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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白日里尽管一惊一乍,但直到团坐在椅中,才感到扑面而来的疲倦。范渺渺歪着脑袋,微微犯困,因怀揣着事,即使打盹,心中也并不很踏实。迷迷茫茫间,好像听到表姊在和谁小声说话——这时候她在梦境里,倒没有觉得很惊异。
表姊请她过燕王府做客,两人经常联床夜话,这日从堂会回来,也是一样。她意识到自己起了身,走到门边。这间卧房外面还有个房间,表姊正坐于榻上,与人说话。
“那么他现在人没有事吧?”表姊在问。
是谁?她困惑着,忽听那听差禀报:“就是烧到了眉毛,其余没有什么大事,但给贵妃娘娘知道,吓了一跳,据说陛下听闻也颇含责备之心。”
表姊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也真是的,堂堂王爷之尊,怎敢亲入火场救人?还是在迎神中途落跑,本来大家都不知是他,这下倒好,明早一准满城都知道了。咱们王爷呢?”
“王爷一听说,也赶忙进宫看望庄王去了,到了那里一堆嘘寒问暖的,都给庄王拦在了外面,但只顾东张西望,也不肯走。王爷被迎进去时,太子也在,庄王正邀他们兄弟几人喝酒,干脆今夜就不回来了,怕叫王妃担心,特命小人回来禀告。”
“好,你退下吧。”表姊发了话,听差忙垂首退出。渺渺还扶在门边发怔,表姊走过来,牵起她的手,“手竟然这样冷,看来醒了好一会儿了。我吵到你了吗?”
她摇头说没有,表姊牵着她,回到床上,两人并躺下来。过了会儿,表姊笑说:“庄王你该记得吧?白日里扮天将那个,那样神气,一转眼,听说给火烧了眉毛,真是胡来,都算什么事嘛!”
“王爷他没事吧?”她胆战心惊地问。
“没什么事,何况那么多人宝贝着他呢,也出不了什么事。”
表姊翻了个身,浅浅睡去,唯独她一直辗转反侧,睡不着。更莫名其妙的是,她脑子里全是白日里的情形,想忘也忘不掉。后面好不容易睡了,总不安稳,尽给梦见些不该梦见的人,一会儿看见他在葬礼上宣读哀旨,一会儿看见他在迎神会上神采奕奕,忽然,画面一转,他身陷火中,苦苦挣扎,忽然,他又变作另一个人,带着衙役匆忙赶赴深渊。
是谁?她正困惑着。那人似有所感,蓦然回过头,含笑直视她。
怎会竟是他,范渺渺满目震惊,从梦里惊醒。
金妈听见动静,连忙走过来:“小姐梦魇了?软椅上打盹总不会舒服,还是请移步到床上,这会儿天色也不早了。”
范渺渺呆坐着,金妈连说了两回,她才彻底醒过神来,摇了摇头,问道:“前面还是没有动静吗?”
金妈说:“没有消息传来。”
范渺渺今日始终有些心绪不宁,嘱咐说:“你再去打听打听。”金妈应下来,走到外面去。
范渺渺一颗心乱糟糟的,偏偏金妈还拿炉子煨着汤,她走时忘记歇火,这会儿突然沸腾滚动起来,咕噜咕噜地鸣响不停。这动静并不大,奈何范渺渺正心烦意乱,走过去关火。
关上火,她就站在那里,低头望着炉子,又发了一会儿呆。门口没掩实,有寒风漏进来,她不由得打个寒战,紧了紧身上的披衣,鬼使神差一样,忽生一个念头。一念起,很难再歇下,当即在屋子里翻箱倒柜,但没找到。最后,她扬声叫人进来:“六掌柜前几日送来的陶碗收在哪里?”
他们一块做过陶碗,幸好。最常见的款识是作器者名称,再不济也有几个字,如果他真是庄王,她至少认得他的字迹。
“不曾见过。”
“也许牵云姐姐收了去。”
粗使丫鬟面面相觑,回复了她。范渺渺想起她放了牵云去歇息,没有道理为这个临时喊她过来,于是道:“算了。”打发走粗使丫鬟,金妈也回来了,向她道:“正赶巧了,我过去时,听差在令襄小姐跟前回禀,说是场面早控制住了。”
范渺渺回过头,问她:“具体是什么情形?”
