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琥珀光中对影长

刘备心中不悦,以为是有人偷偷潜入了扈三娘的营帐,乃附耳去听,听得扈三娘嗔了一声:“淫贼。”

便更是怒火中烧,当即按住了剑。

“这杀千刀的蒙面淫贼,把本姑娘掳来许久,竟连看也不看,都不晓得怜香惜玉么?”

刘备舒一口气,不由暗自叫苦:

这丫头竟是在自说自话,甚么蒙面淫贼?甚么掳来?你明明是教我两军阵前生擒了来。小小女子竟是这般地不讲道理,和我那孙家夫人当真如出一辙。

又听扈三娘继续道:

“这厮一手双剑倒是舞的精妙,不过若是教我两个再斗一场……”

她话才说到一半,刘备已卷帘入来帐中,一面打断她道:

“扈三小姐谬赞,宋江昨日不过是侥幸赢得小姐,若重来斗时,须不是小姐的对手。”

扈三娘正独坐于榻上,转头看去,但见眼前一个汉子:

头戴深檐暖帽,身穿貂鼠皮袄身着一件袄,蹀躞带上挂着一对汉剑。生得面目黝黑,眼如丹凤,眉似卧蚕。个子不高,却英气逼人。

扈三娘暗忖:这厮便是黑些,若如那祝彪一般白净,也当是个俊秀的汉子。

两个前者阵前放对,刘备却是以葛巾遮面,如今摘了葛巾,扈三娘才算是初见他本来面目,是以打量了片刻,才猛然反应他刚说自己是谁,当下腾地站起。

“宋江?”

“你是山东的‘义剑先主’?宋押司?”

刘备微微笑道:“正是小可。”

扈三娘瞪着一对黑溜溜大眼,复在刘备身上打量了一遭,本教刘备暗自得意,谁知她却吐出一句教刘备大跌眼镜的话来:

“见面不如闻名,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宋公明,原来不过是个貌不惊人的黑矮汉子。”

刘玄德险些吐血:这丫头还真个是心直口快也。

“三小姐说的是,小可的名声,不过是江湖上的朋友略给薄面,抬举起来的,实是算不得甚么。”

刘备心里虽恼这丫头无礼,暗咬银牙,面上却仍陪着笑说道。

扈三娘秀眉微挑,倒是有点出乎意料。

她本以为这伙梁山好汉、不过是一干只知厮杀的粗鲁汉子,不曾想眼前这个宋江彬彬有礼,一番言语说的喜人。

比起祝家那个整日拿大的夯货祝彪,却是可爱许多。

“你这黑厮讲话还算中听,去与我筛些酒来,陪本姑娘吃上几口。在你这鸟营里住了一夜余,除了送饭喽啰,不曾入来一人,真个憋出鸟来。”

此话一出,饶是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刘皇叔听了,也不由得揉了揉眼。

本以为这丫头许是前世里的婆娘、孙家夫人的转世,眼下看这性子,倒更像是铁牛脱生,难不成铁牛本自姓扈?铁牛的老娘莫非与扈太公……

扈三娘看他愣在原地,不耐烦道:

“愣着干嘛?还不快去?”

刘备摇头哂笑,转身走出帐来,教准备上好的酒食,说要与扈家三娘对饮,接着复归在帐里。

他却不知自己这里安排的仔细,都教一个人看在眼里。

这人眨了眨一对绿豆般的小眼,远远看着,听那营帐里有说有笑,手里轻捻如鼠胡须,频频点头……

“我说宋黑厮……”

“宋押司……”

“好吧宋黑厮。”

“……”

“我且问你,本姑娘教你强虏了来,你可曾想过要负责任?”

“???”

