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工十七年三月下旬开始,浙江商会主要成员的家里,开始不断有本地和外地的商人上门拜访。
目的当然是探听消息,确定朝廷对印度贸易的真正态度。
浙江商人是大明本土普通商人中最特殊的一批。
因为朱简烜最初封吴王,最初在澳洲建设的资金是浙江的税赋,双方有着某种香火情。
朱简烜通过催动经济危机爆发,收割天下私营产业的时候,浙江商会主动去顺天府向朱简烜求情,得了一个特别的安排。
当时浙江的主要产业,在朝廷的要求和监督下,完成了朝廷、原有东家、雇员三方的全面合股。
朝廷拿到大部分股份,所有雇工全部拥有少量股份和分红权,但原有的东家继续管理这些公司、商行、工厂。
由于这种特殊的合股模式,这些厂商的东家就有了半官方身份,不了解内情的人都以为他们是皇商。
这些浙江大商人也确实消息灵通,朝廷在工商业行业的政令,他们都能得到正确的解读。
朱简烜也乐意有这样的半官方人员,能够将朝廷的意志通过民间渠道传递下去。
所以有时候朝廷做的事情比较特殊的时候,甚至会主动派人去通气。
有些事情不适合用朝廷公文直接说,普通百姓对公文的理解可能会有偏差,同时也有很多更加相信小道消息。
朝廷突然禁止与印度贸易,官方公文说是因为李策凌不来朝贡,具体想干什么可不会说。
四月六日,在浙江商会老会长陈伟志家,当初第一批参加官民合营的东家们汇聚一堂,首先准备内部统一思想。
众人在大堂两侧坐定之后,陈家的仆人送上茶水,众人喝了口茶之后,一起望向陈伟志。
在一群老人之中,一个稍微年轻一点的商人首先开口:
“敢问陈会长老伯父,今日召诸位叔伯聚会,可是朝廷的人已经来过了?可有意志传达下来?
“朝廷这次对顺国具体会做到什么程度?以后印度的贸易还能不能做?”
垂垂老矣的陈伟志表情颇为严肃的说:
“不错,朝廷的意思已经传达下来了,是针对顺国的。
“这次朝廷具体会对顺国做到什么程度,首先还是要看顺国君臣最终会怎么做。
“如果顺王知错能改,亲自到顺天府负荆请罪,献上印度之外的其他土地为贡,以后还能当顺王。
“否则,以后就不会有顺国了。
“一旦圣上挥师向印度,顺国小朝廷顷刻间就会灰飞烟灭的。
“无论哪种结果,以后印度的生意肯定是能做的,只是都要等朝廷的事情解决之后。
“在此期间,商人要么将生意转到别处去,要么稍微等待一段时间,准备好为朝廷往印度输送军需。
“这些情况都是明示,大家可以传递出去,让你们的亲朋好友都知道。
“千万记住了,在朝廷对顺国断贡期间,万不可跟顺国朝廷有任何往来了,否则未来可能会有通敌谋反的嫌疑。”
陈伟志的话说完,现场的商人们顿时就明白过来了,精神也都放松了下来,然后立刻就现场议论了起来。
“据说顺王李策凌孤僻自负,而且本来就对内僭称帝号,估计是不可能来负荆请罪的。”
“那顺国肯定是要完了,咱们圣上应该就是准备将顺国纳入疆域了。”
“如果这样的话,确实不能跟顺国朝廷有来往了,李策凌在六月一日之前如果不到,朝廷就可能将顺国正式指为反贼。”
“再跟顺国朝廷做生意,那就真的是通敌了啊……”
“顺国要亡了,那么我们家在顺国的产业怎么办?总不能直接抛弃吧?”
