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可怜之人亦有可恨之处
在宝钗的一顿安抚下，王夫人终于决定不管宝玉打薛蟠这事儿了。
宝钗刚回蘅芜苑，香菱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宝二爷找到大哥了没有？”
“你是怕宝玉找到我哥吧？”宝钗反问。
“……”香菱顿时低头，感觉不好意思。
“不仅找到了，而且狠狠地打了他一顿呢。”宝钗带着几分气愤说道。
“哎，这是何必呢？”香菱感叹道。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做得不对呀？你再这样，以后被我哥欺负了，都不帮你，看你怎么样？”宝钗有点恨铁不成钢地道。
“……”香菱不敢多言，沉默好大会儿才弱弱地问，“大哥打得严重不？”
“非常严重。”宝钗故意夸大其词。
“那大哥现在身在何处？”香菱又问道。
“我回来时，宝玉还在打呢。”宝钗回答说，“我让宝玉别手软，再打重些才好。”
“怎么说，他也是你亲哥，你竟忍心？”
“我是为他好，不像你与我妈，虽然也是关心他，可一味纵容那等于害了他。”
“要不，我过去看看？”香菱小心翼翼地请示道。
“看什么？已经很晚了。”宝钗撂下一句话没再搭理，脑子里飘过一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香菱固然可爱可敬，她哥如此相待，对她哥仍然毫无半分怨言，竟满满地关怀，这份情的确值得称赞。
就是这样一份情她哥都不知道珍惜，香菱还不够可怜吗？
然而，即便如此，香菱仍无半分反抗之意，似乎觉得她哥那么做是理所当然的，就该被她哥欺负一样。
宝钗想来又觉得香菱有几分可恨。
可以说与她妈妈同出一辙，永远只有弱而没有刚的那一面。
似乎不明白一味地爱或纵容一个人，其实对这个人并不好。
有时候甚至会间接摧毁一个人。
而这个道理，她觉得她妈懂，只是见不得儿子受苦受难，所以不忍心。
香菱好像压根不懂，只知道是她哥买来的丫头，就该死心塌地爱她哥。
无论她哥做什么，或对香菱怎样，似乎都不影响对她的哥爱与关心。
这就让宝钗有点无语了。
到底是该称赞香菱的忠贞与执着，还是该批评香菱的愚忠与不知爱惜自己呢？
而对于香菱而言，她同样想不明白。
不明白为何宝钗与宝玉要联合起来打薛蟠，要知道一个是表弟，一个是亲妹。
所以香菱想了一个晚上不曾合眼，次日天色未亮便背着宝钗偷偷跑去怡红院。
宝玉都还没起床呢。
袭人见香菱一大早跑来，而且一副焦急的神情，还以为有什么要事儿，忙催宝玉起来，毕竟香菱可算是“稀客”。
宝玉也很诧异，一边穿衣一边问：“香菱姐姐她一个人来的？”
“对。”袭人点头回道。
“肯定是为昨日我打薛大哥的事儿。”
“为薛大爷？”袭人诧异地道，“我看她很着急，她不是被薛大爷打了吗？”
“怎么？你以为被薛大傻打了，就不会关心薛大傻了吗？”宝玉反问道。
袭人自觉矢言，一时不知说什么。
“哎！”宝玉叹了口气，“说起来香菱姐姐遇到薛大傻真是可怜，这个薛大傻一点不知道怜香惜玉，这次我虽然与宝姐姐商议为香菱姐姐出了口气，但香菱姐姐未必领我的情呢，不信出去瞧瞧。”
宝玉起床快去洗漱完毕便回去了。
香菱一见了他，就问道：“大哥人呢？”
宝玉回道：“我叫人抬回去了。”
“抬到太太那边去了吗？
“对。”
“你是不是把他打得很重？他不能走路所以才叫人抬回去的。”
“嗯，可以说是。”宝玉点了点头。
“你终究还是把他打了，我真是有点恨你了。”说完这句话，香菱转身离去。
宝玉不由得一愣。
刚说什么来着？看，果然不领情吧？居然还说有点“恨”他……
袭人见了，不禁笑侃道：“怎么？人家说有点恨你，就伤心了？”
“倒也谈不上伤心，只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为香菱姐姐感到惋惜吧。”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惋惜又有什么用？打从香菱被薛大爷买走，她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宝钗感慨地道。
宝玉不以为然地喃喃道：“爱得如此卑微，为什么不转身离去呢？”
“你又开始说胡话了。”袭人摇头道。
