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樊瑞帐中帘栊微微一动,自账门缝隙之中钻进一件物事来,借着帐外微弱火光仔细看去,竟是一片巴掌大小的白纸。
确切的说,应该是一片白纸剪裁而成的——小纸人。
但见小纸人无风自动,其行迹却也似被风吹起,一摇一荡,荡至樊瑞卧榻之上。
樊瑞酣声如雷,睡得正浓,漆黑的账中哪里晓得纸人飘来?才翻个身子,恰好漏出大片后背,那纸人趁机一跃,撞向樊瑞,竟牢牢贴于他后背之上。
随即这纸人又似被人揭起,并粘得他几根细发在纸上。接着仍飘荡着飞在了当空,直出帐去。
……
此后一连数日,任梁山军如何搦战谩骂,高廉只坚守城池,闭门并不出战。
晁盖无计可施,这日辰时,正与刘备、黄文炳、樊瑞等人于大帐中商议如何破敌。
黄文炳出班道:
“这厮坛子鬼被破,想来别无手段,是以不敢出阵,我等虽粮草充足,但若这般跟他耗着,时日一久、彼处必来援军,倒时两下夹攻,我军须吃大亏。”
刘备频频点头:“文炳此言虽善,却不甚知机。”
黄文炳不解,把一对小眼睛瞪得圆了,只问刘备道:“哥哥这话怎地说?”
刘备瞧着他笑道:“彼处不来便了,他若敢来,须教他有来无回。”
众皆疑虑,纷纷看向刘备。
刘备说罢,乃教喽啰取来大桌两只,小旗数支,米数石,草木若干,都于帐下听用。
至物件齐全,又教把两张桌并一张,将大米悉数倒于桌上,亲自将手旗、草木次第插于满桌米中,并使木棍一番划分。最后直起身来,教众来看。
众好汉纷纷围拢过来,齐齐看那桌上,竟似许多道路依稀熟悉。
黄文炳惊道:“莫非竟是此处地势之图?”
刘备淡淡一笑,不置可否,手中木棍指向其中一面小旗:
“你等且看,此处所在,便是高唐州。”
众人皆聚精会神,屏气细看。刘备手中木棍又向北面小旗上一指:
“此处所在,便是河北东路永静军。此地相距高唐州最近,然守将无甚名气,军备也不充足。”
众人面面相觑,窃窃私语。刘备并不理会,乃将手中木棍望高唐州南面一小旗指点:
“此处便是河北东路东昌府,听闻东昌府守将姓张名清,擅使飞石,最是英雄,远近都唤他作‘没羽箭’,我军只须防范这厮,其他州城遥远,旦夕救援不得,不必多费心思。”
林冲、董澄等一干好汉无不心下佩服:罢了,公明哥哥真个有当年李卫公战神之姿,竟将这河北远近许多州城地形悉数藏于胸中。
想起刘备方才所说,黄文炳依旧低声动问:“哥哥方才说教他有来无回?莫非是已有良策?”
刘备瞥着他抬左手食指凭空点了点,一面笑道:
“文炳来看。”说罢复用右手木棍指向地形图上一条道路。
“由东昌府至高堂州,共有路三条,却只这一条路最近。官军急切要救高堂,必从此处来过。”
“这一条路上,由高唐州望南行六七十里,有座谷,唤做陨星谷,最好伏兵。我等只须教一位头领,引得精壮喽啰一千,便可守住此处,量他没羽箭如何奢遮,也不得过。”
众人听他一番道理,各自振奋,都来出班请命。
刘备沉思片刻,乃教杨雄引一千喽啰前去埋伏,分付张清不来则以,若他来时,须尽放入谷中,再将出路堵住,到时乱石火箭齐发,必教他知难而退。
杨雄领命,点喽啰启程不提。
晁盖此时却有疑惑,当即问刘备道:“虽是料理了官军援兵,他若只这般坚守不出,如何是好?”
刘备笑道:“哥哥不见我方才用兵么?”
