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嘉林解毒、治疗外伤后,不多久就清醒了。
确切地说,是疼醒的。
四支箭虽然没要了他的命,但是伤口很深,有两支箭前后对穿了,拔出时,难免伤及肺腑脏器。
柴伯说至少要养一个月才会痊愈。
任嘉林醒来,看着周少羽在自己跟前,脸上带了笑容。
“殿下,我们都活着,真好。”
惠帝也来看望他,说:“皇儿都给朕说了,是你与他换了马,换了外衣,救了他一命,西北你又立下奇功,等你好了,朕一并好好封赏你。”
周少羽给惠帝跪下,说:“父皇,任大侠,他不是外人。”
“嗯?”
“他是儿臣的舅舅。”
“你说什么?他是林家人?”惠帝激动地问道。
林家还有人?他原先派人暗暗地找了好几次,一个都没找到。
周少羽点头,惠帝叫花子胜搬了椅子,坐在任嘉林的病榻前,问道:“你是林家人?”
“是。”
“云妃的亲弟弟?”
“是,一母同胞。”
“那,林家人还有别的人吗?”
“没了,只有草民自己了。”任嘉林眼圈儿红了。
因为受伤,声音不是很高,还好惠帝虽然视力不是十分好,但是听力还没有下降。
“草民是云妃最小的弟弟,比殿下,大四岁……”任嘉林微微笑着,“草民原名林寒肃,长姐在世时,对草民极其疼爱。”
云妃去世时,他才将将懂事。
“朕记得!云妃提起过……”时间虽久远,然而想起往事,惠帝心里依旧难受。
眼前顿时浮现云妃清纯又温柔的笑脸。
多美啊,那时候她才十几岁,一颦一笑,都印在心里。
尽管没了母后的庇护,他在宫里的日子很艰难,但是有青黛在,一切都变得不那么苦了。
“草民自幼不爱读书,只喜欢拳脚功夫。”林寒肃说。
林府与许家一样,乃书香门第,而林寒肃偏偏喜武,自幼淘气,不爱读书,把家里人气得恨不能打死他。
云妃心疼这个小弟弟,就对林帝师说:“父亲,家里都是文臣,他真喜武,有个武将,保家卫国,也不见得不好。”
原本家里人觉得他年纪小,不舍得送出去学艺,在云妃被诬陷进冷宫的时候,林帝师已经意识到什么,便义无反顾地把他送去玉山学艺。
林帝师亲自送去,与玉山的师父约定,十五年内不准林寒肃下山。
待林寒肃学成归来,却发现满门都作了古。
他没有莽撞地去宫中询问到底怎么回事,能把家里杀得这样彻底的,不会是别人,一定有陛下的手笔。
哪怕陛下是迫不得已。
而陷害林家的明面的敌人管山月,已经被杀头、抄家、流放。
林寒肃痛苦不堪,发疯地查探,数年下来,连查探加分析,猜得七七八八。
不杀魏氏,林家沉冤昭雪,难如登天。
最疼爱自己的长姐死于冷宫,一尸两命。
最希望自己争气的祖父、父亲、母亲,尸骨也不知道在哪里?
一封信都没留下。
他建立了江湖势力,可是一个毫无根基的人,对上魏氏这庞然大物,他报仇的路哪有那么容易?
浮躁之下,他甚至想过,以一己之力,杀魏氏,杀一个算一个,但他是林家唯一的根儿,杀一个两个,如何能报血海深仇?
他不能死,他死了,大仇就永远沉湎于地下了。
期间,有人拉拢他,他都拒绝了。
直到地动那年,有人囤积粮食,坑死魏氏一族。
后来发现有人在做海上贸易,有人在抢占蛮荒之地的地盘。
他查不到人,很多线索查着查着就断了。
后来,谢昭昭通过殷槿安,要求见任嘉林,问他要不要一起灭魏氏,告诉他:“囤粮坑魏氏,我干的。”
之后,叫他出面与谢安淮谈盐铁贸易,把魏氏控制盐铁供应的局面打破。
他才知道,粮战也好,盐铁战也好,幕后之人,都是谢昭昭。
谢昭昭在对付魏氏。
他毫不犹豫地接受与谢昭昭合作,只要是对付魏氏的就是朋友……
直到谢昭昭告诉他:“我要拿下北部三十六州,把盘踞西北的魏安源一举消灭,干不干?”
干啊!
林寒肃那么激动,谢昭昭有钱有人有谋,还和他目标一致,值得他豁出命去追随。
在街上那次刺杀,他帮助杀退魏氏的杀手,第一次正面看周少羽(顾阁老),就觉得此人很熟悉,但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周少羽:“我第一次见舅舅,也是这样的感觉,这个人,在哪里见过?”
当陛下把三十年前封下的密诏当众宣读,他才知道,顾阁老,原来是长姐的儿子。
是寄养在平阳侯府的亲外甥。
他激动地跑到郊外,在十字路口焚香路祭,烧了满满两筐的纸钱,告慰自己的父母、告慰自己的长姐。
林家一定能沉冤昭雪。
激动的他连夜召集自己的心腹,开始撰写诉状,准备在周少羽认祖归宗后,告魏氏,准备为林家翻案。
结果,他的兄弟们却赶来告诉他,发现从外地有大批兵马朝京城而来。
然后,就听说谢皇后要殿下孤身去谈判。
虽然不知道皇后为何这样做,但是皇后的恶意,他看得出。
他便亲自去探消息,心痛地发现,那带兵而来的将军,不是别人,正是挚友……此人,仗义归仗义,但是心机深重。
林寒肃自己是江湖大侠,一向光明磊落,所以他也想着,此人与谢昭昭关系匪浅,他定然不会对周少羽不利。
但是,林寒肃依旧不想亲外甥涉险,故意借着一股江湖义气,与周少羽换了宝驹,讨了披风。
他不知道会不会路上有埋伏。
但是万一呢?
如果有万一,自己就替亲外甥挡住那“万一”。
没想到,真遇见了不讲道义的“万一”!
他如今虚弱地躺着,话也不可说太多,大部分都是一带而过,尤其是北部三十六州,谢昭昭叮嘱过不准说出去,所以他只在心里想一想,依旧一字未提。
往事如风,回想前尘如梦。
三个男人,心里的伤口一直都未愈合。
“能替殿下挡灾,那十五年在山上,也没白学。”林寒肃由衷地笑着。
惠帝犹豫了一下,说道:“这些年,你可曾恨朕?”
“草民不敢恨陛下,陛下有陛下的难处。陛下为百姓委屈求全,为殿下铺路,草民怎么不能忍?
以前,草民所求,不过是,有一日陛下为林家沉冤昭雪,如今,草民所求,便是陛下和殿下都平安。”
惠帝眼角一滴泪落下来:“朕在护国寺偏殿,给黛儿供奉无字灵位三十年,却无颜踏入偏殿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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