“没有，我说的是真心话，女人也该有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力。”
话音刚落，只见宝钗又急匆匆地赶来问道：“香菱是不是来你这儿了？”
“是，姑娘不知道吗？”袭人回道。
“哎！”宝钗叹了口气，“昨儿晚上她就要来呢，早上我没醒，她就偷偷跑了，我琢磨着十有八九会到你这里来。”
“见她眼睛红肿，昨晚上应该哭了，没怎么睡。”宝玉说道。
“她就是死心眼儿，这会子应该去妈妈那边了，我去看看。”
宝钗说完，又赶急赶忙地去了。
袭人说道：“还不知道姨太太心里怎么想呢，见你把薛大爷打得那么厉害，指不定心里还责怪甚至骂你呢。”
“姨妈应该不会吧？”宝玉说道，“她心软归心软，但不至于不明白我的苦心。”
“嘴上当然会感谢你打得好呀，但心里怎么想，你知道？”袭人不以为然道。
“不管她们怎么想，我自己问心无愧就好。”宝玉笑道，“至少还有宝姐姐懂我。”
……
香菱的确去了薛姨妈那里，心里的确也有些恨宝玉，毕竟这事儿因她而起。
她总以为，如果不是因为她阻止薛蟠偷东西，薛蟠就不会打她了。
如果她选择隐瞒，而不告诉薛姨妈，那接下来的事儿也不会发生。
现在可好？薛蟠被打了，那不是也有她的责任吗？所以她心里自责。
去时还有几分忐忑不安，确实也有点恨宝玉怎么都不听她劝。
去了见薛蟠痛得嗷嗷叫，薛姨妈在旁默默流泪，香菱更是心下大乱，感觉糊里糊涂地叫了一声：“太太。”
“香菱来了，快坐，你腿脚不便，跑来做甚？”薛姨妈忙起身搀扶。
“大哥，对不起！”香菱弱弱地道，“我劝过宝玉不要打你，可他不听。”
“这不关你的事儿，你别多心。”薛姨妈拉着香菱的手，抚慰道。
薛蟠将头扭过去没有搭理。
他本想怒骂几句，可想起宝玉对他的警告，他只好暂时忍了。
“打得怎样，严重不？”香菱见薛蟠不理她，只好弱弱地问薛姨妈。
“重是重了些，那块肉都快打烂了，好在只是打在屁股上，不然就费了。”薛姨妈眼泪忍不住地往下流。
“都怪我不好！”
“跟你没关系，你不要胡思乱想，是他自己不争气。”薛姨妈哭泣道。
“那传家之宝呢？”香菱又问。
“我已经派人去赎了，你来姑娘怎么没来呢？”薛姨妈这才好奇地问道。
“我是偷偷跑来的。”
“偷偷跑来？为什么要偷偷跑来？”薛姨妈敏锐地道。
“因为，因为……”香菱突然发现不知道怎么开口，难道要实事求是地说宝钗与宝玉合计好了打薛蟠吗？
“因为什么？”薛姨妈追问。
香菱正不知如何回答，只见宝钗已经追来了，并听宝钗说道：“因为我骂她多管闲事，只知一味儿纵容哥哥。”
“你怎么又骂她？”薛姨妈忙问，“错的都是你哥哥，又不是她。”
见宝钗回来，薛蟠更是不想搭理，索性闭着眼睛装睡。
“哥哥这样对她，她还为哥哥说话，我气愤不过。”宝钗如实说道。
“她死心塌地为你哥哥，难道这样不好吗？为什么要因这个骂她？”
“对哥哥死心塌地当然值得称赞，但也要学会分辨是非黑白吧？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不能因为爱就盲目，只知一味地维护、纵容。”
香菱听着倒还没什么。
薛姨妈听了，不禁有几分愧疚，在她看来，宝钗这番话虽然是批评香菱的，但怎么听，她都觉得同样也是在点她，一味维护纵容薛蟠的不一直是她这个娘吗？
“是我请求宝玉教训哥哥一顿的，妈妈要怪就怪我，不要怪宝玉。”宝钗说道。
“我谁也不怪，要怪只怪自己没用，生出这么个不争气的儿子。”薛姨妈叹息道。
“妈妈不怪我与宝玉就好。”
“怎么能怪你们？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你哥好，给他一点教训只希望他改过自新。”
薛蟠实在听不下去，忍不住开口：“这还只是一点教训吗？我命都快没了。”
宝钗不客气地怼道：“说得哥哥的命好像很尊贵似的，以后再敢胡来，我还让宝玉抽你，看你知道痛不？”
“你不是我妹妹，这里不欢迎你。”薛蟠气得冲宝钗嚷嚷道。
“你说什么？”薛姨妈忙呵斥道，“没有你妹妹，这个家已经被你败光了，要不我说宝玉打得好呢。”
“妈妈偏心！”薛蟠“哼”了一声。
“你竟还好意思说我偏心？”薛姨妈气得怒指薛蟠，“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到底为我挣了多少脸？”
薛蟠无言以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