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仅仅是政治的延续,所以政治的收获却往往必须通过战争来争取,而政治的成果也常常在战争中确保。
所以,无论麦坚的政治家,还是圣龙帝国的西北定凉侯,他们能够做到的也仅仅是尽可能在当前的现状之下运用自身高超的政治和外交手段,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利益,而真正能够取得突破性进展的,却依旧有赖于战场上将军们的奋斗。
这一点,在印月战场上的李逸如非常的清楚,同样有着如此认识的,则是麦坚舰队最高指挥官卡尔。
于是,圣龙历七五六年二月十三日,浩浩荡荡开进的麦坚舰队,在日河的沿岸的战略重镇安拉阿巴德,遭遇了严阵以待的风雨军。如果安拉阿巴德失守,则风雨军在印月东面的势力范围将全部丧失,甚至有可能出现锡国、丹国这两个同盟因为国土暴露在阿育王朝的威胁之下而动摇;而如果风雨军击退麦坚舰队,则可以彻底放手对付失去了水面火力支援的印月军队。
因此,对于双方来说,这都是一场决战。
“发射!”
几乎在同一时间,风雨军和麦坚舰队的指挥官发出了同样的指令。
如果说去年日河决战时北线炮战还仅仅是一场彼此都没有预料到的遭遇战,那么今天的炮声隆隆却是在双方统帅不约而同的刻意追求下的结果。
“让这些东方人知道一下麦坚舰队的威力吧!”
卡尔的战前演说简短而有力,他的内心也充满着信心。
和上一次的匆匆遭遇不同。这一回,由于刚刚接替了因为上次失利而丢官的前任,麦坚舰队的新统帅充满着战意和斗志,调集了六十五艘大小战舰,总计五百三十七门魔法炮,采用的是麦坚舰队海战时最为经典的“T”字形战法,分成三排的“一”字形舰队,轮番不间歇的轰炸,始终都让风雨军的阵地承受着大约一百七、八十门魔法炮的攻击,在火力上占据着绝对的压倒性优势。
漫天飞舞的炮弹,准确无误的掉落在风雨军的防御阵地上,旋即出现的是火光和硝烟,以及被击碎的石片飞上蓝天。
而面对风雨军的还击,一则对方的火力远远逊于己方,二则水面上的舰船始终处于移动的状态,大大降低了圣龙人攻击的命中率,所以尚不至于对己方形成致命的威胁。
卡尔非常满意眼下的战况。
这个在海上渡过了四十多年的老头,亲身经历了麦坚如何从一个在战争中争取到独立、百废待兴的新生国家,在乘风破浪的开拓中征服海洋,发展壮大,终于成为今天无可比拟的大帝国。
在这数十年的风风雨雨中,这个年轻的帝国拥有着无与伦比的海上实力,帝国的足迹遍布了所有的水域。
也许在圣龙这样的千年帝国,或者是呼兰这样的军事强权,以及西大陆那些贵族和教会控制的王朝眼里,麦坚实在算不了什么,他太年轻,没有传统,没有历史,有的只是浮躁和虚荣,根本无法左右东、西大陆——这个人类传统活动范围的局势。
但是生长在麦坚、生活于大海的卡尔,却非常自豪而且自信的认为:麦坚才是新生的朝阳,远远不是那些依旧老朽的国度所能够抗衡的。在这个新生的帝国中,到处都是朝气蓬勃的冒险家,到处都是锐意进取的开拓者,海洋是属于麦坚的,所有麦坚舰队到达的水域,也不可能有任何抗衡的力量存在。
这种自豪和自信,以及现实中兵力上的绝对优势,让他绝对相信胜利女神在这场战争中会毫无疑问的青睐于自己。
同样的自信也来自于风雨军的战场指挥官李逸如。
尽管只有十六、七岁,但是少年凛冽的眼神让即使是最桀骜不驯的将领,也情不自禁的胆战心惊。
