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连线

时空连线

放下电话,我沉思了好半天。因为我知道这是一个非常难打的电话,搞不好就很不利于事情的解决。我知道现在的大人对陌生人普遍存在排斥心理,甚至带有一种敌意,更别说是向她披露在她看来是最丢人的事情。我做好了与她大吵一场的思想准备,并在心里暗暗对自己说:“你怕啥,反正是为她的孩子好,她爱理解不理解……不!她不理解怎么解决问题呀?我必须说服她,否则两个孩子就会经受更大的失望和打击,其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我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这么一个小小的难关我都攻不破,还搞什么心理咨询!”

我深吸一口气拨通了电话,开始是一个男人接的,不一会儿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显然就是玲玲的妈妈,她警觉地问我:

“你是谁?”

还未等我说完话,她马上又惊慌失措地问我:

“我的玲玲怎么了,啊?”

“您先别急,听我慢慢和您说……”

她非常不客气地说:

“你是谁呀?玲玲怎么了?你快说呀!”

“我是谁,你给我说话的机会了吗?你不听我说,又怎么能知道我是谁?再说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耐心冷静地听下去。如果你再这样不客气,我就把电话放下!”

她终于放低了声音:

“那你说吧。”

“我先告诉您,我并不认识玲玲,更不认识您。”

我没敢说我是谁,也没说我是搞心理咨询的。人们往往有这样的心理,当她本人还不需要心理咨询的时候,“心理咨询”这几个字眼是很难接受的。为了拉近距离,我换了个说法:

“我是孩子们的朋友,所以在您的孩子遇到难处的时候,她首先想到的不是别人,而是我。”

她有些激动地说:

“我是她妈妈,她有什么事儿不和我说,反倒去找一个她不认识的人,这孩子是不是不正常?”

“这正是我们今天要谈的问题。说得一点没错,您是她妈妈,当她遇到麻烦的时候,首先想到的不是找您帮助,而是怕您知道。您说,这应该是您的问题,还是孩子‘不正常’?”

她好半天不出声,我接着又问她:

“玲玲有了好事,包括取得了好成绩,最先告诉的是谁?”

“当然是我了……”

“如果您的女儿遇到了麻烦或犯了什么错误,她还会像报喜一样积极主动地告诉您吗?”

“我的玲玲是个好孩子,她才不会犯什么错。你直接点,到底要说什么?”

“我的答案越来越清楚了。恕我直言,您是一个只许报喜不能听忧的家长,所以您根本不能面对孩子的失误,更不能容忍孩子犯错误。这样合理吗?她们是孩子,不容许她们有失误,这未免太不公平了,更不利于她们健康成长。如果不是愚不可及的话,这个道理不难懂吧?”

“你?……”

显然我最后一句话刺痛了她,她有些不耐烦地说:“我想知道我的玲玲到底怎么了?请你快告诉我!”

“我可以告诉您,她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是我们做家长的教育的失误,导致孩子某些方面的无知,才出现了这种结果。如果您能冷静点,敢于承担起责任,孩子的行为就不是不可原谅的。”

“你说吧,我能理解……”

尽管事先作了如此之多的铺垫,可当我把事情经过讲出来之后,她还是暴跳如雷:

“你别听她瞎说,不可能。她简直是疯了,怎么能编出这样的瞎话来骗你?”

“我希望您能现实点。您的孩子正处在危险的边缘,如果您不救她,她有可能连生命都会受到威胁。”

“让她去死吧,我不管她,像这种不要脸的东西,死了也不可惜。”

“别说气话了,想想怎么带她到医院去看病吧,耽误了会出大事的,她还那么小……”

“我说赵月不是个好人吧,她怎么不把她自己弄坏了啊?如果我的孩子出了什么大事,我非让她负责。”

“都是孩子嘛,就别说这种气话了,赵月已经很内疚了。孩子的承受力是有限的,她俩已经快要崩溃了,我希望我们做家长的不要再给她们加压,否则您会后悔的。”

她还是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怎么可能呢?这两个孩子可单纯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点都不懂啊……”

“问题就出在这儿。正因为她们什么都不懂,所以才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们才会去感受,去尝试,这一点儿都不奇怪。”

“我和她爸都特别注意,严格限制她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您已经连续用了两个‘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能这样讲,难道夫妻做的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吗?”

