赭素来说话算话,说了猎十对熊掌就真的在春嵬时带着十对熊掌满载而归,让人很怀疑赭是否将维扬城周围的公熊给猎完了。
春嵬与冬狩不同,冬狩是为了获取食物,故而敞开了狩猎,只要是能填肚子的,冬季缺少食物的人们来者不拒。但春嵬时经过一个冬季的敞开狩猎,森林里的动物数量锐减,因而进入半禁猎状态。不完全禁猎也不是为了一口吃的,而是春季是动物繁衍的季节,那些暴躁的雄性动物会伤到雌性动物,最终影响到森林中动物数量的恢复,导致冬狩时猎物不足,冬狩时猎物不足又等于食物不足,后果很严重,因而需要清理那些过于暴躁的雄性动物。
维扬城是大城,周围的猛兽密度本就少,过于暴躁的公熊数量只会更少,赭的十对熊掌让人很难不怀疑。
不过维扬城一代是扬州人口最稠密的地区,猛兽少点也不是坏事,便没人议论什么。
熊掌烹饪需要高超的技术,不然味道还不如吃豚肉,虽然豚肉的肥肉比不得熊掌肥厚,但再难吃也不会比处理不好的熊掌更难吃。万幸公共食堂的庖人是前州牧家的私人庖人,会处理熊掌——熊在元洲是很常见且数量众多的猛兽,普通人因为打不过熊吃不到熊掌,但州牧不论是否打得过都很容易吃到,只要舍得钱。
早上将一对熊掌交给食堂庖人处理,退衙时正好熟,赭将熊掌带回家摆上食案,一边吃一边问青蘅:“你为何喜欢食熊掌?感觉除了比豚肉肥了点也没别的优点了。”口感要不是炖了几个时辰都比不过驯化改良的豚肉。
青蘅道:“你不是说了吗?它很肥。”
赭懵然,肥肉膏脂肥美,肉铺里肥肉的价格都比瘦肉高一半,平日里连祭祀祖先用的都是没有任何瘦肉的肥肉,但你是玉主,谁都可能摄食缺少油脂,除了玉主。
青蘅眉目怅惘道:“我少时父母觉得能吃是福,身上肉多是壮实,而宁州多熊,形成了灾。因而一直有军队负责处理熊灾,猎的熊都会放到市中出售,熊掌膏脂肥美甚于豚肉,父便时常买熊掌喂我。”她小时候胖墩墩的,那一只又一只的熊掌功不可没。
赭听明白了,青蘅不是真的喜欢熊掌,就是以前经常吃,这才偶尔想吃一口,怀念父母。“见你如今这般强健,阿父阿母必定会很欣慰。”
知道赭是在安慰自己,青蘅笑着点头。“我若过得好,他们自然是欢喜的。”
熊掌再膏脂肥美也不能天天吃,剩下八只都冰封在地窖里,隔几日便取一对烹食,吃了一个月才吃完,吃完后青蘅向赭表示以后不用猎熊了,熊掌偶尔尝尝还行,像小时候似的隔三差五的吃,着实受不了,太腻了。
***
夏收前短暂农闲,郡一级的乐会如期召开,地址选在郊野。
河水潺潺,赭去岁在河边立起的巨大水车将水源送到沟渠中,沟渠将水源送至远方的良田,金色的麦浪此起彼伏,看得出今岁会有一个好收成。
青蘅见了这景象瞬间灵感澎湃,弃了原本定的曲目,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中拿着缶即兴作了一支名为大穰的新曲做为自己的参赛曲目。
乐会事先会登记乐师表演的乐器与曲目,好为乐师准备乐器(到了邑级,就算乐师原本缺钱现在也不缺了,故而允许乐师自备乐器),但乐会的目的是游人欣赏到动人的音乐,因而最后关头改乐器改曲目也被允许。可从未有乐师上了场才改乐器改曲目,曲目还是即兴创作的。
