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老万头自那万年寒潭中浮上来时,手中提着一个足有铜盆大小,近乎半透明状的一只白色的乌龟上来。
沈霞裳定睛细看,却发现那白龟的身体里交叉纵横的都是一些淡蓝色的,一条条极细的线,心中不明所以,范蝶致一见也是满脸的诧异。
他们二人不知道,那些淡蓝色东西便是这千年冰龟的血液。
就见那老万头浑身哆嗦,不住地抖颤,看来那寒潭下面确实是凉,沈霞裳亲眼见他下去时喝了整整一瓶烈酒,加上他本身纯厚的内力,竟似仍不能敌那寒潭之寒。
好在席玲珑待老万头方下去时便命人于旁边烧起了一堆木柴,并不断地往里加柴禾,此时那大火正在轰轰发发地燃烧着。
见那老万头上来,席玲珑急忙命人将那只白龟放在一个水晶雕琢而成的盆里,因为这白龟不能接触到金属的东西,否则便会危及它的性命。
真不愧叫作冰龟,刚放到那水晶盆中没一会,便见那盆的边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晶。
老万头这时坐在那堆熊熊的大火前兀自浑身发颤。那寒潭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敢下去过,因为它不仅水凉,而且据说是无底的,也有人说,那潭的底部是与溟河的水是相通的,更有人说,那里可以直接通往东海的龙宫……反正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其实这些都是无稽之谈!老万头这一次下去就是直到潭底才将那冰龟捉住,据他的估计,那寒潭至少也有二百丈的深度,确实也算是非常之深了。也就是他老万头,不愧称作南溟龙王,换作别人,且莫说水凉,身体受不受得了不说,便是这深度,下去之后想再上来,恐怕比登天还难!
那天晚上在海上时,沈霞裳和范蝶致就听老万头说起那席玲珑的病来。
当年席玲珑的母亲便是这个玲珑岛的岛主,有一年,岛上与其他的岛屿发生冲突,就是南溟龙王老万头助力玲珑岛打跑了那些人。
那时老万头方才三十岁不到,不但身手好,水下水上的功夫更是十分了得,尤其是在水下,便是不吃不眠三天三夜也没事,因此博得个“南溟龙王”的美名。
老万头的名字叫万华风,认识席玲珑的时候,席玲珑才十四岁,正当怀春的年龄。
席玲珑第一次看到高大英俊的老万头便喜欢上了他,老万头其实在心里也很喜欢活泼漂亮的席玲珑,但无奈的是,他自己的心里早已经有了人,却又不忍直接拒绝席玲珑。
席玲珑后来得了病,但这个病却是因老万头而起的。她当年在救老万头的时候中了别人施放的毒箭,由于解得不及时,不彻底,导致残留的毒盘结内腑,从那之后便长年咳嗽,哮喘,留下了病根,一旦发作起来,严重时,常会引起窒息,曾经有两次差点要了她的命。
老万头对此很是愧疚!后来便到中国去到处求医寻方,为席玲珑治病,可是久也不好,后来不知从哪听说了一个方子,说是须用一只千年冰龟的血合着辟尘之粉,以姹女之精作引,再辅以一些其他药物,方可以根治此病。
所谓冰龟,就是前面说到的那种白色的乌龟,倒是真的让老万头给捉到了,就是在暗海与海的相交处,那地方的水比寒潭中的水还要寒凉,但那时老万头年纪轻,身体壮,胆子大,没费多大的劲就捉到了。这也就是号称南溟龙王的他能够轻松搞定,换作别人那也是无法完成的任务。
捉到冰龟之后,老万头便开始找寻辟尘珠,可是找来找去,根本没有人知道什么是辟尘珠,更不用说哪里能够找到线索来了。
当年离开玲珑岛的时候,老万头曾在席玲珑的面前夸下海口,说自己一定能找到那辟尘珠回来治好她的病。可是这一走便是近三十多年,因为在这三十年里,他根本就没有找到那辟尘珠,羞于回来面对席玲珑,一方面是难以兑现自己的诺言;另一方面便是自己难以面对席玲珑对自己的感情。
基于这两点,后来便索性不回玲珑岛,而在刘家港一代浑浑噩噩地混日子起来。虽然没有再回到玲珑岛去,但自己一起活得很挣扎,时常自责,便干脆天天花钱买醉,麻痹自己。
