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恶意(十六)

是不是两个世界,要等太阳出来后才知道。

程野和刘建军站在离少年家最近的一户人家门前,静静等待着天亮。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好像那倒立的沙漏,从那缝隙中缓慢地流淌过时间

日出似乎是一瞬间的事。

宛如那薄薄的纸窗被突然捅了一个洞,天瞬间亮了。

一瞬间,街道安静了下来。

日光透过小小的窗户迫不及待地涌进来,贯穿了整个楼梯间。

程野和刘建军完全暴露在阳光下。

所有的一切都有了明确的分界线,看上去既真切又立体。

只是,世界宛如失声了一般。

万物寂静。

死寂一般。

毫无声息。

程野双眉微微蹙起,走到人家门前,敲了敲门。

咚,咚,咚。

缓慢地三声。

在楼梯间微微回荡。

可是等了半天。

没有再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听了一晚上的脚步声,突然没有了,让程野有些不习惯。

他垂下头苦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自嘲还是无奈:“不复存在。”

刘建军并不意外,在灯光突灭的那一瞬间,他们都意识到了什么。

白天和夜晚,是两个世界。

一个是幸福的属于他们的世界。

而另外一个,是不复存在残忍的现实世界。

是啊,这是一场美梦。

美梦自然只有在夜晚的时候才会发生。

白天,他们就不存在了。

所以夜里,才会灯火通明。

这分明是昨晚就应该意识到的事情,可是直到天快亮了,他两才反应过来。

昨天一晚上,他们都在找都都,所以忽略了一个最简单的事情。

有谁会一晚上不睡觉,就待在客厅玩乐?

哪怕都凌晨四五点了,还是欢聚一堂,可以给程野他们开门?

只有

那些非常珍惜夜里时间的人们,才能如此啊。

白天他们不存在,他们只有夜晚的时间。

所以,他们珍惜夜里的时光。

这夜晚啊,才是幸福的时间。

程野笑了笑,转过身来:“走吧,我们去少年家里把。”

刘建军看了看程野,轻声道:“不再试试嘛?”

程野摇了摇头:“没必要了,都是一样的结果。”

是啊。

他们心知肚明,都是一样的结果。

既然已经知道了既定的结局,又何必怀揣着希望试了又试。

上天不会因为人们过于期盼而给予希望的。

不存在,就是不存在。

白天,无法敲开任何一扇门,那边是,永远敲不开任何一扇门。

两个人沉默着向着少年的家走去。

没有几步路,很快就到了。

少年的家里,有争吵的声音。

即便隔着门,声音依旧清晰地灌入耳中。

“你怎么袜子又乱丢,袜子怎么可以放在餐桌上,这不是吃饭的地方吗?”

男人:“”

“上厕所的时候让你把马桶圈拿上去为什么又不拿?这些事你为什么不记住呢,每天都要我说?”

“还有这些衣服,我有没有说过,浅色的放这边,深色的放这边,你又混在一起”

“你怎么牙膏也乱丢,为什么牙膏也要放进脏衣桶里!你究竟有没有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啊?”

男人忍无可忍:“你怎么一天天这么多事,不就是忘记了吗?忘记了忘记了忘记了!这也值得你一直说吗?”

女人发出了尖叫,开始咆哮:“每次都忘记,每次都忘记,我说过多少遍了你就是记不住是不是?”

男人不耐烦地:“我要去出门了,你能不逼逼了吗?”

女人继续咆哮:“是,你一天到晚就和你那些狐朋狗友在外面玩,收拾家里是我,赚钱是我,什么都是我,你只要舒舒服服的喝酒打牌就好了,你到底有没有心疼过我!”

男人压着脾气,沉声道:“你怎么一天到晚话这么多,要不是被你吵醒我现在还在睡觉,你扰了人美梦不知反省还一直罗里吧嗦的,我让你管家里了吗,你可以不管啊,你自己非要定那么多规矩,我就必须遵守吗?”

女人歇斯底里:“是!你轻飘飘一句我不管就行了,我能不管吗?我要是不管这家里不就成了一个垃圾堆,你吃什么,儿子吃什么?”

男人爆发了,咆哮道:“我说了我要出门了,我今天不想打你,你不要逼我,我已经在忍耐自己了,我现在要出门换一下心情,你不要再让我心情不好了!”

女人尖叫着:“只有你有心情是吗?我没有心情吗?我一睡醒就看到家里又乱七八糟的,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心情,我明明昨天睡觉前才整理好!”

男人扯着嗓子:“你可以不整理啊!谁让你整理了!你自己自愿做的也要怪到别人身上吗,我就是喜欢把衣服丢在一起,我就是不想从尾部挤牙膏,有什么问题吗?非得什么都遵从你的吗?”

女人嘶喊着哭了出来:“呜呜呜呜,我为什么命这么苦,我当初到底为什么会嫁给你!到底为什么!我给你做了十几年的保姆,你就这么对我”

男人的忍耐已经到达了极限。

门内,传来了砰砰砰的声音以及女人尖叫嘶吼哭泣的声音。

哗啦,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砸在地上。

男人怒吼道:“你每次都这样,非要我打你才行是吗?”

女人哭泣着,满是绝望地喊道:“打吧打吧你打吧,你打死我吧,你那次喝完酒回来没有打我?”

啪啪!

两次剧烈的响声。

似乎是巴掌。

男人沉着嗓子说:“要不是杀人犯法,我真想打死你,说离婚吧你又不离,死活拖着我,让你不要管我了,你又非要管,你是不是有病啊,自己的生活过得不如意,就一定要拖着别人下水是不是?”

“我看你就是心里不健康,哪个正常的人家要求这么多,全是规矩,全是你的规矩,老子就是喜欢喝酒,就是不上班,你受不了你跟我离婚啊!你到是跟我离婚啊!”

女人哭泣中带着绝望,她扯着嗓子吼:“你以为我不想离吗?孩子才多大,你觉得离了对他好吗?你可以不管我死活,反正你也从来没有心疼过我,但寻儿是你的儿子啊,是你的亲生骨肉啊,你舍得让他没爸爸吗?你怎么可以为了自己这么狠心?”

男人怒极反笑:“你真是会为自己找借口,怎么,离了婚老子就死了?寻就没爸爸了?”

砰!砰!

又是两声巨响。

“我看你就是脑子不好,好好待着吧,老子要出门了。”

“”

房间里从归于安静,只剩女人小声哭泣的声音和男人的脚步声。

窸窸窣窣,似乎在翻找什么东西。

程野和刘建军面面相觑。

仅仅是这短暂的五分钟,就令人感受到了巨大的绝望。

就仿佛,被压的喘不上气了,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程野脸上带着淡淡的悲伤,他笑着忽然轻声说道:“消耗人的,都是这些琐事,细小的,看似微不足道的,却如同蚂蚁啃肉一般,死是死不掉,但又始终在瘙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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