刘备心里话:

哪跟哪啊?怎地就强虏了来?怎地就负责任了?好好的一个姑娘,怎地偏偏长了这般一张嘴。早知如此,我却强出甚么头?教林教头一矛……

刘备思量到此,终觉心下不忍,复思忖道:

罢了罢了,只当我晦气。

且说扈三娘刘备两个帐中对饮,酒过三巡,扈三娘玉面绯红,说话愈发不着调。

向刘备问起前方战事,闻祝彪死于林教头矛下,她当即把酒盏一摔。刘备以为她要发作,不想她竟拍手叫好。

这一出教刘备顿觉颇有趣,当即提着酒盏,歪着头,玩味问道:

“想那祝彪年轻有为,与你本有婚约,怎地他殒命阵前,你不思量与他报仇,却在这里拍手称快?”

扈三娘一时兴起摔了酒盏,眼下无甚物盛酒,却把酒盏复拾起来,一头就帐中清水洗过,一面傲然答道:

“祝彪那厮,怎地配得上本姑娘?争奈他祝家兵强马壮,屡屡以势压人,俺爹爹没甚法子,这才依他。

若不是怕殃及扈家,依俺的性子,当与他祝家火并,结甚么鸟盟。”

“壮哉!”刘备脱口而出,一时对这扈家姑娘刮目相看:

“好个扈三娘,端的是条汉子!颇对老爷脾性,宋江敬你一杯。”

扈三娘浑不觉刘备失言,反而愈发欢喜,自将酒盏倒满,与他碰了碰杯,两个都一饮而尽。

“这林教头为本姑娘除了心头一患,该赏,不然我还真不晓得如何跟爹爹推却这桩亲事。”

刘备哈哈大笑,竟不知心中不快、不觉间早一扫而空。

此中倒似: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

时三更已过,梁山大营里中军大帐、各寨小营早已将歇,除营中庭燎、门燎依旧摇摆着些许火光,便只扈三娘帐中灯火通明。

琥珀色的帐幕中两只漆黑人影,一个窈窕多姿,一个潇然俊逸,时而举杯相连,时而手舞足蹈。虽无管弦琴瑟,却来和鸣之音。

不知觉间,漆黑的夜色、教天边一抹鱼肚白缓缓剥去,留下湛蓝天空,宛如一泓湖水,泛起点点涟漪。

一阵淡淡的熏香气味悄然掠过,钻进刘备鼻底,刺激的他全身每一根汗毛竖起,说不出的舒坦,却也重新燃起他的知觉。

刘备悠悠转醒,便觉两臂发麻,身下沉重,勉强睁眼看去,不由吃了一惊:也不知是几时的事,扈三娘竟在自己怀中沉沉睡去?

这事可不是耍子,扈三娘一个黄花闺女,与自己两个孤男寡女共处一帐睡了一夜。传出去必然是明节不保,将教她向后如何自处?

刘备急的咂嘴,这可如何是好?难不成……

刘备心中忽地一个念头升起,教他慢慢转过头来,却去三娘面上打量,丫头睡得正浓,鼻息均匀,扑在自家胸膛上暖洋洋地。

刘备忍不住伸出手来,颤抖着想要碰她微红面皮,不料、她竟忽地动了一下。

刘备吓得不轻,当即假装熟睡。半晌,发觉没甚动静,便睁开一只眼去偷窥。见她仍睡得熟,却才放心。

怕惊到三娘,刘备小心将自己身子挪出,又将榻上一条衾被与她盖了,这才踮着脚,出将帐来。

两边喽啰见他出帐,都恭敬见礼,至他走后,便都露出一副了然神色。

刘备何等人?岂看不出他们心思?是以愈发心焦……

翌日辰时,晁盖教众好汉集于中军,正商议破敌之策,忽地账外哨子报说:扈家庄少庄主扈成将礼物数车,牛羊好酒,复来营中求见公明哥哥。

刘备当即一愣,倒是出乎意料:

“这扈成前日才去,今日复来,是何道理?且请进来说话罢。”

哨子退去,不多时扈成入将帐中,都见礼罢,扈成了当说明来意。

一番话说的刘备听得是两耳发热,所幸面皮黑黝,不被旁人发觉。

不知这扈成到底何意,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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