但这即兴创作还挺不错的,哪怕是没有音乐造诣的游人在听了青蘅的击缶后都忍不住四顾周围的金色麦浪,怎么感觉乐曲同眼前的环境有一种说不出的契合味道?方才有那么一瞬仿佛看到了粮谷满仓的盛况。
没人不喜欢大穰,尤其是去岁遭了灾的扬州,大穰好,大穰让人心里踏实,尤其是青蘅的乐让人格外共情,最终投票时一半的票投了青蘅。
青蘅再次拿到头名,这回除了两千钱的奖金还有一只铜编钟,虽然废了分封,但帝国仍旧保留了旧时代铸造铜器的习惯。不同的是,旧时代是有使用的需求才铸造铜器,铭文是出于铜器比简牍保存得更久,便顺便加了进去,一器两用。如今的话,因着辛筝对漆器、陶器、乃至瓷器的推广普及,铜器的需求便大大减少,使得铸造铜器时记事与需求的动机比重对调。
郡有为胜利者铸造铜器以铭记的资格,但只有帝都有资格铸鼎,地方便铸造铜编钟、铜樽、铜爵、铜香炉....等,具体铸造哪个得看是什么比赛的胜利者,给乐师的便是编钟。
铸造编钟需要时间,因而比赛分出胜负时拿到的只有奖金,编钟要过段时间。
青蘅也不急,先收了奖金,买了匹布给家里一大一小再寻裁缝裁新衣,剩下的钱全部采购维扬城的特产打包让鹏鸟送幽篁,随后专心准备秋收后的邑级乐会。一个邑百万人口,人口基数上去了,什么天才妖孽出现都不足为奇,她如何能懈怠?
赭对此精神与口头上皆表示支持,眼神则表示怀疑,你真的没懈怠怎能在比赛时搞出临场换曲目还是即兴创作的事?
“那是个意外,看着那些饱满的麦穗,突然就灵感迸发。”青蘅都不用赭说出心里话,看眼神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为自己辩解。“灵感说来就来,我也控制不住,而且我也赢了不是吗?”
赭一时无法言语,这也就是你,换个人肯定输得一败涂地。
赭无言片刻后只能鼓励青蘅,他并不参与青蘅的创作,平时最多就是将自己写的诗歌拿给青蘅看,要求青蘅给自己普个曲,真让他参与青蘅的创作无疑是帮倒忙,因而他平时都只是负责欣赏。但这次关系到全国的乐师大赛,赭思考须臾,将青蘅所有的俗物杂物都给包了,让她可以心无旁骛的创作。
赭很快发现这种生活还挺不错的。
白天忙着扬州的发展,还要操心羽族、龙族以及炎洲的商贸。尤其是炎洲,他未来打算回炎洲的,这海上航道就很重要。为此顺便将海国也拉入伙,有这群鱼帮忙护航,船只在海上还能倒霉,那也只能认命。
鲛人对丝绸的需求不大,能跑到岸上的鲛人不多,正常鲛人都离不开水,再美的丝绸也禁不住海水浸泡。但鲛人的饮食非常健康,海藻海草种植技术虽已有,但转型也需要时间,鲛人目前的饮食仍旧是以鱼获为主食,荼是个好东西,鲛人也爱。
赭查过账,光是海国每岁从扬州采购的荼便多达万斤,然那些大户对廉价的鱼获不感兴趣,在南方诸州鱼获与主食地位相近,凡是生活必需品官府都会下场控制。前扬州牧们这点脑子还是有的,贪污可能在未来被砍头,但放手生活必需品,辛筝不会等未来他们贪污到惊人的数量才下手,立刻马上就会杀掉他们三族。大户们捞不到什么利益,便要求鲛人黄金白银珍珠等交易。
赭同海国来人谈了谈,以一半金银一半鱼获交易,给优惠,维护同炎洲航线上每一艘打着官方旗帜的船只安全,每岁免费送你一两万斤荼,你要是想做丝绸二道贩子,也可以送你万匹丝绸。