如今,这位居萨罗城大捷的缔造者,丝毫不顾前方排山倒海一般的轰炸,犹如一棵挺拔的松杨,屹立在隐蔽的堑壕中,双目紧紧的盯视着战场,脸色却非常的轻松和自信,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的确,尽管对手火力的猛烈超出了原先的预料,但是李逸如还是很满意军师孔宓督促建造、如今又在伊弗这个新上任的幕僚帮助下改修过的掩体工事。
说起来,李逸如不得不佩服军师孔宓的远见卓识,因为这些掩体早在风雨军迫使阿育王缔结停战协议之后,就在军师的督促下开始建造,可见这位虽然如同过客一般从从而去的谋士,绝对拥有着非同一般的战略眼光,早就预料到了风雨军和麦坚之间可能的战争。
正是由于孔宓的未雨绸缪,所以今天的风雨军方才能够从容不迫的利用这些掩体工事来抵御麦坚的进攻,弥补火力不足的弱项。
只见麦坚人的魔法炮,尽管猛烈而密集,但是经过厚重的木料、泥土以及丝网、铁板加工过的防御掩体,承受了绝大部分的破坏力,到目前为止整体的防御体系并没有受到严重的破坏,风雨军的火力虽然逊于对手,却也始终毫不示弱的还击着。
整个战局呈现出僵持的局面。
在双方统帅自信满满的情绪影响下,两大对立阵营的将领乃至士兵,也都对胜利充满着信心。隔着重洋遥远而陌生的两个国度,因为距离而很少接触,自然也就缺少了解,所以各自的大国意识,和以往所向披靡的辉煌战史,都导致了将士们自信而无畏,丝毫都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失败的一方。
一时间,似乎胜负的关键唯有取决于双方对消耗弹药的承受能力了,而这一点,无论麦坚还是圣龙的统帅,好像都对自己的这一方没有太大的担心。
唯一感到担忧的,却是那个被拓拔大小姐认定叫做“衣服”前风雨军战利品,现任李逸如帐下幕僚的男子。
他很清楚麦坚舰队的强大战斗力,魔法炮的威力和持续程度是多么厉害,而目前自己所处的这一方,拥有的仅仅是八十多门大炮,根本不及对方的一个零头。
真是疯了!
伊弗的口中喃喃个不停,有些神经质的来回踱步,双手时而紧紧的抓着自己的头发,时而在胸口快速的划一个十字,仿佛末日就要临头一般。
“胆小鬼,这么怕死!”
看不惯这个家伙如此夸张表现的,一旁的拓拔大小姐狠狠的骂了一声。
这两天的接触,拓拔蔚很快发现这个看上去似乎非常冷漠乃至令人厌恶的家伙,内心深处却是非常温和仁厚,像一只北极熊,冷硬的背后却是憨厚,同给人的第一印象绝对大相径庭。
尤其是当风雨军的伤病运送到色雷利的时候,这个家伙更是二话不说的自愿投入到抢救伤员的工作中去,和圣龙传统的医术不同,他运用的西大陆的方法显然能够更好更快的医治垂危的患者,以至于大部分重伤患者很快都送到了他这里。这个算来最多只能是客卿的西大陆人,却一句怨言也没有,无论士兵还是将领都一视同仁的救治,甚至忙碌得连吃饭都顾不上,一脸的医者父母心。
于是,在识破了他表面的伪装之后,拓拔大小姐就已经再次肆无忌弹的成为了压迫者,而被压迫的一方,则唯有紧闭自己的双唇,耸一耸肩膀,无奈的默认这样的事实。
在这种情况下,看到这个大个子如此糟糕的表现,拓拔大小姐自然是老实不客气的打了对方一个大脑门,教训着说道:“放心吧,逸如早就有神机妙算呢,我们一定赢!”
微微一愣,意外得到如此坚定同盟者的李逸如,并没有理睬着两个活宝的对话,他的心神除了关注这里的战斗之外,还牵挂着三十里外的山峡。
※※※
“大哥,你说圣龙人的判断准确吗?”
