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侍生不侍死
宝玉傍晚掌灯时分方回。
袭人关切地问道：“那边怎么样了？”
宝玉回答说：“珍大哥已经赶过去，那里自有他全权负责，我已经安排东府能过去帮忙的都过去了，所以我便抽身回来。”
继而又两手一摊，笑着补充一句：“你也知道的，我与珍大哥现在……”
尽管一句话没说完，但袭人当然明白宝玉想说什么，不就是现在与贾珍没有共同语言吗？如今两府里的人谁不知道？
故而袭人也没多言，只是问道：“老太太、太太他们能够回来不？”
宝玉摇了摇头：“恐怕不能，估计只有珍大嫂与蓉哥儿能回来吧。”
“那你明天还去那边不？”袭人又问。
“元真观地儿小，容不下那么多人，且天气热，明儿会将伯父抬到铁槛寺停灵，我就不过去了，东府那边还需要我呢。本来管事儿的都不在家，这时候不能乱套了。”
“这个确实。”袭人点了点头，“没想到国孝家孝两宗事儿赶在一起了。”
……
次日一早起来，宝玉便派人将宝钗、黛玉、探春请到怡红院，明确将荣府一应大小事宜暂时全部交由她们三个负责。
而他自己则去宁府坐镇，同时还派人去请尤老娘与尤氏姊妹过来东府照看。
想着东西两府这样安排就不至于乱了。
又特别嘱咐宝钗、黛玉、探春三个，任何有违规、破例、不道德之行为，只要一经发现就可以也必须揪出来代他行权处罚。
随后又叫来赖大、林之孝那些管家，将他的决定明确嘱咐交代他们知悉。
最后又提醒道：“这阵子你们要多加留心，我虽然大部分时间或许在东府那边，但每天也是要回来查看的，而且会是随时。”
多赖大、林之孝他们一一领命而去。
诸多安排妥当后，宝玉便去往东府。
尤老娘与尤氏姊妹接到信儿后，也不敢耽搁，三个人马上赶过来了。
毕竟她们对宝玉都有感激之情，既受宝玉邀请，焉有不过来之理？
平时只怕找不到机会为宝玉效力呢，难得机会来了，当然乐意为宝玉分忧。
反正贾珍、贾蓉父子都不在家，来了也没有压力，只当帮宝玉与尤氏。
再说了，即便贾珍、贾蓉在家，如今不是也是宝玉说了算吗？所以不怕。
不过，她们心里倒是想着，虽然贾府号称大家，可也早已经没有当年的盛况了，尤其是东府这边，人丁单薄，不然也不至于请她们几个妇道人家过来盯着。
来了也无需多寒暄，宝玉直截了当地说道：“管事儿的主子加上许多得力的管家都入朝随祭了，伯父突然与世长辞，珍大哥又带走一批人料理去，东府这边儿实在无人照看，只得请你们来帮我们看着点儿。”
尤老娘笑道：“这点小事儿算什么？不过举手之劳，承蒙宝二爷看得起，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只怕我们三个来帮不了你多大的忙，只要能帮得上，请尽管吩咐。”
“白天因为我有很多事儿，所以不可能四处查看，还请尤老娘与二姐、三姐没事儿四处走走，替我看着点儿。”
“这个没问题。”尤老娘与尤氏姊妹痛快答应了。
“二姐、三姐最近还好吧？”宝玉关切地问道。
“好，好。”二姐三姐回道。
“宝二爷，她们都已经有了。”尤老娘笑得合不拢嘴。
“是吗？这个大的事儿，他们几个怎么没有告诉我？”宝玉笑道，接着又说：“早知如此，我不该请你们来。”
“这有什么？才几个月，又不是临产要生了，我们可没有那么娇弱。”三姐道，“再说了，宝二爷请我们来，不过是让我们四处走走，帮忙看着点儿，又不会安排我们做重活儿，我们巴不得四处走走呢。”
“就是，平日在家有时候无聊，出来透透气儿挺好！”二姐跟着也说道。
“你们这样想我就放心了。”宝玉点头又说道，“既然二姐、三姐都有孕在身，那我嘱咐厨房每日给你们做营养餐。”
“宝二爷有心了！”尤老娘忙道。
尤三姐感叹地道：“你帮了我们那么多忙，我们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我们都是好朋友，不说这话。”
尤老娘又忍不住问道：“想当初蓉哥儿媳妇不幸病逝，王公贵族们全都来了，几条街都车水马龙人山人海，这次老爷宾天，届时阵势恐怕更加了不得吧？”
“不会的。”宝玉却摇了摇头说。
“这是为何？”尤老娘好奇地问道，心想儿媳去世，贾珍都摆下如此阵势，如今老子去世，阵势难道还不及儿媳？不说办得多体面，至少得与儿媳一样吧？
“眼下正值国孝，都忙着那头儿，没有多少人能来，我们自己人像老太太、太太恐怕都赶不回来，这是第一。”
有些话宝玉倒也不怕与她们坦白顺。
“第二，如今我们家族的影响力也不及当初，而我最近虽然声名鹊起，可算不得朝中人，虽有贵妃娘娘在朝中，可前些年修建大观园省亲着实高调了一些，所以如今我们府里行事需得低调一些才好。”
尤老娘与二姐三姐都点了点头。
“还有一点，也是我的理念。”宝玉接着说道，“我一向奉行侍生不侍死。”
“何为侍生不侍死？”
“就是与其善待死者不如善待生者。人死了什么都没了，丧事办得再好，又有什么用？不如活着的时候好好善待。”
“宝二爷说得好像也有道理。”尤老娘喃喃地道，“烧那么多纸钱放那么多炮竹，人死了也不知道，确实有些浪费，当初为蓉哥儿媳妇置办丧事时，那规模仗势那开销，看得我们不知有多心疼呢。”
“如果让我主宰这个世界，我一定取消祭祀，取消清明节，不必为死者折腾，那不过是活着的人自欺欺人，满足自己的虚荣心罢了。”宝玉说道。
尤老娘与尤氏姊妹听了不禁咋舌，这可是惊世骇俗之语啊！
刚才尤老娘附和两句，也不过是为了表示对宝玉的尊敬。
却没想到竟引出宝玉这样一番言论，让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沉默半晌后，才弱弱地道：“宝二爷不是认真地吧？”
“当然是认真的。”宝玉笃定地道，“我不推崇善待死者，因为对死者再好，人已经死了也没用，等将来我死了，谁也不要来祭拜，一把火将我骨骸烧了更好。”
“……”
尤老娘与二姐三姐都惊讶说不出话来。
宝玉却轻松如常地笑道：“看，你们是不是难以接受？”
“嗯！”三个人不约而同点头。
“记得宝二爷去年年底也祭祀，祭拜列宗列祖呀！”尤老娘又弱弱地说了一句。
“我这观念别说是你们，就是再过几百年几千年恐怕都有人反对呢，我生活在这样的世界，又怎么能完全我行我素呢？”
“宝二爷的意思是，并非真心祭拜，只不过走走形式？”尤老娘微微一笑。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明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