“不要慌张,生意怎么都有的做,顺国能够存续有存续的做法,顺国要是亡了也有亡国的做法。”
“陈大哥不是说了吗,直接准备好船只人手,等着给朝廷送军需就是了。”
“朝廷要将顺国纳入疆域,肯定是一场大战。”
陈伟志等现场曾经的同伴,以及部分同伴的子侄,看着他们把各种可能性都发散出来了,就做了一个最后总结:
“现在,全天下的工商产业,自然是朝廷占据最大多数,这是工商业时代天下稳定的基石。
“民间商人产业占少数,可以算是地方上的补充。
“咱们咱们浙江的商人的目前的产业规模最大,无论家庭资产还是业内的地位都是天下商人中最高的。
“咱们能有现在的地位,全都是仰赖陛下的恩典和朝廷的庇护。
“所以我们自己家的生意无论怎么做,为了我们浙江全体商人的未来长远利益,绝对不能与朝廷的政策方向相背离。
“宁愿眼前忍痛舍弃一些产业,也绝对不能违背朝廷的战略,不能逆朝廷大势而行。
“特别是绝对不能再与顺国有任何实际往来。
“否则未来不光朝廷要拿你是问,浙江商会同仁们也会将你视为仇敌败类,未来有浙江商人的地方都不会有你的位置。”
说到这里,陈伟志稍微停顿了一下,喘了口气之后,用最为严肃甚至阴狠的语调说:
“咱们大家都是商人,我也不妨把话说得直白一点。
“咱们浙江商人,直接跟着朝廷的搞产业,就是全世界赚钱最快,也是最轻松的门路。
“任何人跟顺国有任何勾勾搭搭,就有可能影响了圣上和朝廷的对咱们的印象,有可能会断送了大家的这条财路。
“正所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我们所有人都断然不会容忍这个坏了规矩的人,也绝对不会让他继续在这个世上好好的活下去!
“我知道在做的各位应该都明白这样的道理,但是你们的亲朋好友未必明白,所以回去之后千万看好自己的子侄亲戚。”
现场的商人听完陈伟志的叮嘱,立刻非常认真的依次拱手表态。
虚心接受老会长的叮嘱,保证绝对不会跟顺国朝廷勾搭,未来全力配合朝廷在印度的战略。
更有很多人现场赌咒发誓,谁坏了规矩就天打五雷轰,出海就沉船。
商人的品格未必会有多高,但眼界和格局达到了一定层次之后,为了维持自己的既有地位和财富,就会有各种禁忌和红线。
就算是地下的黑老大都有绝对不干的事情,更何况这些浙江商人是大明朝廷的民间代理人。
大明朝廷的直接政策提醒就是他们赖以为生的根本。
陈家的会议结束之后,与会的商人各自回家,立刻就向外发请帖,在自己的家里再召开聚会。
将自己已经确认的提醒,在自己的圈子里面转达和强调。
大明朝廷对待顺国和印度的直接态度,也在这样的商人聚会上迅速流传开来。
绝大部分商人都直接停了现有的印度贸易。
很多商人都接受了陈伟志传下来的建议,停了贸易之后就开始筹钱、囤货、订船,等待朝廷在印度的进一步动作。
朝廷要在印度开战,就是搞航运的商人再次大赚一笔的好机会。
不愿意冒险的商人,也在朝廷官营产业的提醒引领下,将自己原本在印度的贸易路线转向了欧、非、美洲。
天工十七年六月一日很快就到了。
外有大明海军在印度东西海岸线上的持续巡逻打击,内有商人内部的圈子交流。
大明朝廷和藩属国与顺国的正常贸易已经基本断绝了。
印度沿海的孟买等几个重要港口,因为地理位置优越,本来都是天下各色人等汇聚的地方。
这些城市的街道上,本来随时随地到处都是人,比肩继踵,人山人海。
但是自大明朝廷下令之后,只过了短短四个月的时间,这些城市的街道就几乎完全空了。
大量的搞进出口贸易的商行店铺直接关了门,仍然还开着门的店铺也变得门可罗雀。
走私商虽然并没有完全消失,但是也直接降低了一个数量级,只剩当初的零头。
本来,典型的大规模走私活动,通常都是要利用合法的贸易活动当掩护的。
把非法的商品,没有交税和检验的商品,藏在大宗合法商品之中入境。
现在印度的进出口贸易几乎断绝了,掌控制海权的大明封锁了印度的出入口,禁止任何船只进出印度沿海。
走私路线没了大规模正常贸易的掩护,绝大部分都直接停止运转了。
只有极少数可以通过陆路转运,从缅甸甚至中亚地区,用传统的畜力车辆拖运。
效率降低了几个数量级,成本也直接拉高了几个数量级。
再加上大明商人内部流传的消息,现在只有格外头铁的人才会继续搞走私。
主要是顺国人和其他不归大明管辖的少数国家的商人。
德里城此时倒是变得更加的热闹了。
