锻炼自己的意志,我是怕老爷眼睁睁看着被人欺负,却茫然四顾不知找谁。”
贾政听了,脸色往下一沉,问道:“你老子有这么差劲吗?”
是驴是马,拉出去遛遛便知。
这是宝玉的心里话,只不过从他嘴里出来的又是另一个样子。
“我只是担心。老爷为官数十载,心里自然有数,何需我来指点?”
“最近不都说你有魄力有主见吗?”贾政沉声道。
“老爷过奖了!”
“整顿大观园,你以考成评估察人,此番我外调当差,你也拟一份计划交给我,待我回京之日,好来评估评估你。”
“好!”
宝玉只得点头答应。
终于明白贾政今日为何叫他来了,原来这个才是重点。
难怪一上来什么也不问他的事,而是从外调当差说起。
只听贾政又说道:“考成评估这个方法还是不错的,可以用于所有人,当然也包括你与我。你写一份,我也写一份,看最后谁能更好地完成。”
尽管宝玉刚才点头答应,但转念一想觉得与他而言又是一件难事儿。
只因他的许多计划不能公开。
倘若全部拟出来,只怕吓着贾政,最后是否敢出京都未可知。
看来贾政这次找他其实只为一件事,开头不过是为了铺垫。
但无论如何,宝玉已经感受到了,贾政对他的态度大有改变。
从前数年加起来,恐怕都不及这一次与他说的话多。
宝玉很欣慰了。
看来再冥顽不灵顽固不化的人,只要方法用对了,也会在潜移默化中改变。
尽管过程不易,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回到怡红院,袭人、晴雯忙围上来,生怕他又被老爷教训了。
“放心,这回是好事儿!”
宝玉得意地说道,且还补充一句:“从今往后老爷应该不会再训斥我了。”
即便想训斥,怕也找不到机会。
袭人摇头不信:“你有这么自信?”
宝玉志得意满,拍着胸膛说道:“当然有,不信你们等着瞧!”
“真是这样就好了。”袭人笑道。
“二爷最近表现好,老爷不训斥他,也在情理之中。”晴雯接道。
几人正乐着,见麝月色急匆匆地过来禀道:“焙茗有急事求见二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