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家的事情,沈瑞也是尽知。沈沧就此事,也教导了沈瑞一二。
沈瑞算长了几分见识,一是仕途凶险,要是没有靠山或是靠山不硬的话,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被推出来顶缸;二是厂卫的权势已经乱了法度,并不遵从三法司制度;三是钱权可通神,这个神就是天子身边近人――掌权的内官。
自司礼监得了批红权,大明朝的政治,实际上就是文官与内官共治。
真要论起来,大太监的权势甚至不亚于阁臣。
沈瑞心中对于宦官倒是并无歧视,只觉得论起学问功课来,那些司礼监内官还真的未必比内阁中书差。
要知道明朝自宣宗皇帝开始设内学,由翰林学士教授小内官功课。
之所以司礼监与内阁共同打理朝政,两下却相辅相成,即便偶有摩擦,也鲜少后斗的死去活来的时候,就是因这个渊源。
同陌生人入阁相比,司礼监内官自然是更愿意推相熟的师长入阁。
如同一来,大多数阁臣入阁的背后,都有司礼监内官的影子。沈沧虽没有入过翰林,沈洲与何学士却是翰林院老资历,认识几个内监并不稀奇。
想的多了,沈瑞将思绪拉了回来。
乔大老爷的落马,多少有些“杀鸡骇猴”的意思。
乔家虽是门第不高,却是沈家的双重姻亲。沈沧保持中立,不参合几个阁老的纷争。各派系虽没有直接摆明车马对与沈沧为敌,可推波助澜地打击他一下,也是乐意之极。
沈沧能够不声不响地将一件直通御前的案子摆平,乔大老爷也不过是罢官追罚三千两,可见宫中与锦衣卫都是走了关系,这也使得沈瑞刮目相看。
不过仔细想想也并不意外,大明文官虽清高,可要真是目下无尘也做不到高品上。
记得去年正月,沈珠冒犯建昌,沈沧上门赔罪时,就请锦衣卫的人做了中
沈家虽不是京城老户,可从三太爷算起,父子两个做了五、六十多年的京官,也有自己的经营人脉。
沈瑞虽不喜乔家人,可知晓乔大老爷平安出来心中也松了一口气。
不管是旁人想要“杀鸡骇猴”还是“敲山震虎”,也该掂量掂量沈沧的分
到了重阳节,是四哥的生日,少不得办“抓周宴”。
沈瑞没有去府学,在家里随着三老爷招待客人。
府学那里,除了望朔之日必须露面之外,每月还有一次月考,每日的功课倒是并不强制生员去上课。
府学有教授与训丨导,可府学的生员三年两次入学,一茬茬的并不同期。可教学这里,教授的却都是四书集注与五经。
对于生员来说,四书是公共课,五经则是选修课。
府学里的课程表是固定的,在籍生员每月月初领了课程表,就可以按照课程表去上课。至于点名之类的,却是没有的。是在家读书,还是每日去府学,倒是并无强制。
虽说重阳节这一日是沈珞的祭日,可逝者已矣,总要先顾念活着的人。加上三老爷、三太太成亲十几年,年过三十才得了这一子,如珍似宝,也不愿意有半点委屈。
如此一来,沈家的“抓周宴”就办的极为热闹。
四哥不愧为书香子弟,试儿时抓的就是一直毛笔,喜得三老爷眉飞色舞。
四哥也有了名字,三老爷早就请大老爷起好的,名为“璐”。
璐,美玉,可见大老爷对侄儿的祝福与期待。
乔大太太这些日子虽与妯娌轮流侍疾,可这样的日子乔家人却不能不露面,尤其是刚受了沈家大恩的情况下。
要不然落在旁人眼中,就好像乔家要沉底沉寂似的。沈家这个靠山,乔家可不能丢。
不过看着沈家上下的热闹,想着家中的阴郁气氛,乔大太太也觉得心里堵得慌。
不想就是这一日,因乔大太太不在家,乔家就出了大乱子。
乔老太太虽逼着儿子往沈家“借银子”,想要赖了那三千罚银,可也晓得未必如意。到底是当娘的,哪里就真的能放着儿子不管。
而沈家是徐氏当家,还真的未必卖她这个姨母的脸面。
不过全部三千两借出来不可能,千八百两银子应该差不多,毕竟是乔家第一回开口,沈沧与徐氏虽对乔家不算亲近,可也并不算小气人。剩下不够的银子,乔老太太打算掏一半,另外的就是乔大太太的事了。
她也是从媳妇做起,晓得管家的猫腻。乔大太太管家这二十多年,名下私产添了好几处,乔老太太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肉烂在锅里,虽说占了公中便宜,可也是落在长房手中,并没有便宜了旁人。
不想十日过去,长子长媳那边毫无动静。
乔老太太这一静心下来,就察觉出其中不对劲,寻了个由子,打发了侍疾的二太太,叫婢子扶着去查看自己的私房。