直到那天看到沈霞裳用辟尘珠为董泠泠解毒,才猛然想起席玲珑来,便以帮助沈霞裳出海找冯雅雨为筹码,向沈霞裳索取那颗木叶神尼送给他的辟尘珠。
其实,木叶神尼送珠子给沈霞裳,是因为知道他与百毒道人结下仇怨之后,一定会有用的,因为辟尘珠本来就有解百毒的功能。
老万头之所以同意帮助沈霞裳去查冯雅雨的去向,并同意白白地为沈霞裳跑一趟海上,就是因为他既可以得到那颗辟尘珠,还可以顺路来到玲珑岛,以了却自己多年的心愿。
那席玲珑见老万头一去三十年没有音讯,以为他变心或者出了事,便于前几年将那冰龟放在了岛上的寒潭里,那寒潭的下面据说可以通到海的中央去,潭水奇寒,便是在盛夏的季节里也冰得刺骨。所以岛上的人便在天热的时候自潭中取水,将一些水果放在其中浸渍,然后吃了驱暑。
话说那药配成之后,席玲珑每日服食,病体日趋见好。那南溟龙王每日到席玲珑那去看望一次,有时会在那逗留大半日,有时只一两个时辰。
就这样,转眼过了半个月。沈霞裳与范蝶致这半个月已经将整个玲珑岛转了个遍,中秋时节本是一年之中最凉爽舒适的季节,在这花团锦簇的岛上每日闲游乐逛,便是包括老万头在内,三人中也没有任何人提出想离开的意见,颇有点乐不思蜀的味道。
岛上两人已经完全逛遍,这天下午,两人准备到海上去玩玩,便慢慢地往海边蹓去。
他们走的方向是往岛的西面,因为东边很少有船只往来。来到海边发现,那里有一片很大的芦苇荡,里面聚集着很多的鸥鹭之类的水鸟,成千上万,不知有多少,怪不得那天傍晚见到那么多的水鸟,二人均在心里想。
两人正站在芦苇荡的边上欣赏那些各类鸟儿,突然身后有人道:“沈公子、范姑娘,二位怎么来到这地方了?”
二人回头一看,正是那天晚上驾船出海,带着他们遨游碧海蓝天的海女姑娘。范蝶致大喜道:“海女姑娘,你在这干什么?我们正准备到海上去玩儿呢!”
海女回头向天上一指道:“我在喂这些鸟儿呢!”范蝶致道:“这些鸟儿还要天天喂它们的么?难道他们不能自己去找食儿吃的么?”
海女道:“我从小没有父母,是岛主将我抚养大的,我和明珠我们两人都是孤儿。但我自小便在这海边长大,它们还有海里的那些鱼儿,它们说的话儿,我都能听得懂!”说到后来这两句话,海女又指着海水,意思是她说的那些鱼儿。
沈霞裳非常相信她说的话儿,因为从那天晚上她驾驶那鸥鹭之舟时便可以看出来,那群海豚是能够听懂她的“语言”的,那么她也一定能听懂那些海豚的“语言”!
说到这里,她指着芦荻之间那些叽叽喳喳的鸟儿道:“你听,它们又在说,游戏的时间到了!”
说完,将手放在嘴里打了个呼哨,便见那芦苇荡中一行白鹭,足有几十只之多,直冲云霄而去,看看身影刚要消失,却又拐了个弯,调头回来,排成一溜直线,如一把巨大的银梭一般自天而降,突然向海水中直插下去,一闪而没。
沈、范二人看得目瞪口呆,还没反应过来,便见海面上不远处不断有白鹭刷刷地自水中蹿出,升至半空,围作圆环状还不断地转动,整齐划一,毫无差错。
片刻之后,只听海女姑娘撮唇呼哨一声,那群白鹭便有条不紊地向岸边移飞过来,慢慢地来到海女的头上,再轻轻地落在了海女的身边,沈范二人仔细一看,每只白鹭的嘴里都含着一条半大的鱼儿。
随着那海女一声呼哨,这群白鹭便四散飞走,接下来又是一声清啸,却见一只小儿拳头大小的绿色的鸟儿和一只小鹅般大小的鹗鸟同时飞了出来,就落在海女的面前不远的岸边,一上一下地斗了起来,就见那只鹗鸟体型虽大,但双目炯炯有神,进退趋避,若合符节,十分从容。
那只碧色的小鸟象是一只好斗的大黄蜂,依仗自己小巧的身形,趋前避后,不断地向那只鹗鸟发起攻击。
让沈霞裳惊奇至极的是,这只小鸟儿竟然能做倒飞!要知道,趋前当然不难,几乎是鸟就能做到(沈霞裳没有见过驼鸟),难的是能做倒退着飞,这可不是每种鸟都能做到的!不过还有一种叫作蜂鸟的鸟儿,也可作倒退飞行,但它的身体比起这只绿鸟却要小上许多,当然就要容易得多。
在这两鸟相斗的过程中,就听那绿鸟的嘴里一直不断急促鸣叫着,那只鹗鸟当然也毫不示弱,亦时不时地出声鸣叫,看似象是回应那绿鸟的,实际上也是向它发出威慑的声音,意思是,拉倒吧,我可不吃你的那一套!
