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榜

观溏湖边。

一少年蹲着在那里,双臂抱膝,脸埋在臂弯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瞧着被风吹起阵阵涟漪的湖面,眼神迷惘却清亮。

“要坐船吗?”

一舟子远远的撑着船,朝岸边喊道。少年像是有心事,并未听清,不过也注意到了靠近的小船,便抬起头看向撑船的舟子。

“坐船——”声音又一次传来。

这次少年听得清楚,就站起身挥挥手,示意要坐船,舟子便利落的撑船靠近……

……“要过去?”

“不,向下游去……去炳灵寺。”

声音一个沧桑,一个干净……

……风渐大,少年立在船头,衣袂飘摇。

突然一阵风从船尾吹来,把少年吹了个踉跄。

舟子的声音突然传来。

“要下雨了,公子,进来避避雨吧。”

少年思绪似乎也被风吹乱了,木偶人一般抬头看看天,便进了船舱坐下。老舟子也进来拿了斗笠,披了蓑衣,抬头时瞥见少年一眼。纵以他的阅历,也不免心中讶异于少年的失神……或是失魂更为贴切,身上散发着一种无以言说的落寞。就那样木然的看着外面的渐落的雨滴。

“倒像是被负心汉抛弃的可怜女子”

舟子心中闪过这样一个奇怪念头,心中叹息一声,也没再开口……

……雨渐紧,乌云漫天。

“公子,这会儿风大雨大,船走的慢,不如先靠岸歇着,待雨小些再走?”?舟子朝船舱内喊道,“不会误了时辰的。”

见少年点了点头,舟子便撑着船向岸边靠近。

水面渐起波澜。不过舟子功夫娴熟,船倒还算稳当。就这么停靠了岸。

“公子这是去炳灵寺拜佛?”还是舟子先开了口。

“算是吧。”少年回头看向进来的舟子,好像回过了些神,“顺便见个人。”脸上也有了一丝笑,不失礼,不牵强,教养很好。

“不知公子怎么贵姓?”

“姓吴。”

“吴氏?……那,敢问公子家中做什么的?”

“从商。”

舟子心中了然,应当是陈郡吴氏。

陈郡吴氏。一历代从商的氏族,祖上时家业曾是极大,不过因为商家也有学问,而近几代都没再出过精于此道的人,因此家业越做越小,现今也只是靠着祖上留下的那点香火情,勉强维持着几条老商线。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使是已经有些破落迹象的吴氏,仍是有着不小的影响力。

“公子可是刚刚科考回来?”

“正是。”

这吴氏到这一代,主要分了四家,四家中的长子年龄相差不多,又都放在一起读书,也都依次得了秀才的功名,今年便都一起去参加了乡试。如今也该放榜了。

舟子提及科考时这少年眼中便闪过一丝异色,但掩盖的很好。不过老舟子江上撑船数十载,阅人无数,眼光老道,自然看出他的情绪异样,明白便也扯开话题,问起他的父辈。

“家父在家中排第三。”

舟子便彻底知晓了。他父亲应是吴叔弼,家中排第三,现在也只有少年这一个儿子,名叫吴景文,在那四长子中也排第三,今年是十六岁……

“好像有卖伞,老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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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笠蓑衣能借我穿戴?我去买把伞。”少年突然开口。

自然无妨,老人便把东西递去,看着少年穿戴好走出,走进雨幕。

漫天雨中,江岸上几无行人,唯一道身形,颇显萧索孤寂,看着这背影,老人在舟中一边哼着一曲小调,一边不住微微感慨——这才不过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啊……

雨渐缓。

吴景文抱伞回来,还了斗笠蓑衣,谢过舟子,便坐下来,脱了被雨水浸透的鞋袜。

看着怀里的伞,也不知在想什么。舟子瞥了一眼,伞面上不知绘了什么图案,只觉着桐油味有些难闻……

“雨小了,可以走了,公子。”

“……好。”

舟子回到船尾撑船,抬头却发现那少年已经撑伞去了船头,伞面展开,似乎是绘了荷花,画工只是一般,不过此时此地,雨中荷,也有了一份清丽的韵味,确是好看。

绿水青衫。

吴景文赤足撑伞,立在船头依旧看雨,也不知能看出个所以然来。看了一会,约莫是累了,便坐了下来。

忽然觉着不对,才发觉自己坐了一屁股水。倒也没见如何愠恼,也许是觉着一不做二不休,反正也湿了身,干脆把伞也收了,任由雨水打湿全身,舟子只是轻轻笑笑。

“公子,快到了。”

舟子朝船头喊了一声,此时吴景文已经趴在了船板上,正用手无心的扒拉着水。不时的会有鱼浮上来,胆大些的还有来叮了他的手指。无心,倒有趣。

听到舟子的声音,吴景文便抬头看,可见不远处的一座山,山腰处朦朦胧胧的有着那房屋的线条,在雨中勾勒出来,模糊不清,宛如海市蜃楼一般。

回船舱又穿上了鞋袜,等船悠悠靠岸,吴景文便掏出一个布袋,拿了些钱给舟子。

“老伯,能在这等我么?不会太久,船费我多出些。”

