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太史,怎么了?”
巫女呼不知情况如何,见吴良迅速从石屋门口避开,自己也不敢轻易上前,只是一脸奇怪的问道。
“里面有一股奇怪的臭味。”
吴良也不隐瞒于她,正色说道,“我闻着像是尸体散发的尸臭,但又不完全是,还有待进一步查验。”
巫女呼闻言皱着鼻子嗅了嗅。
石室内的气味如今已经飘散了出来,很快她便也闻到了一股澹澹的臭气。
接着她又仔细观察了一下石室,开口分析道:“这石屋用的石砖与田横宅邸所用的石砖应该是同一种东西,墙上没有留下用来透气的窗口,石砖之间的缝隙还用泥沙进行了填补,如此只需要关上房门,这就是一间与外界联系极少的密室,这里面保存了一部分气味的话,或许也能够保存下一些前人留下的线索。”
《仙木奇缘》
“不明气体最好不要多闻,待这种臭味散一散我们在进入查看为妙。”
吴良微微颔首。
他已经查看过了随身携带的防毒面罩的炭包,此前在水下那几个炭包亦是全部被打湿,自然也不能再用了。
而就算是原地焚烧木头制作炭包也行不通。
他此行的时间有限,身上又没有携带阳燧,唯有使用钻木取火的方式来生火,这样一来一回必将消耗大量的时间,根本耽搁不起。
“不过我很好奇,吴太史为何对尸臭味如此敏感,难道此前时常与尸首打交道么?”
巫女呼又问。
“战乱之下民不聊生,到处都是饿殍死尸,有何奇怪?”
吴良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而后便又走向旁边的几个小石屋,将那些石屋的木门也依次打开查看。
如此之下,吴良这才发现这里每一个石屋中都飘散出相同的臭味。
即是说这些石屋里面的情况应该都差不多……
如此也好,正好一起散味。
不过很快吴良便又发现了另外一个值得注意的细节,这些石屋的木门门闩与把手都设置在外面,即是说外面的人可以将木门关上,再插上门闩令其无法打开,而里面的人则只能无法开门自由出入。
吴良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喃喃自语道:“难不成这些石屋并非宿舍,而是监牢?”
“你说什么?”
巫女呼跟在旁边帮忙,听到吴良的话下意识的追问。
“若是正常用来居住的屋子,门一定不会设计成这个样子。”
吴良指着门闩对巫女呼说道。
“这个问题我刚才就发现了。”
巫女呼却见怪不怪的道,“我们倭国便有许多这样的门,装有这种门的屋子通常是给人牲居住的,或许当初被带来这里的工匠便都是人牲,为的便是防止他们逃跑。”
现在的倭国虽然已经有国家之分,但其实很有很多地方都是部落制,并且还处于奴隶制盛行的时代。
这一点在倭国使团为大汉天子准备的贡献明细上就有体现。
除了一些干鱼,便是百名人牲。
而如今天朝则早就废除了奴隶制,只有少数战俘与罪人会被贬为奴役,剩下的绝大多数人就算社会地位不高,就算有时不得不活的像一个人牲,甚至有些苦命人依旧难逃遭受被当作私人物品买卖、赠送与奴役的命运,但至少官方层面是不支持这种事情的,因此至少大多数天朝人哪怕饿死也是人,而不是人牲。
“有道理……”
吴良微微颔首,如此又多开了几扇门。
接着暂时让这些相同规格的小石屋散着味儿,自己则带着巫女呼与老猕猴王查看后面的石屋,希望能够从一片石屋之中找到几座不一样进行查探。
如此走到最后一排的时候,还真叫吴良找到了。
这一排石屋总共只有三间,从外面看这三间石屋的规格明显要比其他的略大一些,门栓与把手也并非设置在外面。
“吱嘎!”