晁盖闻言不解。刘备继续道:
“我既教杨雄前去埋伏,须有我的主意。如今只四下里将城围定,看他出也不出,若不出来,他必然使人突围送信,到时正好赚他开门,杀将城去。
若他出来,如今没了坛子鬼,我等还怕他个甚?”
晁盖、黄文炳都是点头叹服,便议定行使此计。
刘备当下教众将听令,分付秦明、林冲、栾廷玉、董澄四将,各自引兵一千,分四面将城围定,只等他的军令,便要强攻。
自个则引黄文炳、樊瑞、石秀、扈三娘四将、共率两千大军,相机行事。
晁盖天王与其余诸将驻守大寨。
分付既定,众人各自领命而去,刘备来在帐前,却见樊瑞兀自在前,背影走路不稳,摇摇晃晃。
刘备大步赶将来,拍了拍樊瑞肩头,樊瑞随即转头来看,刘备这才仔细瞧他面皮,见他面色惨白,双目浑浊无神,整个人无精打采,不禁微微皱眉:
“兄弟这几日可是过于乏累?怎地面色如此难看?”
樊瑞勉强笑了笑,说话极是绵软无力:“劳哥哥惦记,近日只觉困倦难当,酒食无味,精神确不大好。”
刘备双眉紧锁:“可有教军中医士看过?”
樊瑞道:“并不曾教来看。”
刘备摇头嗔他道:“荒唐,竟这般耍子。”
说着话便要唤喽啰过来。樊瑞本欲拉他,才伸出手,竟是眼前一黑,一头栽倒于地。
刘备吃了一惊,忙一头抱起樊瑞复归帐中,教晁天王亲自替他引军,一面急唤喽啰火速去请医士。
不稍片刻,一位年近花甲的白头医士提着小匣来在帐中,有近处喽啰递一把杌子与他坐定。
随即医士先是仔细端详了一下樊瑞面皮,接着掀起眼皮、张开他嘴,随后又问刘备樊瑞近来可有异常,并早晚饮食各自吃了甚么。
见全无异常,这才将樊瑞手臂打开,挽起袖口,替他把脉。
刘备、阮氏三雄都屏息不语,看医士有甚道理,医士一边把脉,一边只频频摇头。
良久,才起身与刘备作揖行礼:
“禀宋头领,只观樊瑞先生脉象,平稳有力,不似重症之兆。”
刘备长舒口气:“如此说来,樊瑞并无大碍?”
老医士急忙摇头,接着更叹息一声,回首瞧了瞧樊瑞,起身来在刘备近前,压低声音道:
“回宋头领,樊瑞先生虽不似患病之脉象,眼舌面皮,却皆似将死之人,恐怕命不久矣。”
“啊?!”
刘备整个身子一颤,不由得惊呼出声,跟前几位头领亦皆是瞪圆了双目,满面得难以置信。
“可知是甚疾病?你可有法医得?”
刘备不由得抓紧老头双肩,焦急问道。
老医士微微摇头:“请恕老夫无能,老夫行医四十余载,未曾见过这等怪异病症,实是无从下手,回天乏术!”
“哎呀!”
刘备顿足叹息,却不忘赏了医士退下,自归在樊瑞榻前,在方才医士杌子上坐定,紧紧盯着樊瑞,意象中相识以来,诸般种种画面,皆似历历在目。
樊瑞微微抬眼,眼角正扫到刘备:
“哥哥……不必担忧,樊瑞小疾……无……无妨。”
刘备拉着他手,微微点头,心中却是暗道:
兄弟你前日里才得大胜,为我梁山义军立下汗马功劳,如今不出数日,竟真个要撒手西去么?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梁山众将不稍一个时辰便将高唐州四面围定,头车、木幔、行炮车、飞梯等等攻城器械都摆将阵后,只待晁盖号令便要攻城。
这厢里高廉登上城头,借着女墙掩护偷看四面来军,皆不曾见樊瑞身影。
不由得心中大喜:我所虑者,梁山军中法师也,今此人既中我术,必再难活。其余草寇莽夫,如何抵挡我的神通?
“左右与我点兵出阵,今番定要把梁山晁盖——”
“生擒活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