李策凌在德里城专门划了一块地,准备恢复传统模式的手工业生产。
李策凌下了圣旨,召集整个大顺境内曾经的手工业工匠,将他们在德里城集结起来,让他们恢复生产能力。
以前李策凌准备在德里搞大明式的大工业生产,意识到无法完成之后就基本停止了。
当时建设的厂房和空间,正好用来搞传统手工业。
不得不说,李策凌的规划确实起到了效果,就和秦汉时期将工匠集中起来搞生产一样。
老工匠和新工匠们集中交流,倒也很快就开始恢复传统生产模式了。
因为印度内陆的交通太差了,大明的商品没办法完全深入到所有地方,很多偏远地区仍然保留着传统工匠。
他们仍然保持着传统的手工业炼铁方式。
印度又有一个全世界品质最高的铁矿,有几乎就是纯四氧化三铁的铁矿。
所以印度早期搞铁器的难度想着比较低。
将这些偏远地区的工匠招来,与曾经当过工匠的老人合作,再加上朝廷和俄国的支持,他们的工作不算难做。
只不过,在所有的参与人员自己看来,他们现在搞出来的这些东西都是垃圾。
不但成本远高于大明货,质量还远低于大明货。
越搞越是没有自信心。
这其中甚至也包括大顺皇帝李策凌自己。
习惯了工业国家直接供应的产品之后,回到农业时代对应的自给自足式的手工业。
就像是从繁华大都市回到与世隔绝的山村。
李策凌早就已经决定,不会接受大明皇帝的命令,也肯定不会主动去顺天府请罪,那等于是自投罗网。
这些天都在专心盯着海上贸易的变化,以及本地的手工业生产恢复。
李策凌很快就发现,自己准备做的事情没有自己当初想的那么简单,大明朝廷对海洋和商业的控制力量远超他的想象。
自己当初以为,商人为了谋求利益,肯定会主动想尽一切办法,继续来搞走私和贸易的。
结果大明皇帝一道旨意下来,大明的商人真的不来印度了。
不管是商人自己不想来了还是真的来不了,都说明大明朝廷真的能控制住这种涉及利益的事情。
李策凌不是很明白,大明朝廷为何有这样高的能力?
其实这就是传统古典国家,与已经完成现代化的工业国家之间的行政效率差异。
工业国家有足够高的财政收入,有了足够多的知识分子,还有足够强的通讯手段,管控能力自然远超古典国家。
现在走私活动几乎断绝,剩余的少量渠道也变得不稳定,而且成本异常的高昂。
也就走私抗生素这种神药仍然有意义。
印度的手工业恢复又是如此的困难,工匠手搓出来的东西李策凌真的没眼看。
李策凌内心深处对这场战争的信心越来越微弱了。
但是力测量表面上却只能继续强撑,还亲自下旨甚至现场鼓励所有的工匠。
让他们继续努力,完成自给自足的手工业建设,摆脱大明的封锁和限制。
而在大明朝廷这边,在天工十七年五月份的最后几天,再次有顺国的使者抵达了顺天府。
顺国使者到了鸿胪寺报道,说出了李策凌当初的安排,说李策凌病入膏肓,真的完全不能动了。
大明的鸿胪寺卿的回应就非常直白:
“圣上的旨意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火化了要骨灰送来,六月一日顺王不至,那便是公然抗命欺君。”
而后鸿胪寺卿直接让人将顺国使者拿下,交给锦衣卫暂时关押。
然后立刻打电话给通政司,让通政司将事情先禀告皇帝,询问皇帝的处置意见。
朱简烜受到报告之后,口头要求鸿胪寺再等几天,等到六月一日。
几天的时间转瞬即逝,一直到六月二日早上,也没有顺国的使臣来顺天府。
朱简烜便在六月二日上午,临时加开了一场小规模的御前会议,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
首先正式下令,让都督府开始向四川西部、西域南部和西部、印度南部、锡兰岛、缅甸西部增兵。
让埃及和波斯等地驻军,奥地利和波兰藩国加强防御警戒,应对随时可能爆发的战争。
让内阁、鸿胪寺、礼部按照西厂整理出来的证据,开始针对顺国的宣传。
通过官方的报纸和广播,讲述顺国的历史起源,将其批判为叛贼余孽,乱臣贼子。
将其开革出藩国范围,褫夺其顺王爵位,改称流寇余孽,是必须要消灭的。
顺便开始宣传俄国和奥斯曼的罪恶,将俄国列为前元余孽,将奥斯曼列为突厥余孽。
无论是前元还是突厥,都是神洲人的宿敌,都是必须消灭的。
正式开始公开提新的天下概念,宣传整个地球范围的新天下即将归一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