海国同意后赭让扬州每艘出海的船只都来登记货物,领取一面有特殊编号的旗帜,拿着旗帜,一帆风顺,也不用给鲛人缴纳额外的保护费。官方已经处理了保护费问题,只要缴纳正常的税就行,放心,税费不高。哪怕船倒霉的沉了,鲛人也会为你打捞上来,没有旗帜,祈祷鲛人不会对你的货感兴趣。
附注,登记货物时请不要漏掉什么,不然船真的沉了,鲛人只会按清单上的捞,不在清单上的货鲛人会捞但不会还。
回来后旗帜要交回给官府,并重新登记船上的货物。
赭对海贸的严格管控最直观的结果便是民怨沸腾,以及收上来的税翻了一番,一时间骂人的心都有,之前偷税漏税的情况得是多严重?得亏逃税大户们都被干掉了,剩下的都是过于分散且数量众多的小户,且逃税的总额也不大,不然赭都想考虑让人补税。
稍微安慰点的大抵是海国那边心情也不太好,同赭合作后,海国官方同样亲自下场梳理海上航道,加强控制,收上来的税同样暴增。比起赭,不廷胡余的顾虑就少了很多,漏的税全给孤王补上,不然杀你全家。
许是见扬州税赋涨幅过于惊人,辛筝很快将赭的政策推广至南方诸州以及宛州,倒没逼人缴税,直接将那些逃税大户全家杀了吃绝户。
赭被刺客拜访的频率陡增,除了扬州本地还有其它州。
工作量惊人,刺客过于热情,赭的精神压力重如山海,只玩蹋鞠与回家听青蘅的音乐时才能得到放松。然玩蹋鞠一个人没意思,而多个人玩他也不能保证里头没刺客,便只剩下听音乐这一选项。
青蘅能踅摸多久的乐器,赭便能享受的听多久。
对于下次参赛用什么曲目没个头绪的青蘅见之灵感突如其来:自己可以创作一支以舒缓疗愈精神与暗伤为目的的曲子。
青蘅将自己的灵感同赭分享。
赭道:“舒缓精神我能理解,我听你的音乐就很放松,但疗愈暗伤是不是夸张了?”
“不夸张。”青蘅思考了怎么让赭能听懂,须臾,道:“你不是攻读过所有的玉主本纪吗?那你应该记得玉主沐槿与玉主嫘的共同点。”
赭答:“我对她俩的印象就是一个近似有底线的灾难君王,一个玉主中因为正常而显得不正常的玉主。”
沐槿,同样是人体实验爱好者,但她比满世界制造混乱搜刮实验材料的青蘅要好,沐槿强迫人族万国进贡死刑犯给她做实验。
若只是用活人做实验也算不得什么,史书上有不少关于贵族闲来无事时的消遣,包括但不限于在城门口拿箭射行人看谁的运气好谁的运气不好、在自己封地上打家劫舍、在人来人王不允许纵马的大街上纵马踩踏行人、在大街上掳走长得好看的美人、闲着也是闲着随便下令处死随机的几个人....沐槿拿活人做实验一点都不过分。
让沐槿声名狼藉的是她与青婧一般,做了几轮实验后发现那些出身低微的死刑犯身体太脆弱了,她还没看到结果人就先因为身体脆弱死了,害得她的前期投入付之东流。
沐槿能接受吗?
当然不能,所以她对方国进贡的死刑犯提出了额外的要求:身体健康,身强体壮,最好是习过武的,皮实,耐操。
首先,身体想要健康,成长过程中摄入的营养必须充足,满足这一点的群体自然有——贵族与庶人中的富户。其次,身强体壮,习过武,庶人中的大户可以淘汰了,沐槿的时代,知识被贵族垄断,庶人大户想要习武也不知道怎么才能练好。
沐槿并非有意针对贵族,但她提出的要求无疑限定了实验材料的出身。
诸侯们自然不干,或拒绝进贡,或是说自己国中国泰民安,没有死刑犯?
