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 9 章

《沧海浮珠》全本免费阅读

第九章

柳令襄回到前院,都还在琢磨“太德王皇后”。她平时不读史书,不记得这皇后是谁,但总觉得耳熟,好似在哪里听见过。

“柳老板离席太久,要自罚一杯。”

鲁少爷正陪晏庄喝酒,见到她进来,一阵起哄。

今日柳令襄请客,因是私事,三家只来了鲁、陈两家,又都是小辈赴会,氛围轻松。何况,商户之家避讳不多,彼此早相熟,言语无忌。

柳令襄倒也大方,立刻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几位少爷都笑说爽快,拍手称赞。晏庄也笑,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因自己情绪外露,连累全府上下都紧张不安,为此,柳令襄也很窘迫,这会儿听见晏庄含笑提起,只好难为情地笑。

班主捧来戏单,请他们点戏。柳令襄道:“庄先生先请。”

晏庄摇头说免了,他对这个没讲究。柳令襄只好接过去看,草草点了几个,忽然目光一顿,指尖停在其中,班主探头看到,忙退下去准备。

酒过三巡,大家都有点醉意上头了,纷纷告辞。三掌柜得柳令襄吩咐,挨个送他们离去。晏庄也喝了不少,眼神却更加清醒,向柳令襄打趣说道:“柳老板几时穷图匕见,给我个痛快话?”

柳令襄看着他,心里纳罕极了,当初怎会相中此人为婿,认为他好拿捏?此时三言两语,未见刀光,已叫她毛骨悚然。柳令襄忙道:“庄先生一定知道我的用意,才肯赴约的。”

晏庄假装不明白,笑道:“有美酒故事,为什么不来?”

想起事前二掌柜的提醒:与聪明人说话不必兜圈。柳令襄心神一定,索性直言:“庄先生,那日你说要柳家早做打算,先生请恕我冒昧,我猜想,太子既然好心告知,想来并非是要我们束手待死。”

晏庄专心拣菜,没有答话。

柳令襄继续道:“庄先生,我已经想好了,‘官窑之位’,事涉根本,柳家不能退让。多谢先生前来告知,之前的事……”自是招婿之事,她面上微红,低声说道,“都时过境迁了,还望先生海涵,是我年轻不懂事。”

晏庄立直身回礼,淡淡地问:“那柳老板打算如何应对呢?”

柳令襄道:“先生在新亭可有落脚之处?陶府自是不算,等宣旨太监一来,先生肯定不能与他同处一个屋檐,免得暴露太子心思。”她照着与六位掌柜商议好的,向他发出邀请,“先生不如暂住柳家,往来不比在官家那样拘束。”

晏庄了然,一语道破:“你们想要借我的势?”

柳令襄一愣,小声提醒:“是借太子的势。”

柳家被剥夺“官窑”,未必是皇帝用意,不然,太子何必违逆君父,给柳家做人情?既然不是皇帝,那么别的什么人,都不如太子尊贵,有太子撑腰,柳家或许觅得生机。

如此一想,他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根本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柳家不过就是贵人们争权夺势下一枚小小的棋子罢了。

晏庄一笑,放下筷子,道,“贵人党争,柳家受难,柳老板难道甘心?”

不甘心,又如何?柳令襄正想说话,外面突然热闹起来,吸引两人目光望去。

原来戏台之上正演一出太德王皇后的平生。

柳令襄也终于想起,为何此人耳熟。太德王皇后已是百年前的人物,当年,晏氏王朝大厦将倾、危乎存亡之际,她临朝称制,力挽狂澜。待幼帝成年,她也不恋权,断然在朝堂之上撤下垂帘之席,改一心问佛,不问世事,因此在民间很得声望。

范渺渺话犹在耳,她说,惟愿你和她一样。

柳令襄脸上热烘烘地,心道,自己何德何能敢与王皇后相比?不过,这总算是对她掌权柳家的一点美好祝愿,要她说不乐意,自然是假的。

一偏头,看见晏庄脸色不好,柳令襄奇怪地问:“庄先生不舒服吗?”

晏庄说无碍,问道:“柳老板何以点这一出戏?”

“也是有人告诉我。”

柳令襄这样一说突然想到了,柳衔霜说自己和她认识的人很像,却不提是谁,反而无故问起太德王皇后,总不会她认得的人就是王皇后吧?那简直活见了鬼,柳令襄当然不信,却不禁弯了弯嘴角,说道:“她说我与王皇后很像,我平常不爱看史,今日只好借看戏了解。”

晏庄也沉默下来,与她一起看戏。

他们一番交谈,戏已经讲到王皇后当年初嫁燕王为妃的时候。燕王是庶子,彼时并无皇恩,两人偏居王府,伉俪情深,过得十足快乐。岂料后来朝中巨变,太子身死,庄王谋逆被杀,皇帝也随之撒手人寰。燕王临危受命,登基为帝,史称太宁皇帝,此后十年,帝后恩爱相宜,若能到老,其实也是美谈一桩。

柳令襄叹息道:“可惜好景不长。”

一如柳家繁华,转眼即逝。太宁皇帝也很快驾崩,然而,王皇后所出仅有一子,殇皇帝体弱多病,十五而亡,留下满朝文武虎视眈眈。其时,内有党争之患,外有蛮奴入侵,未想她孤妻寡母一个,竟然扶持幼孙一步一步走到了最后。

晏庄看完戏,面色复杂。他后来读过今人刀笔文字,青史册上淡笔几行,于世人而言,无非是不可触及的过往,是褒、贬、评、议,但对于他,却是那短暂的一生。父母、兄弟、好友都成了册上的墨字,惟有他独醒。

正因为他独醒,不免愈发冷笑。史书记载燕王品行端方、君子不争,戏本里也将他刻画成一位悠闲王爷,殊不知他是韬光养晦,早有所图,只待渔翁得利。

这样的好手段,晏庄前世也未曾看透,甚至屈死之时仍有遗言交代,请他呈递皇父。不必说,燕王从未提起,累得晏庄恶名流传,遗臭百年。

好在,我有来生。

晏庄哂笑世事无常,随后想到,他早死了,死在那张他梦寐以求的皇帝宝座之上,而自己,此身永远无法杀他。

晏庄很不痛快,满心屈闷,无人申诉,索性闭上了眼。

一闭眼,又情不自禁想起母妃、好友等人在世的音容,他们因着他的缘故,背负骂名,死得凄惨。而他无法报仇,那么就算重活百年,也注定负尽前世深恩。

……

……

外面锣鼓喧天的,柳令襄看戏专注,好一会儿才注意到晏庄,忙起身叫来三掌柜,小声叮嘱:“前面戏也散了吧,先生吃醉了酒,睡着了,小心扶他回客院休息。”

柳令襄浑身酒气,自觉也有些醉意,回到院中洗漱完,躺在床上,想着今日的戏,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梦里旁观故事,那位闲散皇子平平淡淡过完了一生。可是柳令襄依稀记得不该这样,朝他大喊大叫,待他回头,却赫然是另一人的模样。

柳令襄顿时惊醒,室内熏香沉静,只有她气息全乱。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