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立没那么多心眼,但是长明和薄暮都是谢昭昭专门拨给他的,识文断字,见多识广,都是谢府里出来的人精。
长明给许立倒了一杯酒,笑着说:“许将军,奴才也听说了,各个州府都在三月份种下长绒棉,十月份收了棉花,如今织布机就没停下来过,家家户户都有十匹八匹的棉布呢!”
长明说完,应文龙也笑着说:“咱们知州大人,秋收后给陛下上了大丰收的折子,陛下高兴,还专门嘉奖了知州大人。
就咱们县,长绒棉花收成相当好,本官还想着许将军回去的时候,给陛下带一些番薯,您不知道,咱们县今年还评了番薯大王……”
许立一边听一边开心笑着,倒也没说什么,他都懂得,他是陛下信任的人,不能随意答应地方官员的要求。
再说,他可不是随便回来探亲访友的。
许二爷一边品酒,一边客气了许多,给许立敬酒,努力回想许立小时候的样子。
说许立小时候很可爱,因为很憨厚,村里人没有不喜欢他的,许立感觉许二爷说的不是自己(●?????●)
在里正家里吃完饭,应文龙与许立一起去了许铁柱家里。
村里这么多年,变化其实并不大,记忆里各家的院落都是老样子。
他走的时候太小了,村里的格局还记得,除了邻居,村里人是真的记不住了。
许家的院子很大,正房四间,东屋两间带个杂物间,西屋三间,当初,许父许母死后,许立就和老二老三三兄弟挤住西屋。
院子里很明显紧急收拾了,尤其正堂客厅,桌椅板凳很齐全。原先许立住过的西屋,也摆了桌子和新床,还打扫干净了。
许铁柱的妻子叫刘二梅,和许铁柱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
大儿子许大郎成家了,大女儿嫁人了。
许立到的时候,院子里站着许铁柱的三个儿子,大郎、二郎、三郎,还有小女儿许秋。
看见许立,都面上带了兴奋,齐齐喊“小叔”。
长明和薄暮立即给他们送上礼物。
四匹丝绸,四匹印染、印花棉布。
都是许家村人一生可能都极少见的好布料。
刘二梅“小叔叔”又叫得更加亲切些。
应文龙陪着许立在村里转了转,了解一下本村的民生问题,留下两名衙役,照应许立的起居,他先告辞回了县衙。
里正也不好一直赖在许铁柱家里。
里正拍拍许铁柱的肩膀,说了一句:“铁柱啊,你别总想着自己薅羊毛,你兄弟有出息了,咱们全村都高兴,在咱们这里给你兄弟修个院子,以后他经常回来,咱们这里就都带起来了,你懂不懂?”
许铁柱点头讪笑:“里正叔,您放心,我兄弟有本事,但咱们都听三叔的。”
所有“外人”走后,刘二梅开始哭,许铁柱也开始哭,说自己这么些年来如何困难,被村里人欺负。
许立说:“你们也别哭了,我回来了,以后没人敢欺负你们了。”
刘二梅听他这么说了,便说:“小叔叔,人家欺负咱们家,还不是因为穷,地里庄稼歉收,欠了外面许多的债?这该过年了,你回来,总不能叫人家债主上门,您看看能不能帮着还一下?”
“欠了多少?”
刘二梅看看许铁柱,许铁柱悄悄伸出一根指头。
刘二梅便试探着说:“欠了十贯钱。”
许铁柱不好意思地笑笑:“兄弟,不好意思,你嫂子她……”
许立看看长明,长明立即去马车里,取了十贯钱,递给许铁柱。
几个侄子脸上显出十分高兴的神情,而刘二梅却一脸的懊悔。
要少了!
她应该要一百贯的!
薄暮问许铁柱:“将军住在哪个屋里?”
许铁柱和刘二梅立即指着西屋说:“这是兄弟的房间,家里穷,不然也不会舍得兄弟那么早出去。”
薄暮和长明都没吭气,做好下人的职责,把马车赶进院子里,东西搬进西屋。
刘二梅笑着说:“这箱子放正屋吧?正屋锁牢靠。”
“不用了,这是将军要用的文书。”
刘二梅撇嘴,文书有这么重的?肯定都是金银财宝。
许立午时喝了太多的酒,有些犯困,但还是强撑着问许铁柱:“兄长,二哥和三哥去哪里了?”
刘二梅笑着说:“二雷去府城给富贵老爷做了长随,三多去西北跟人运石炭去了。他们中秋托人写信回来,说今年过年不回来了。”
许铁柱立即说:“你要是想他们俩,我马上叫里正帮着写封信,叫他们早些回来?”
许立点点头:“兄长你把他们的地址给我,我叫人去接他们,咱们过年团聚。”
许铁柱说这不太好找,长随一般都走不开,而老三跟人家走货,回来更是不容易。
许大郎说:“爹,娘,叔叔,你们都在院子里干吗,冷死了,快进屋烤火吧?”