沐槿也没客气,第一个拒绝进贡的诸侯,一大家子一百多口人成为了沐槿的实验材料。
第一个说自己国中国泰民安,没有符合条件的死刑犯,沐槿表示惊奇,这世上居然真有国泰民安的乐土?马上扔下实验跑去瞅瞅乐土什么样,然后....该诸侯全家的结果参考拒绝进贡那位。
当然,比起灾难君王,沐槿很有底线,进贡给她的死刑犯如果手上没有人命,那么她就不会用,会让诸侯再进贡一个新的实验材料补充缺额。
说来扯淡,沐槿自己不相信世上有乐土,自己也从未尽过玉主的责任,连事都不怎么管。但她在任时人族全境真的国泰民安,从王畿到偏远方国,贵族比兔子还要乖巧与遵纪守法,城门射箭、大街上纵马、封地上打家劫舍者,一个都没有。
没办法,沐槿对杀人的定义与正常人不同,于正常人而言,贵族杀了一个贱民或是奴隶等同于杀死一只鸡一只鸭,唯独不能算杀人,但沐槿不是,在她的认知里只要杀的是智慧生物那就是杀人。也因此有人推断沐槿的出身大概率很低微,因为她若生而为人,就不会有杀死庶人与奴隶是杀人的三观认知(虽然这种认知不妨碍她自己杀人)。但沐槿具体什么出身,众说纷纭,谁也不清楚哪个版本才是真相。
而灾难君王,很难说灾难君王当年没被驱逐会不会成为沐槿第二,不过也可能正因为历史上有过一个沐槿,所以与沐槿酷肖的灾难君王才会被驱逐。除了没有话语权的氓隶贱民,每一个有话语权的人都不愿见她成为玉主。
不过辛筝在编官序教材略掉了沐槿那过于挑战三观的活人实验爱好,若是可以,官序教材连提都不想提沐槿,奈何沐槿一辈子热衷于研究与实验,但她也有着异常突出的功绩,也是她一辈子唯一干的一件正事:建立人族防疫体系,把原本很常见的疫病变得不常见。
玉主嫘是玉主中难得的正常人,说她是正常人是因为她的言行举止都非常符合一个正常贵族该有的形象,像人不像神。她不好音乐不好研究,她好享乐好权力,一个贵族好的她都好,她的三观也是正常的贵族三观。并且比贵族更热爱生活,看山看水看花看草,无一不热爱,优雅高贵又美好。
唯一的问题是她是玉主。
一个合格的贵族:对上渴求公平,对下贵贱恒定。
通俗点就是对上位者谦卑尊敬,谈吐有礼,要多完美有多完美,对下位者视若鸡豚狗彘。
玉主嫘是玉主,整个人族就没有比她身份更高的人,故而她不会因为庶人与奴隶低贱而多迫害氓隶一分,也不会因为贵族身份高贵就少迫害贵族一分,她一视同仁的迫害贵族与氓隶。
根据不完全统计,被她弄死的人口中贵族、庶人与奴隶的占比不分伯仲。——热爱生活,热爱世间的一切并不妨碍她在需要时践踏任何人的生命,毕竟她爱的有自己的世界。
十巫曾劝她,你迫害氓隶没什么,但你不应该像迫害氓隶一样迫害贵族,高贵的贵族与卑贱的氓隶怎能享受同样的待遇?同样是处死,贵族都得体面的自尽,只有氓隶才需要刀斧绳索加身。
玉主嫘反问:你家养了一群豚犬,你可会按豚犬的父母与出生长幼给它们分个高低贵贱,区别对待?
十巫愣住。
玉主嫘表示:我是个正常人,所以我不会干那么脑有恙的事,你们看起来很介意,是想要与我平等吗?