绿鸟见久攻无效,便开始转着那只鹗鸟的头急速地旋转。那鹗鸟见绿鸟围着自己的头转着圈飞,却反而将头抬起,一动不动,但眼睛却前后左右不停地转动,警觉地盯着它。
那只绿鸟见鹗鸟不动,以为它已经为自己转得头晕,反应不过来了,便瞅准机会,对着那只鹗鸟的脖子上就是一口。谁知那鹗鸟看似在发愣,其实是在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而且它的速度比起那只翠鸟并不慢。就见那鹗鸟并不躲闪,却猛地一嘴便向那只绿鸟的头上啄去。
那绿鸟未料它的速度反映这样快,忙一个倒翻,躲了开去。
那两只鸟儿的速度之快,站在一旁的范蝶致都看不清楚它们是如何出招的,就是沈霞裳,也只能隐隐约约看出一点端倪。
这时海女的啸声又有变化,那两只鸟儿便不再打架,转而一引一逗地跳起舞。
只见那只绿鸟在鹗鸟的头前端,不停地急鸣,那鹗鸟却但长脖子,双翅展开,身体却一动不动,也不断地发出鸣声。就听两只鸟儿鸣声间关,一个声高,一个音细,彼此一唱一和,丝毫不乱。
不一会,那绿鸟随着海女的啸声转而飞上那鹗鸟的头顶,以一只爪子站在那只鹗鸟的头上,双翅一上一下慢慢地扇动,那鹗鸟在下双翅也是一开一合,呼呼地扇动着,与翠鸟的双翅节奏完全一样,再配合鸣声相和相谐,令人惊叹!
范蝶致在一旁看得不往地格格娇笑,不断地想拍手叫好,但每次都让沈霞裳给捉住了手……怕她打扰了那两只鸟儿!
二鸟跳了好一会,这时忽听海女的啸声又变,于是迅即飞走没入芦荡之中,没了踪影。
这时就听那海女再撮口发出一阵悠长一阵短促的声音,便听那片芦苇荡中无数的灰影腾空而上,沈霞裳仔细一看,却原来是一群海鸥,这次的数量比起白鹭要多出不知多少倍,这群海鸥升到空中之后,排成多排整齐的队列,不断轻轻地扇动翅膀,一齐鸣叫,声音齐整,无一错节。
沈范二人看到此不禁有叹为观止之感,均觉得这项本事,足以称得上是神乎其技了。
这时,就见海女自腰间系着的一个皮囊中掏出一把小鱼来,向着天上,四面八方地撤了起来。那天上的群鸥一见,纷纷俯冲而下去捕啄那些小鱼。
这一把少说也撤了有十余条小鱼,但这些海鸥就是这么一掠,立即便是一空,连一条遗漏也没有。
范蝶致见那些鸟儿都飞走之后,忙拉住海女的胳膊道:“好姐姐,你真是好本领!你那天晚上唱的那首歌也好听极了!”
海女微微一笑,露出两行洁白耀眼的贝齿,只听她道:“那是岛主经常唱的曲儿,我只不过是跟她老人家学着哼哼罢了!”
范蝶致道:“真的好听,你什么时候教教我吧?还有你的这个驭鸟的神技!”
海女笑道:“好呀,只要你愿意学!”