在屋子中央生了火,许立酒后劲儿上来,说:“我先回西屋睡一觉,有些头昏。”
刘二梅立即说:“那兄弟你去睡觉。”
又喊大郎:“你们快去给小叔叔生一盆炭火,别冻着他。”
长明和薄暮拿过铁盆,从车上取了一些石炭和木炭,在西屋里生了火。
薄暮把门窗留了缝隙,看许立沉沉地睡了,两人给他把被子盖好,互相望望,轻轻叹口气。
许立昏昏沉沉睡着,迷糊中感觉自己藏在地窖里,铺天盖地的御林军,包围了谢府,肆无忌惮地在谢府砍杀。
一眨眼,他又走在一片茫茫的大雪中,顶风冒雪,背着一个大竹筐。
竹筐里,瓦罐里是谢安奉和谢瑜的骨灰,玉盒里是谢大小姐的骨灰。
京城的魏家人被任嘉林杀了,惠帝被孝帝(周景瑞)毒死了,谢氏一族被孝帝杀了,孝帝被熙贵妃杀了,魏氏余孽魏世勋勾结西夏和回鹘,杀了熙贵妃。
魏世勋登基了,疯狂报复惠帝,报复谢家人,谢家的祖坟都被刨了,还到处寻找谢安奉、谢瑜的尸骨。
许立不得已偷偷把两人尸骨挖出来放火烧掉,骨灰装进瓦罐,把芳华苑捡来的谢大小姐的骨灰装在玉盒里。
把他们的骨灰带回利州,带回许家村,埋在自己家田里。
他把谢瑜塞给自己逃跑的钱,谢大小姐原先赏赐自己的钱,都给了兄嫂,上千两呢。
他觉得兄嫂无论如何都会善待谢老爷、谢大少爷和大小姐的骨灰。
但是,拿了钱的刘二梅说:人都死了,还占那么多罐子干啥?
大哥说:两罐骨灰,合并装一个罐就好,省下一个瓦罐,做水罐。
对于玉盒,他们更不会放过,许立都已经埋入土,嫂子又叫许大郎挖出来。
“这玉盒子很值钱,这么埋了多可惜。”
“这盒子里面是大小姐的骨灰,你们不能拿……”
许铁柱黑着脸说:“你要嚷嚷,我就报官,反正现在到处都在找谢家人尸骨。”
许立拼了命,坚决不肯叫他们拿走玉盒。
在争夺中,吵架声引来了里正,里正看他们手里在夺几个罐子和玉盒,眼馋地问道:“这是做什么呢?”
许立知道他再也不能埋在自己家地里了。
于是想带着瓦罐走。
刘二梅直接开骂:“你娘里个X,我们都快饿死了,你把好好的罐子、玉盒装死人灰。”
挡住路,不叫他离开。
“你滚可以,把罐子和盒子留下!”
许立跪下求许铁柱:“兄长,求求你,这是我的恩人啊,他们救了我一命,还养了我这么多年,我已经给你们一千多两银子,你别动他们骨灰了!”
里正一听一千多两,激动地问道:“这盒里装的什么?”
“还能有谁?京城谢家知道吧?这罐子里是谢安奉的骨灰!”
吵吵中,许二爷也来了。
他是族里的最有威望的人,是许家村唯一的秀才。
许立跪在他面前求道:“二祖父,求求您帮帮我……”
许二爷拽了许多的“之乎者也”,许立也没听懂,只是许二爷听到他竟然一下子给了许铁柱一千多两银子,顿时眼红。
许二爷说了一句:“谢家是贼,你这是要连累我们许家村?我建议,这骨灰上交官府!”
里正也高兴坏了:“官府一定有赏金!”
一句赏金,那几个人,眼睛都放光了。
“骨灰上交,玉盒卖掉,赏金大家平均分,谁也别说出去!”他们几人当着许立的面,就达成协议。
许立哭着说:“不行,我绝对不允许。”
他抱着盒子和瓦罐就跑。
“咔嚓”!
头上传来清晰的骨头碎裂的声音,剧痛瞬间传遍全身,鲜血顺着他的额头流下来,他扑跪在地。
“啊……”许立惨叫一声。
许大郎、许二郎手里拿着锄头,鲜血一滴滴滑落。
许二爷拄着拐棍转过身。
里正叹口气:“唉,小胖,你也别怪你兄长,他们也有儿女,不能因为你一个,连累全家!”
许大郎,许二郎,挥起锄头,恶狠狠地一下一下把他活活砸死。
刘二梅抢走了玉盒,许铁柱和两个儿子一起,把他埋进原本为谢家人挖的坑里。
最后,还是许二爷说,打死小胖,这骨灰没法证明是谢安奉一家的,反而暴露和谢氏的关系。
于是他们把谢安奉、谢瑜、谢昭昭的骨灰,和他,都扔坑里,一起埋葬。
顷刻间,大地一片白茫茫,这好大雪,掩盖多少不平地,把他鲜血,把他忠魂,统统埋葬。
噫,浮生一梦百世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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