十巫显然很爱惜自己与全家的生命,贵贱有别,玉主至高无上,她给别人尊重那是上位者的礼贤下士,下位者向她索求平等那是脑有恙,得治。
哪怕是历史上权势最煊赫,将玉主幽禁的时期,十巫都不敢将自己与玉主平等的话说出口,何况玉主嫘时的十巫,迅速诚惶诚恐的请罪。
“共同点的话。”赭想了想,这两位玉主差异之大堪比南北极,一个将氓隶与贵族一般视为人,一个将贵族与氓隶一般视为鸡豚狗彘,一定要说共同点的话:“她俩都很有脑子。”
贵族可以接受君王残忍暴虐,部分贵族甚至能接受君王闲的没事杀贵族玩,唯独有一点是所有贵族都不能接受的:贵贱有别,不能乱。
不论是将氓隶如贵族一般视为人,还是将贵族如氓隶一般视为鸡豚狗彘都不合理。即便贵族与氓隶都是鸡豚狗彘,君王也必须认可贵族出身的鸡豚狗彘比氓隶出身的鸡豚狗彘要高贵,给予高贵的鸡豚狗彘应有的待遇。
君王普遍会遵循这一道理,最残忍暴虐的暴君也会认可鸡豚狗彘有贵贱之别,但玉主们....玉主的权力根基在于牺牲寿命换来的神力,而非来自鸡豚狗彘的支持,倒是容易出沐槿与嫘这种奇葩。
当然,玉主可以奇葩,但奇葩过了头,再温和的鸡豚狗彘也会不惜生命捍卫自己是高贵的鸡豚狗彘,不应与其它鸡豚狗彘一概而论这一真理——历史上被幽囚的玉主就不止一位。
沐槿与嫘并未被幽囚,而是顺着自己的本心肆意妄为了一辈子,人们直到她俩死透,确定人不可能从棺椁中爬出来才敢推翻她们生前定的法律与政策,足以证明这俩不是无脑任性,人家任性也是有底气的任性。
须知玉主嫘最著名的便是她表示所有人都是鸡豚狗彘后迎来宫变,宫变的结果是嫘赢了,以下犯上不知尊卑是十恶不赦的重罪,因而直接间接的参与者尽数被赐死全族,那场大清洗中超过六万人被杀。
从后世的角度来看,嫘无疑是敲响礼崩乐坏大时代序曲之人。虽然她不是故意的。
嫘与权贵们干起来纯粹是因为权贵们损害了她的权力。做为上位者,想干嘛就干嘛,给下位者些许脸面那是上位者有礼貌,不想给那是上位者的权力,雷霆雨露豚犬都应该受着,可惜权贵们不明白,希望玉主按他们说的做。
嫘能答应吗?
自然不能,豚犬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玉主选择让豚犬记起豚犬的本分。
动机虽然是猛虎与豺狼的权力博弈,但猛虎的行为却向所有人证明了王侯贵族与豚犬并无分别,一斧头下去或者一根绳子一绞,豚犬会怎样,王侯贵族就会如何。
那场大清洗波及了数百个方国,无数穿金戴银的王侯贵族像豚犬一样不分男女老幼被如狼似虎的军队从华美的宫室中拖到集市上砍头或绞杀——对了,死之前还会被扒光衣服和首饰,贵族们穿的是丝绸,首饰保底也是金银,对于执行者而言无疑是一笔横财,不扒就是对不起自己,个别长得好看的,被处死前大概率会被轮——被处死后尸体随意扔在野外喂野狗,甚至被最底层的饥民与曾受过贵族迫害的氓隶捡回家煮肉羹。
青蘅沉默须臾:“是疫病,她俩在任时人族都发生过疫病,不对,疫病也不是稀奇事,后来稀奇是因为沐槿建立的防疫体系。史书记载,玉都大疫,沐槿尝试救治病患却不果,遂问病患可有愿望,病患说自己从未吃过荤腥,临终前想吃一顿好的,沐槿送了他一罐豚膏。病患一口气吃光了一罐豚膏,随即安静的等死,但他的疫病在不久后不药而愈。”
“还有巫女嫘,她在任时也赶上玉都发生疫病,巫医束手无策,巫女嫘想起沐槿前事,死马当活马医,给大部分病患食用豚膏。那些贵族出身的病患仍旧死了,氓隶出身的病患却活了十至六七。”
赭道:“很正常,以前那环境,氓隶本身对疾病的抵抗力必然顽强,不顽强的活不到长大。贵族则不然,打小好吃好喝的养着,周围一群仆从簇拥伺候,连鼠都不一定能见过。”
青蘅点头。“但这也证明了一件事,人体本身对疫病是有抵抗能力的,既如此,暗伤呢?人体本身也是有自愈能力的,这份自愈能力有没有可能疗愈人体的暗伤?”