在激战正烈的安拉阿巴德北面的三十里地之外,年仅十七岁的哥里有些忐忑的询问着自己的哥哥吉牙思。
根据李逸如的命令,统率奴兵的吉牙思兄弟被派遣到了安拉阿巴德东面,连接瓦拉纳西和米尔扎布尔这两座城池之间的一处山峡。
瓦拉纳西和米尔扎布尔和安拉阿巴德一样,都是日河沿岸重要的城池。这两天以来,阿育王的军队从东南方向借助麦坚舰队强大的火力掩护,势如破竹一般的进军,连续攻城拔寨,一路推进,目前其主力便驻扎在了瓦拉纳西和米尔扎布尔这两座城池,在东面呈现一南一北两面夹击的态势,对主力驻扎在安拉阿巴德的风雨军形成重大威胁。
基于这样的原因,在开战之前,风雨军的将领们对李逸如在安拉阿巴德部署会战的决定有着非常大的异议,认为一旦开战风雨军势必会受到水陆两面的攻击,处于绝对的被动之中,实在不是好选择。
在风雨军中逐渐占据主流意见的是诱敌深入,在远离河流的地方歼灭阿育王朝的主力,然后再视情况处理麦坚舰队。
战斗中成长起来的奴兵领袖吉牙思兄弟就是这种意见的坚决拥护者。
不过,这个意见显然被李逸如毫不犹豫的否决了,少年的解释是:“阿育王的将领没有这么愚蠢,他们不会远离河流的。如果我们不能够在目前防御体系最牢固的安拉阿巴德进行决战的话,将彻底失去利用麦坚舰队被牵制的有利时机重创阿育王朝军队的机会,那么我们将永远丧失对日河沿岸的控制,这无论是政治上,还是仅仅处于军人的荣誉,都绝对不能允许!”
所以,目前掌握着风雨军印月战场最高指挥权的少年,几乎是独断专行的下达了他的战斗命令,采取的策略据说就是圣龙最为著名的“围点打援”,用一部分三国盟军,在尼国迦岚王子的率领之下佯攻北面的瓦拉纳西,而风雨军的主力和奴兵,则在拓拔成等将领的统率之下,埋伏在了从瓦拉纳西通往米尔扎布尔的这处山峡两旁。
对于这个同龄人的军事部署,同样年轻的哥里保持着很大的怀疑。
因为命运的播弄,在天真烂漫的岁月就成为奴隶,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却又意外的因为风雨的远征,而追随哥哥在圣龙帝国西北定凉侯风雨——这个当代最伟大、最传奇的统帅麾下,在战火硝烟中逐渐成长为一名身经百战的军官,哥里那丰富多彩的人生,注定了他早早的告别萌动无忧的少年时代,形成了自己独到的眼光和判断,以及那建立在经验和过去之上的强大自信。
正是由于如此,哥里对那个比自己还要年轻的圣龙将领,始终都有些不服气。
在年轻的奴兵将领眼里,尽管这个同样年轻的将领,获得了居萨罗城的大捷,那不过是运气和风雨遗留的计谋而已,之所以能够拥有如今掌握全军的高位,也不过是因为他姐姐的缘故而得到那位伟大统帅的过度青睐罢了。
在战火中培养出来的极端自信,让哥里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比任何的将领逊色,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人能够让他低下头颅的话,恐怕也只有自己的哥哥吉牙思,和他心目中伟大的近乎神圣的定凉侯了——前者是从小带大自己的亲人,自己所有的本领都是哥哥亲手教导出来的;而后者,则仿佛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存在,一个人间难以再现的神话,将战争上升到了艺术的高度,无论多么不可思议的奇迹,似乎都能够毫不费力的存在。
但是那个李逸如?充其量不过是因为他是圣龙人,又恰好是伟大统帅妻子的弟弟吧!