“没事,你去便是,下雨没人坐船,我也歇会儿,不当紧。”

吴景文便谢过老人,撑伞走了……

炳灵寺是当地大寺,山上修了路,并不难走,吴景文走了段路,回头望向江边,看到船已离岸好一段距离,那舟子正从船舱里出来,手里好像还提了条杆子,这是要钓鱼?吴景文眼中多了丝笑意,撑伞回头继续登山。

炳灵寺是座老寺庙,具体从什么时候出现的并不清楚,但这寺庙什么时候真正开始出名的,吴景文倒是一清二楚。

因为下雨的缘故,寺里香客并不多,只有寥寥几人,也是在等雨停。

檐下,有躲雨一女子,正无聊,蓦然见了雨中一人走来,先是好奇,谁会冒雨来拜佛?又羡慕那人有伞。

伞面的荷花也真是好看。

等那人再近些,看清楚了面容,女子心头便突然多了些道不明的滋味。这是谁家公子?怎么生的这般好看?撑着伞衣服怎么也湿成这样?感觉有些伤心?不知有无意中人?莫不是受了心伤?还是……?

才只是看了一眼,便把他想成了那些故事里的才子佳人,竟然就有些不讲道理的喜欢了。其实,对这情窦初开的女子来说,长的好看,就已经是很大的道理了。

真是不讲理。

撑伞雨中人,自然是吴景文了。

吴景文进了寺内,绕过天王殿,走向后面,在大雄宝殿门口时犹豫一番,还是选择了进去。

正当他要进了殿内时,突然停步,回头又去找了个躲雨的贩香小贩,打算买几柱香。那小贩也是避雨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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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无聊,主动开了个话头。

“公子,你要去上香啊?”

“是。”

“哎,公子……看公子面生,应该不常上香吧?这寺庙里上香可有好些个小规矩,公子可清楚?”

这话说的有些没道理了。不过吴景文也只是笑笑,其实他以前常跟家里人来拜佛,佛寺规矩还是知道些的。不过对那小贩,却只是说:“确实不太知道,您清楚这些个寺庙规矩?”

估摸着这小贩也是看吴景文像是个脾性好,好说话的,也就不那么客气。

“公子莫要看不起人,我虽然就一卖香的小贩,可整日在这待着,见的多了,知道的规矩讲究也确实有些,公子若是不着急……那我就给公子说说?”

吴景文想一想,觉着舟子钓鱼应该不急,看这小贩倒也有趣,就顺着话说道。“不急,你且讲讲。”

小贩一听,赶紧乐呵呵给吴景文讲,显然是早有腹稿。

“公子啊,你看这佛寺……很多是建在山腰处,这可是有讲究的,公子可知道为何?”

“不知。”

“哎,其实啊,这佛门啊有些不一样,山顶太高了,山脚又太低了……哎,这可不是废话,你看那道观不少都建在山顶,那些个修道修仙的都爱在那待,难爬,人少,本就修个清净,而且离天又近,要飞升做神仙了也方便;而那商贩铺子都建在山脚,人多热闹,可又太杂了,离闹市太近;这佛门啊,就建在山腰,费些力气能到,不会太累,和尚成佛也不用上天,还是需要人拜的,也要钱扩大,不跟那神仙一样要什么褪凡心远离闹市,也不会太闹腾了少了敬意,就跟那财神爷一样……”

好像很有道理?小贩也有这学问?

小贩看出他的疑惑,解释道“公子,我就是来买香的人多了,也知道了些,学问都不一样,还是公子你这样的读书人读书最有学问……”

“不必这样说,学问没什么高下之分……”

吴景文便又请教了上香的规矩的,小贩答则的头头是道。

“三支香刚好,买多没用,重在心诚……三有什么讲究?你去问和尚吧。也不清楚和尚咋这些多个事,我以前听些那和尚跟人讲东西,随便一个数都能扯出来一大堆东西,有什么六字真言,九字真言,八戒八苦……一大堆东西,不当和尚,谁闲着没事真会去记这东西,没用……”小贩对此很是不屑。吴景文倒也知道,佛门确实很多这讲究。“对了,进去的时候最好走侧门,走左边先迈左脚,走右边……”

吴景文没有丝毫不耐烦的听着,小贩估计也是第一次跟人讲这些东西,又是给这么个读书人模样的讲,虚荣心得到满足,说的很是高兴……

与小贩聊了半天,吴景文也差不多知晓佛寺规矩,就买了香,起身告辞,去那殿内上香。

看着吴景文的身影消失在大殿内,小贩突然悠哉哉长出了口气,一只手提起吴景文遗落的伞,然后撑开伞打量起上面的绘花“时间不多了,这局棋就赶紧开局吧。”

声音落下,万物静止,而后逆着时间倒流而去。

雨水从地面升回天空,行人倒退而行,太阳缓缓往回走,吴景文一步退出大殿,江河逆流……

而那小舟,像是去了又回,舟子依旧垂钓,时间回归正常,舟子取了长篙,轻轻一点。“坐船—”

一切从头开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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