“应该不能吧。”赭道。“我记得官序的教材有提过,万事万物皆会腐朽,人体亦然,每个呼吸间人的身体都在产生磨损。好比一架农具,不论多么用心的保养,都会随着使用而出现磨损,这种磨损是不可逆的。”
青蘅点头。“的确,但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延长身体彻底损坏的时间,人体终究不是纯粹的农具,拥有一定的自愈能力,只是体自身的自愈能力只能修复一小部分,更多的还是会随着积累而成暗伤。你也是习武之人,应该知道,同样的伤势,武者与术士比寻常人恢复得要快,肉眼看得到的伤势尚且如此,没理由肉眼看不到的磨损不能。”
“可我看史书上记载的大部分武者和术士寿命也没比寻常人好多少。”
“那是因为他们拥有的力量越强大,便越是与人生死相搏,每次生死相搏都免不了受伤,这些伤势积累,比单纯的随时间而造成的磨损更甚。”
赭无法反驳,不论是习武还是修习灵力都不是轻松的事,需要持之以恒耐得住枯燥与痛苦,生活优渥的人舍不得虐待自己,对自己狠得下心的人在习武或修灵力有成又必然会用力量去博取财富与权力。这也是为何第四境的武者与术士寿命两百载,但真正能活到两百岁的连百分之一都没有。
“不对,话题扯远了。”青蘅将话题拉回来。“人体的自愈能力能疗愈部分暗伤,延长寿命,而有一些法子能刺激这种自愈能力,让它更旺盛一些。习武与灵力是最广为人知的法子,除此之外,健康的饮食,规律的作息,深度安心让大脑完全放松的睡眠,每日适量的运动,乐观积极的心态,乃至合适的音乐,这些都是。”
赭道:“听起来都挺常见的,那为什么人族的平均寿命才四十几岁?都没超过五十,如今又不是动不动就死人的乱世。”
“一日两餐加宵食,你觉得有多少人口能这么吃?”
“四五成人口吧。”赭根据自己这些年的所见所闻估算着答,虽然辛筝是个明君,但明君也只能保证所有人不饿死,或是饿死的人少,所有人都一日两餐加宵食,辛筝还没那个能耐。
“与我估算的差不多。”青蘅颔首,又问。“你觉得这四五成人口中有多少人能在没有乱世战争需求的前提下每日早起早睡,夏练三伏冬练三九?饮食有度不由欲,不纵/欲不酗/酒?保持乐观积极的心态?”
赭答:“万中无一,便是那些万中无一能自律的人,养成好习惯需要数载,养成坏习惯却只需数月乃至数日。”
青蘅道:“所以呀,真正长生的法子众所周知,但没人会去做。”
“这和你的音乐有什么关系?”