伴随着一声轻响,吴良首先推开了右手边第一间石屋的木门。
这间石屋中便没有飘出那股疑似尸臭的恶臭气味,取而代之的是灰尘特有的沙土气味。
吴良谨慎的观察了片刻,才抬脚走了进去。
这是一件居室,室内摆放着一张木质的卧榻,一个木头桉几,两个干草编成的蒲团,另外还有一个双开门的矮木柜。
相对汉代大户人家的家具而言,这些家具只能算是半成品,虽然表面都用刨子刮得十分平整,但显然并未经过打磨,也并未涂抹漆料加以装饰,保持着原始而又粗糙的木质表面。
除此之外,上面也并没有镂刻装饰性的花纹,使得吴良无法据此来推测这些家具所处的朝代。
卧榻上有一套完整的被褥。
被褥上虽然落满了灰尘,但暂时看起来没有腐坏的迹象,却并且摆放的整整齐齐,看得出来此前住在这里的是个比较注意生活细节的人。
卧榻旁边则还摆放着一双木屐。
木屐是天朝早期的鞋子,就像吴良之前在汉献帝那里见过的孔子屐一样,后世倭国的木屐也是从天朝学来的。
吴良走近了一些拿起这双木屐细细查看。
木屐的侧面与底部有着十分明显的磨损痕迹,而且这些磨损痕迹也都十分陈旧,再加上木屐上面那层与室内环境相当的灰尘,都说明这双木屐已经很久没被人穿过了,但具体有多久,吴良依旧无法推断。
检查过这些之后。
吴良回过头来,却见巫女呼正将手伸向桉几上的一个陶壶。
“住手!”
吴良当即出言喝道。
“!”
巫女呼吓了一跳,连忙将手缩了回去,而后一脸惊疑望着吴良。
“我国的许多东西你都只是一知半解,为防止坏了规矩,从现在开始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乱碰乱拿。”
吴良语气略微缓了缓,对她说道。
“这只是一个普通的陶壶……”
巫女呼略有些委屈的道。
“它并不只是一个普通的陶壶。”
吴良转身来到桉几前面,一边低下身子细细打量着这个陶壶,一边分心对巫女呼科普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应该是秦国统一六国之后才出现的一种陶器,而且是比较少见的红陶……”
“当当!”
说到这里,吴良用指甲盖在陶壶上轻轻敲了两下,听着声音继续说道,“另外,这根本就不是活人用的东西。”
“不是活人用的东西?”
巫女呼原本还有些不愉快,但听吴良这么说,心中的那丝不悦立刻烟消云散,面色更加惊疑的凑了过来,瞪着眼睛似吴良一般认真查看着这个陶壶,开口问道,“你怎么看出这不是活人用的东西?”
“秦朝的陶器除了根据颜色分为灰陶、红陶与黑陶之外,质地上还被分成了硬陶与软陶两种,硬陶为人们日常使用的器具,而软陶则会使用彩漆涂绘装饰,通常做陵墓殉葬之用。”
吴良耐着性子说道,“你看这个陶壶,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这几处地方都有彩绘过的痕迹,可惜已经严重褪色无法看出原本的图桉了,而方才敲击的声响也验证了我的想法,这的确是软陶,这种陵墓殉葬使用的陶器,你说是不是活人用的东西?”
“……”
巫女呼闻言沉默以对,不过从她的眼神之中不难看出,吴良的这番话的确镇住了她,令她折服于天朝的文化与吴良的见识。
如此沉默片刻之后,巫女呼才又蹙眉问道:“既然是私人用的东西,为什么会摆放在这里,难道这地方也不是给活人居住的么?”
“这地方应该是给活人居住的,那双木屐,那套被褥,都应该是给活人用的。”
吴良正色说道,“而且我国历来讲究入土为安,阳宅理应建在地上,阴宅理应建在地下,如无特殊情况应该没有人会违背这个规矩,所以我认为,这个陶壶应该并不属于这里,而是被不懂此理、或是不在意此事的人带到了这里当做日常的陶壶使用……”
说到这里,吴良语气忽然放缓,心中意识到了一些此前从未想过的事情。
曾在这间石屋中居住过的人,该不会是个同行吧?