年轻的奴兵将领有些不屑的想道。
当然,年轻的人如此思想,也绝非仅仅是因为高傲和偏见,更主要的是源自于他自己对战局的判断:首先,那个圣龙人传统的计谋,似乎非常巧妙,但是套用的环节太多,必须确定被围攻的瓦拉纳西惊惶失措的向米尔扎布尔求救,而米尔扎布尔又必须确实派出援兵,还必须走这一条路。
光是这些要素,就很难面面俱到的确保,只要其中一个环节出错,那么整个军事部署就全部泡汤,完全违背了哥里心中“计划从简、临敌应变”的战术实施原则,很可能会因为执行者的僵化和被设计者的出人意料,而带来全军的被动。
更何况,从米尔扎布尔通往瓦拉纳西的道路,并非只有这么一条,事实上还有一条宽阔通常的大道,虽然知道李逸如对此作了一些神秘的安排,但是哥里还是无法想象仅仅是部署几堆火篝和一些疑兵,难道就可以让印月的将军放弃如此保险安全的道路,傻乎乎的进入这条更适合伏击的小道?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李逸如竟然将风雨军的绝大部分主力投入到了陆地的大决战,仅仅留下了为数一千多人的部队留守安拉阿巴德,这简直是太大胆了。一旦敌人发觉了这个情况,也用不着从水面运输部队,仅仅是麦坚舰队的一次大胆登陆,就足够把安拉阿巴德拿下了,而一旦安拉阿巴德失守,那么李逸如投入到这里的十万主力,即便赢得了部分胜利,也势必会因为退路被切断而陷入困境,甚至可能全军覆没。
总之,这是一个疯狂的赌博,一次完全失去理智和常识的指挥!
自信满满的少年,为自己的同龄人上司做出了略带着武断的结论。
“印月人来了!”
此时,打断少年思绪的是哥哥吉牙思。
年长的奴兵统领,虽然也有着家族遗传的高傲和自负,但是年纪和阅历的增长,让他并没有像弟弟那般毫无顾忌的表达自己的感想。
对于李逸如的部署,他也同样充满着怀疑,只是居萨罗城大战的表现,和少年尊贵的身份,让务实的奴兵统领选择了恭顺的服从从。
直到此时,他才发觉这个能力被自己怀疑的少年,确实有着非凡的军事天赋,因为正如少年所料,米尔扎布尔派出了援军,而且还真的选择了这条容易被伏击的道路,更神奇的是真的如少年将军预测的那般,印月的军队在山峡之前停下了队伍整顿,很快分成了间隔很大的三队,试图缓缓通过山峡。
这是一个很高明的策略。因为这样的部署,可以避免全军被伏击的危险:如果可能出现的伏击者攻打第一队的话,那么后面两队就会免受攻击,甚至会发动猛烈的反击;如果攻打最后一队,情况也同样,而且前面两队还可以选择不理不睬,加快救援的速度;至于如果攻打中间一队的话,则两端的队伍将会回过头来,犹如双头蛇一般的夹击,甚至有可能反包围伏击者。
看来,阿育王麾下的将军,毕竟曾经纵横整个印月半岛,也不完全是无能之辈!
吉牙思心中暗暗的点头。
眼下就要看圣龙少年将军的部署是否有效了。
号角吹响,擂鼓震天!
密集的箭矢犹如雨点一般的倾泻,巨大的石头和连绵的滚木从高处甩下,烈火在山谷燃烧,浓烟充斥天地,根据李逸如的部署,风雨军选择了攻击兵力最多的中段,同时两侧的预备队加强了防御,抵抗阿育王朝军队反噬的两头。
“不管怎么说,到目前为止,这个圣龙的少年掌控着战争的全局,就仿佛和风侯一样的无所不知,但愿这样的人才圣龙只有这么几个,如果人人都是这样的话,那么整个世界恐怕很快就是圣龙人的了!”
这是吉牙思在战斗开始之前,最后的想法。之后,整个山峡成为了一处人间的修罗场,剧烈的战斗和血腥的杀戮,就此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