“有。”青蘅道。“良好的休息可以刺激,或者说提升身体的自愈能力,更好的修复身体暗伤。舒缓的音乐亦或过于激烈的音乐都有类似的作用。前者放松精神,令你得到更好的休息,如同疲惫的状态下泡一个热水浴;后者让你宣泄精神中积郁的杂质,如同心情郁郁者冲着群山一同乱吼乱叫。我作的曲便是前一种,你每天认真听,若你都能觉得精神放松,那就说明我作得很好。”
“我很放松。”
青蘅摸了摸赭的额头。“这鼓起的太阳穴,你真好意思说自己很放松。”
赭道:“我睡得很香,深度睡眠。”睡在青蘅身边,什么刺客都不怕,睡得格外香甜。
“这倒是真的,但你也只是睡得香,思虑过甚的问题仍存。”
赭道:“那也没办法,扬州的情况比清水邑更复杂,等这一阵忙过去,走上正轨就会轻松许多。”
青蘅闻言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继续踅摸自己的乐曲,紧赶慢赶终于赶在秋收前将乐曲完成。乐会的乐曲可以单乐器单打独斗也可以多乐器合奏,到邑与全国这一档,乐师们大多选择多乐器合奏。青蘅也不例外,乐队人手来自于城中的乐阁。乐阁有专业的乐队,每次乐师大会时都会同乐师合作,廉价出租甚至不要钱的借乐队。
乐师输了,能杀到邑乐会的乐师也不是一般乐师,可以结个善缘说不定未来能成为自家台柱子;乐师赢了,那乐阁更赚,自家乐队可是参加过全国乐会的乐队,说出去多有面,对客源的吸引力稳稳的。
青蘅跑了维扬城中十几座乐阁,最终租下一支非常年轻但可塑性很强的乐队,编曲的同时也在对乐队进行魔鬼训练。曲目完成,又训练乐队一段时间。待赭忙完秋收回来,给一身疲惫的赭听了听,从赭的神色判断很惬意很放松很享受,听完的时候也进入了深度睡眠,一觉醒来,精神大爽,呼吸都感觉轻快了许多。
以防万一,青蘅自己又听了几遍确定没问题,遂拿着成品参加邑乐队。
青蘅的乐曲过于离谱,观众与游人们全都听得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感觉,仿佛回到母体腹中时的感觉。什么都不想,安心安静,整个人都回归空灵,俗世所有烦恼都被忘却,只想在这样的音乐中舒适的睡一觉。
因着人在大街上,倒是没像赭一样拿青蘅的音乐当安眠乐,但听完后还是感觉整个人轻快许多,纷纷投票支持,青蘅再次拿到头名以及五千钱奖金。
全国乐会在明岁夏季举办,诸邑选出来的乐师将带着各自的乐队(盘缠一部分公费一部分自费一部分乐阁投资)前往帝都,青蘅也不例外,为了与青蘅同去,赭拿出了拼命的精神,几个月的时间里干完了一年的事,之后就算他这个州牧离开半载也不出问题,需要解决的他都解决了,底下人照章办事便足矣。
终于安排好一切,赭这才打着上缴税赋的名义前往帝都,虽然没有州牧亲自押送税金往帝都,但赭振振有词:这回的税金太多了,黄金两万多两、白银三万多两、铜近二十万斤(一部分是税一部分是本地开采)、布帛三十万多匹、缂丝百匹、珍珠三百多斛....林林总总一大堆贵金属与可以充当代币的东西,莫说扬州过去的税金,便是其它州也没这么多税赋,自己身为州如何能放心让别人押送,自己亲自上才安心,
除此之外还有粮食,但粮食与金银等税金不是同时出发。
如此多的税金,光是运输的船都好几艘,税船不允许私人蹭船,但这难不倒赭,他另外雇了几艘船让扬州的乐师与乐队们跟在税船后面。虽然辛筝相信没人敢抢税船,但也要以防万一,负责税船安全的军队全是从边境调来的边军,安全非常有保障,商旅跟在后面求庇护也是很寻常的事。
庞大的船队通过鸿沟进入澜水,再通过澜水进入宁州,赭这个税金押送人每天在税船上的时间不足两个时辰,其余时间都在乐船上享受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