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朵雪花(三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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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登仙台,前后耗时数年,所需财力人力浩大,迄今仍旧只完成一半。皇帝不关心自己的儿子们斗得如何死去活来,也不在意藩王们在外蠢蠢欲动,他只愁银子不够花,这一批刚入宫的美人不符合他心意。

哪怕他的年纪已经能做美人们的祖父。

朝中动荡,了了身在鄄州亦有耳闻,大晟朝共有四位藩王,封地分别位于版图的东南西北四角,在详细调查过后,了了“资助”了其中三位,唯有那位南王,她并未与对方搭上线。

原因很简单,南地虽不如中原繁华,但物资丰富,只是道路崎岖又常有海难,岳家正是跟这位南王私下来往,才得以派出船队出海,每次返程还要被南王剥下一层皮。

了了想要南地,原因很简单,鄄州不适宜种植橡树。虽说不是不能种,但费事费力长势可怜,不如种其它农作物。

但鄄州离南地足有千里之遥,她手头能用的军队满打满算仅有五万,这还算上了马知州那一万五的私兵,先不说这一路长途跋涉多有艰险,光是粮草运输及供给,便要花上不少心思。

一旦动手,势必瞒不过朝廷,几位亲王尚且没反,她何必做这出头鸟?到时候人家联合起来咬她一口,那可就不妙了。

所以了了的目的只有守住鄄州,发展农业提高百姓生活水平,培养更多的人才收为己用,如今整个鄄州府还是男官人数占优,没有办法,读书识字的女子的确也有,可一来她们碍于种种原因不愿意抛头露面,二来读书识字跟处理公务截然不同,需要安排岗前培训。

如果不是净心庵,查封了鄄州所有的青楼,了了身边能用的人还会更少。

由于极度缺乏人才,府衙的招聘考试定为每三月一回,不限性别不限年龄不限户籍,这条告示一出,原本那些对女性官员存在不满的读书人们火速闭了嘴,然后闭门苦读。

谁会对近在咫尺的好处说不呢?哪怕不被录用,只要有真才实学,说不定便能被选入府学做老师。

可这一次一次考下来,聪明的人发现不对了,怎么每次的录用名单,都是女人的名字一大串,男人的名字两三个?

这是否是一种不公待遇?能来参加招聘考试的,怎么说也读过几本诗书,还有些甚至功名在身,如何考不过养在深闺的女子?倘若只是一次还能说是巧合,次次录用的女官都是男官的数倍,是否过于不公?

读书人们的反应是集体跑到府衙门口静坐以示抗议,毕竟这位大人自执掌鄄州以来,向来爱民如子,又是做实事的人,清冤案辩是非,除了府衙内女人越来越多,几乎挑不出毛病。

反正马知州在的时候,没有哪个读书人敢不知死活跑来抗议。

众人在府衙门口坐了一上午,来来往往的青衣卫及差役们对他们尽皆视而不见,从始至终,更是没人来传唤他们进去说话。

自马知州被点天灯,岳关及数家本地豪强被清算,整个鄄州府难得清静了一段时间,但这位新来的大人究竟有何来头,竟没人说得清。有家里在京城有关系的,曾悄悄去信打听,结果信还没送出去,人便没了。

整个鄄州固若金汤,外围城墙重新修建后,更是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府衙在数条官道上都设了驿站,一方面是为鄄州百姓提供方便,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更好的施行监管。

总之,在不知不觉间,原本扎根于鄄州本地的大户几乎消失殆尽,没有人知道新来的大人有什么来历,也没人能把消息传递出去。

青衣卫们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是有原因的。

今日带头来静坐的是一位姓马的举人,他跟马知州同姓,但并非族亲,此人素有才名,可回回参加考试都落榜,这一次,他更是见一个学识明显不如自己的女子被录用,气不打一处来,询问后发现原来如自己这般无缘无故落榜者竟非个例,于是便纠结起了一群志同道合者,前来府衙抗议。

就这样坐了一整天,滴水未进是又累又饿,来往路过的百姓还跑来看热闹,跟读书人不同,大部分百姓对于府衙中的女官并没有太多意见,因为肉眼可见的,女官们更加细心谨慎,而且态度极为和善,一点都不像以前那些拽的二五八万的老爷们。

一位女官曾说:“我们拿的俸禄自你们缴纳到官府的税收而来,诸位赠我等衣食无忧,我等自然要为诸位服务,怎能颐指气使?”