金妈叹口气,说造孽:“据说死了三四个人,拥挤时活活给憋死的,官府正在布告,要百姓前去认领尸体。出了人命,流水宴也散尽了,衙门里外现在还点着灯,听说还是十一皇子亲自陪堂。”
范渺渺听她不曾说到晏庄,心知他是平安无事,不然柳令襄肯定咋咋呼呼,少不了要过来一趟。她悬挂的心总算落了回去。
金妈回来时,见到粗使丫鬟在屋中待命,因此问道:“小姐刚才想做什么?”
范渺渺原话问起来,金妈道:“一向是牵云收着,叫她来问就是。”
“她受的惊吓也不小,不如让她踏实睡个好觉,明日再来找,反正也不急。”范渺渺说完,微微打个哈欠,金妈看见,连忙催促她洗漱睡觉,一时倒没想起还有汤在炉上煨着。等到想起来,范渺渺已经拥被半躺在床上,漱过了口,自然不想再喝,金妈只好端了下去。
范渺渺刚才打哈欠,十足的犯困,但现在倚着床头,又不是那么乏了。就着夜灯,回想起这一世与晏庄相遇的点点滴滴,越是想心里越是吃惊,一方面当然是他给人的奇怪感觉,如果他是庄王,这种奇怪就有了答案,也难怪相处起来,觉得他这个人“表里不一”——庄王一生养尊处优,根本就和落魄潦倒的气质毫不相干。
但另一方面,范渺渺也未必拿得准,心道,世间哪有这样的巧合,一百年过去,竟又有了我,竟又有了他。这样想着,不免笑话自己是痴心妄想。
她怀着难以言说的心思,沉沉睡去,第二日起来,牵云已等着伺候她洗漱。洗漱完了,金妈走进来,同牵云说:“小姐有事要你办。”又说,“本来昨夜就要的,体谅你也受惊不小,才没去叫你。一会儿办事可不许马虎大意。”
牵云忙说:“小姐只管吩咐。”
其实不是什么大事,给金妈一说,仿佛她自己一刻也等不及了。范渺渺心里犯埋怨,面上倒是不动声色,点了点头:“六掌柜前几日送来的陶碗收在哪里?”
“这个呀。”
牵云愣了一下,走到一旁的漆木柜子旁,打开上面第三个抽屉。旁边放置的一把软椅,正是范渺渺昨夜打盹做梦的地方,范渺渺不免失笑,心想,竟然就在眼皮底下,昨夜真是白忙活一场。
牵云拿了过来:“小姐是着急给庄先生送过去吗?”昨日逛街,他们之间的闲聊牵云也听见了不少,故而有此一问。
范渺渺闻言,不觉又臊红了脸,镇定了会儿,说并不急:“不过上面裹着的这块布不搭,送人未免贻笑大方,你去库房里另找一块来。”
牵云领命去了,范渺渺又找个借口,将金妈也打发出去。屋中只剩她一个人了,连空气也静寂下来,她满腹心事,坐着没有动,只是盯着沉思。终于下定决心似的,伸手去揭开裹着陶碗的布料,但当先看见的却是自己做的。
随手搁在一旁,底下那个碗,确出自晏庄手笔。碗身微弧,线纹井然有序,整体造型美观,显然那日他比她更加用心。她不禁屏住呼吸,翻转了碗,果然见到碗底绘着梅花,是她那日所见,但除此之外,别无一字。
他后来为什么没有落款?
范渺渺一阵失神,但心中实是不自觉地松了口气。因为如果真的是他,她该怎样面对他呢?早就恍若隔世了。
不多时,有门房过来请示,范渺渺定了定神,想起必是昨日的摊主前来,吩咐牵云过去跟他结账,又说:“总之多留他一阵子。”为着一片爱惜人才的心,范渺渺换过衣裳,亲自到柳令襄院中,听说她在前院与掌柜们议事,又动身过去。
走到书房外,秋水正要向内禀告,被范渺渺叫住:“别惊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