看到装金银庄票的箱子还在,乔老太太松了一口气。
不过老人家到底觉得不踏实,取了钥匙开了锁,结果里面只有半箱子烂砖
乔老太太急怒攻心,立时气得直了眼。
她本上了年岁,这些日子因长子官司提心吊胆,身体孱弱,这惊怒之下就受不住。
等到婢子吓得不行,连忙使人去请了在家的大老爷、二太太过来,乔老太太已经到了弥留之时。
乔大老爷吓的不行,他虽一时气恼动了乔老太太的私房,可也没想要将老母亲气死。这些日子消了气,已经在想着如何将其中的金银补上。
乔二太太则是傻眼,没想到乔家如今到了这个地步,自家大伯偷起老太太的私房来。
她满心瞧不起,避到一边,打发人去请在外乔大太太与乔二老爷回来。
乔大太太得了消息,也带了惊慌,强做镇定与徐氏辞别。
徐氏瞧出不对,并未挽留,亲自送了出来。
等午饭过后,沈家客人已经散尽,沈瑞刚回到九如居时,就见周妈妈着急忙慌地赶过来。
乔家来报丧了,乔大太太要往乔家吊丧,吩咐沈瑞同去。
以两家的关系,今日就得过去祭拜。
柳芽、春燕在旁听了,忙寻了素服出来,帮沈瑞换上。
沈瑞对于乔老太太没有感情,自然也感觉不到丧亲之痛,只觉得乔家这运气太糟了些。
如今乔大老爷断了前程,乔家小一辈不成器,阖家都靠着乔三老爷。听沈沧的消息,乔三老爷这几年政绩卓显,如今没有升官,不过是年资不够罢了。等熬够了年资,稳稳的升两级,到时候先转南京再回京中,要是赶上出缺,一个小九卿掌印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这一“丁内艰”,就要三年,到时候变动的就多了。
到了正房,徐氏也穿了素服,头上只带了两只银簪。
她虽没有落泪,可情绪很是低沉。
沈瑞见状,少不得劝慰道:“母亲,节哀顺变”
徐氏苦笑道:“我倒是没什么,这大半辈子生老病死看的多了,就怕老爷受不住。不管怎么说,到底是血脉长辈。”
沈瑞并不觉得沈沧会那么脆弱,想到三老爷、三太太那边没动静,便问道:“三叔、三婶那边明儿再告诉么?”
徐氏点点头道:“嗯,你三叔待了一日客,也劳乏了,要是强撑着去了也不好。今儿咱们娘俩先过去。”
母子两人说着话,就有妈妈过来回话,马车已经准备好了,也有人去刑部衙门传信。
沈瑞扶着徐氏上了马车,自己骑马相随,去了乔家。
乔家大门已经糊白,隐隐地传出哭声。
京城习俗,家中有老人的,寿材都是提前预备好的,乔家的丧事操办起来,倒是并不慌乱。只是因乔老太太走的突然,乔大老爷、乔大太太都有心病,一时浑浑噩噩,顾不上的多。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乔家即便是京城老户,可如今已经败相横生,亲戚之间趋吉避凶,即便得了丧信,也多是打发管事下人过来,亲自过来吊祭的,除了沈家,就只有三、两家。
灵棚里,除了乔家自家人,吊客不过坐了两桌,还是因男女分桌的缘故。
徐氏心中暗叹一声,倒是不好意思先走了,就与沈瑞留了下来。
世人重白喜事甚与红喜事,没想到乔老太太要强了一辈子,走的如此不体面。
乔大老爷不知是悲是悔,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除了跪着嚎哭,连待客也不能。乔家子侄辈,大哥护送五哥、六哥去了南京,并不在京中,只有二哥、三哥还有年幼的七哥在。不过还有几位年轻奶奶与几个小一辈的稚子稚女,灵堂之上,倒是哭声不断。
沈沧得了消息,从衙门里匆匆赶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番情景。
人死百了,即便对这姨母有再多埋怨,沈沧也不能见乔老太太的丧礼这般寒酸。
不等他去寻徐氏商议,那边沈家的二管家已经请了僧、道、尼过来,摆开了水陆道场。
徐氏与沈沧做了大半辈子夫妻,怎能知道丈夫所想,已经提前做了安排。
那些早先对乔家避之不及的亲戚人家,见沈沧夫妇亲自出面帮乔老太太料理后事,倒是一窝蜂地凑了上来。尚书沈家,算起来都是亲戚不是。
等到乔老太太出殡,已经入了冬。
乔家三老爷也带了家眷子侄,回到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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