“她们是孩子呀!这么小……怎么能这样!”

“想想她们都已经十六七岁了,如果是过去的年代,她们恐怕都生儿育女了。现在的孩子成熟得多早啊!您只知道她是您的孩子,必须按照您的意愿去生活,去行为,否则您就无法接受。但您不要忘了,她是人。她除了吃饭、学习以外,还有另一种人的要求,那就是性。”

她有些激动地说:“我们总不能让她没结婚就去胡来吧?”

“这正是我要说的。决不能让她们‘胡来’,这一点是肯定的,但我们也无法抑制她们的正常欲望。正因为要防止她们‘胡来’,我们才应该早一点让她们知道‘性’和吃饭喝水一样,是人的一种正常生理现象,但同时‘性’又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不可以随随便便……我想知道您给过孩子这样的心理教育吗?”

“没有——不就是怕她太复杂,才不敢让她知道的太多嘛!可没想到还是……我哪辈子

造孽了……”

“您的心情可以理解,可您怕她复杂,却恰恰导致了她的无知,现在结果已经出来了,您说不是吗?好好想想吧,朋友!我们都是过来人,也有过和她们一样的年龄,回忆一下我们在这种年龄的时候对‘性’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家长偷偷摸摸,捂着掩着,唯恐那点事儿被我们知道,然而我们真的就像家长希望的那样,天真无邪,一无所知吗?回答是否定的,绝不是。越压抑,好奇心越强,就越是千方百计地想知道。性这东西,如果不用科学与美学的理论去教育和引导,一旦成为‘窃物’,必然导致低级下流……”

她对“下流”这两个字非常敏感,马上问我;

“老师,那您说玲玲这算不算下流?”

我注意到她用了“老师”两个字,并把“你”变成了“您”,这转变应该说来之不易。从语气中明显能感觉到,她的心理在起变化,对我的排斥和敌意也逐渐在消失。我们终于走近一步,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这对玲玲咨询的成功与否无疑是多了一份保证。我语重心长地说:

“您的一句‘我们玲玲算不算下流’让我感到心寒,您太敏感了,坦率地说您太虚荣了。您的孩子是不是下流,难道还用问我吗?您无非想知道我是怎么看这件事的。我和您谈了这么多,您还提出这种问题,真是让人感到有些遗憾……”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如果我表达得不够准确,请您原谅。我是孩子的母亲,孩子出现这种事情,我的心都乱了……”

话筒里传来了一阵抽泣声:

“我不得不承认是我教育的失败……老师,我能问问您贵姓吗?您到底是做什么的?”

“我姓司,叫司晶,是搞心理咨询的……”

她吃惊地大叫了一声:“啊!您就是司晶老师呀,太失礼了,真对不起,真对不起,我说听着说话就不一般嘛……”

“因为我是司晶,就‘不一般’了,如果我是另外一个人,可能就会是另外一种评价了……”

“对不起,对不起,真对不起,太失礼了……”

“没什么,在不知道我是司晶之前您没把电话放下,我就已经很万幸了,这种主动送上门来的咨询是最难的……”

“我刚才太冲动了,只顾生气,哪还来得及想别的……”

“没关系,这样更真实,有利于我更多地了解您教育孩子上的不足之处。我们谈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孩子吗?只要我们能心平气和地配合,最终受益的是您的孩子。”

“谢谢您,司老师!”

“不过有一件事我想请求您——不要为难赵月,她的压力已经非常大了。要是您能给她一点安慰,而不是责备,她会非常感激您,而且有利于她重新振作起来。赵月是个好孩子,玲玲能有她这样的好朋友应该是很幸运的……”

“司老师,您怎么能这样善解人意?”

“善解人意是一个人起码应该具有的素质。不善解别人,怎么能理解别人,不理解别人,怎么能了解别人,而不了解别人又怎么能帮助别人?”

“您说得真好……”

“如果一个母亲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能善解,那么她付出的辛苦和爱,孩子能接受多少?如果孩子接受不了,理解不了,那么您的爱到底能有多大的价值?”

她不无伤感地说:

“唉!现在的母亲有几个能做到像您说的这样,理解孩子,反过来又让孩子理解自己……”

“说得非常好,这正是我们应该共同努力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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