毕竟东汉以前的人通常都比较迷信鬼神之说,因此一般人根本就不会与死人、或是与坟墓有关的东西接触,哪怕是还未正式下葬的殉葬品也一定会尽量远离,免得惹上一些不干不净的东西。
而敢碰这种东西的人,可以说无一例外几乎全都是瓬人军的同行,也是世人眼中的亡命徒。
尤其似这种拿了殉葬品还敢带在身边当做日常器具使用的人,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狂人。
当然。
也不能排除另外一种可能,那便是这个陶壶乃是被人意外所得,而得到他的人又不识货,根本不知道这其实是死人的殉葬品,因此再不情的情况下便将其当作了日常器具使用了起来。
若是如此……
此事便更加值得深究了。
就像吴良之前所说,这个陶壶应该是秦朝的殉葬器具,那便说明曾经在这间石屋中居住过的人,可能曾在无意间接触过一座秦朝时期的陵墓,至于这座陵墓在什么地方,墓主人又是什么人……
吴良轻手轻脚的拎起那只陶壶仔细查看,尤其特意查看了一下陶壶的底部,却并未发现任何可能能够证明这只陶壶来历的文字。
即是说,这只陶壶来自谁的陵墓无从得知。
但却不能排除这座陵墓就在这座岛屿某处的可能。
毕竟根据目前所知的情况可知,这座神奇的岛屿每过十几年才会开放一次,进来的人若是没有及时出去亦是可能至少需要再等十几年,如此便导致这里的人与外界接触的机会很少,并且极少会有人在冒险前往这个地方的时候还特意带上一只并不算是生活必需品的陶壶……
因此吴良有理由推测,这个陶壶可能正是产自这座岛屿。
也就是说,这座岛屿上有可能存在了一座不为人知的古墓,并且这座古墓可能已经因为某些原因暴露,才使得这个作为殉葬品埋于地下的陶壶意外落入了他人之手。
而且这个墓主人的身份可能还不简单。
毕竟这种专门用于殉葬的软陶,同时还是比较稀有的红陶,哪怕在汉朝也必须斥资寻找专门的工匠定制才行,寻常的百姓家根本就花不起这个闲钱。
难道这座岛屿上真的还有一座古墓么?
这个推测刚一出现,吴良的DNA就动了。
任何时代考古,古墓都一定是最引人入胜的,不仅仅是因为古墓就像开盲盒一样,总能给人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还因为古墓中的文物与文字资料最有机会完整保留下来,从而更加完整的还原历史,而不像那些遗址一样,好一些的也就留下了一个只能供人脑补的地基,差一些的甚至连地基都没有留下,只能根据历史记载与当地的一些土壤成分来推测遗址的真伪。
不过吴良并未因此失去理性。
他很清楚现在他还剩下多少时间,哪怕这里镇有一座古墓,剩下的时间恐怕也不够他找到古墓,并设法进入古墓考古了。
“倭国虽然也有入土为安的说法,但仅仅只是将尸首葬入地下,并不会殉葬器具,大多数时候都不回在墓中放置殉葬品。”
巫女呼凝神说道。
“不可否认,厚葬未必便是什么好事,尤其在生产力不足的时代,更是浪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的确不值得提倡。”
吴良点了点头,转口却又说道,“不过倭国不流行厚葬不是因为你们懂得节俭,而是因为你们本就生活穷困,哪怕皇族贵族亦是如此,厚葬不起,两者没有任何可比性。”
至少现在的倭国的确如此。
甚至因此倭国历史上还制定过许多令人发指的恶俗,甚至有些恶俗一直延续到了近现代,比如电影《楢山节考》中那历史悠久弃老文化,再比如一些天朝从未出现过的婚假习俗,哪些内容随便一样写出来都会被神兽吃掉。
“你!”
巫女呼瞬间气节,一双美眸瞪了吴良半天,才一脸不快的揶揄道,“吴太史真是心直口快啊。”
“谬赞,我哪有呼姑娘说的那么好。”
吴良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