从那天之后,范蝶致果然每天都去找海女去学驭鸟之术去了,天天脸晒得通红,却依然乐此不疲。
这日午饭后,老万头来找沈霞裳。三人都是住在那玲珑宫中,只不过不是一个院子。
二人寒暄完毕,老万头道:“我已经给席玲珑说过了我们此次的目的,因为船遇上风浪,沉了,所以,我请求她给我们派只船去到那弗罗国去一趟。嘿嘿,你也知道我们原来的关系,这么多年没见,玲珑开始怎么也不同意,经过我这么多天的反复劝说,这才终于愿意让我们走了!”
沈霞裳拱手笑道:“我在这里过得这么舒服,本不想走的!想不到龙王千岁却替席岛主来逐客来了!”
老万头也笑道:“公子说笑了!老朽本也是客,安能越疱?我知道公子虽不提要走的事,但心里比谁都要着急,这点眼力介,老朽还是有的!”
沈霞裳确实是有点心急如焚的感觉,但自己又不好跟席玲珑提起借船的事,因为毕竟人家还在病中,而自己若走,那老万头也不知做何打算?可老万头的人,自己也多天没怎么见着了。
老万头接着道:“其实那弗罗国离这玲珑岛并不远,就在这东南方向,若按正常的船速,不须一天便能到达。”
沈霞裳一听,大喜过望,忙道:“真的么?”
老万头道:“是的!但公子有所不知,这两处地方虽离得不远,却胜过间隔千山万水!”
沈霞裳一愣道:“那是什么意思?”
老万头轻叹了口气道:“这玲珑岛的东边不远的地方就是溟河,那弗罗国就在这溟河的东岸,离溟河并不远,这溟河的宽度据说也不甚广,也就几十里路的样子,但这里面的水却非常奇怪,便是一根羽毛,一丝头发掉到里面,也会立刻沉下水去,所以,自这里,根本就没人能渡过去!”
听到老万头说到这里,沈霞裳大失所望,怔了半天道:“那怎么办?”
刚说到这里,就听门外有人喊沈霞裳的名字,老万头一听,就知道是范蝶致来了。
果然,人还没到,声音便又传了过来,道:“沈霞裳,你在干什么?”
话音未落,沈霞裳还没来得及回答,范蝶致的人已经出现在了门前,一见老万头在那里,便拍手笑道:“我们有好几天没怎么看到你了!怎么?你是准备在这里招驸马了么?”
就见范蝶致黄衫白裙,手中拿着一条柳枝,一步便跳了进来。
老万头脸色微红笑道:“丫头,不要胡说八道,谁招驸马会招我这样的老头呢?”
范蝶致哼了一声,撇嘴道:“是么?你难道没听人说过‘情人眼里出西施’么?啊不,应该是‘情人眼里出潘安’才对!你说你老,可就是有人苦苦愿意等待三十年,三-十-年!老天,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打死我也不会相信的!”
沈霞裳这时道:“蝶致,别闹了!你怎么没去海边找海女玩儿呢?”
范蝶致道:“已经学得差不多了,我怕再学下去就晒成黑炭头了,所以,从今天起,我就不再去了!”
沈霞裳这时笑道:“嚯,这么快就学有所成,那恭喜你了!蝶致,我和龙王正在谈论怎么走的事儿呢!你既然来了就坐下听听吧!”
范蝶致睁大一双妙目看着沈、万二人道:“真的么?”
沈、万二人同时点头,意思是千真万确。
一听说的是正经事儿,范蝶致赶紧找个地方坐下来。
这时就听老万头道:“所以我们要走,便须向南走二千里,先绕过这道溟河才行!”
沈霞裳道:“只消能走就行呀!”
老万头沉默了半晌道:“不过,过了溟河,还要过暗海才行……”
沈霞裳道:“暗海又在什么地方?”
老万头道:“暗海在溟河的东南,还须继续走二千里才能绕过暗海,方可取道弗罗国!”
范蝶致吐舌道:“那岂不是还要绕四千里路才能过去?”
老万头点点头又道:“并且,他们所能提供的船,其动力跟我们原来的那艘也不可同日而语,效率之悬殊简直毫无可比性!”
沈霞霞道:“骐骥之踯躅,不若驽马之安步。再远的路,只要不停地走,即使走的再慢,总会到的,总胜于踯躅不前!船虽然慢,总胜于无,更何况,我们还能有其他的选择么?”
老万头点头,叹了口气道:“理是不错!我们确实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