再对比从前那些吃了饭食不给钱的、买点东西还要多拿的、一言不合便抽鞭子的……府衙里的官还是女人做比较适合。

眼见暮色低垂,这些身娇体弱的读书人们不停抹汗,眼看将要撑不下去,府衙侧门忽地打开,从里头走出一位身着蓝色衣衫的女子,她书卷气十足,眉眼温和,一看便是极好说话的。

另外,还有个圆嘟嘟胖乎乎年纪不大的女孩。

罗老师微笑问道:“诸位坐了一天,应当累了吧?不如先行回府,有什么事,明儿再说?”

马举人见她言笑晏晏,显然是能做主的,怎肯就此离去?便道:“这位姑娘,我等前来是为求见大人,还请姑娘代为传达,若非迫不得已,我等也实在不愿出此下策,令大人为难。”

于宝珍拽着老师的衣袖,很不解道:“那你为什么不私下来问,要集结这么大一批人呢?很傻诶,大人肯定是会生气的。”

就算逼得大人出面又能如何?以于宝珍对大人粗浅的了解,大人肯定是不会让他们如愿的,说不定还要报复一番。

罗老师浅笑:“有什么迫不得已之事,令诸位读书人这般行事?马知州从前鱼肉乡里欺男霸女之时,诸位怎地不在此处静坐抗议,莫非是看我家大人脾气好,故意行此压迫之事?”

马举人急忙道:“姑娘!我等此番前来,是为了府衙的招聘考试!”

他不再说那些文绉绉的废话,直入正题。

于是其它人连忙跟上:“是啊是啊!”

“我已经考了四回,次次落榜,这不可能!”

“我家隔壁有个仅识得几个大字的女子,凭什么她被录用了,我却没有?”

“这招聘考试是否另有蹊跷?还是说府衙只是以此做个噱头,其实是在哄着我们耍?”

“没错!今天势必要说出个一二来,否则我等便坐在这儿不走了!”

……

叫喊声整天,罗老师面不改色,她依旧面带微笑,抬起双手掌心下压,示意众人安静。

待到叫嚷的人老实下来,罗老师才说道:“诸位都是读书人,若要做官,应当走科举一途方为正道。这府衙的招聘考试,只是如今急缺人手不得已而为之,至于录取谁,自有府衙的原因。”

她一点都不介意这些人继续考科举的,希望下一届春闱时,大晟朝还在。

有个书生争辩道:“即便如此,府衙录用官职,也应当说明缘由,怎能弃才子而择愚人?”

这一回,没等罗老师回答,于宝珍用天真的语气说道:“可是很多事情男人做不了呀。”

立刻有人反驳:“什么事男子做不得?男子汉顶天立地,无所不能!”

于宝珍仰着脸蛋,看起来就像个最纯真的小孩:“像是府衙的差役,她们每天走街串巷帮助百姓调解纠纷,这些事你们做得来吗?”

“自然做得来!”

于宝珍摇头:“骗人,你们才做不来呢。”

罗老师适时按住学生的脑袋,解释道:“鄄州府如今治安良好,百姓之间,无非是几句口角,尽是些鸡毛蒜皮的琐碎小事,大男人不拘小节,这些怎好让你们来管呢?”

“对呀对呀,我家里吃什么饭穿什么衣服,都是我奶奶跟我娘决定的,她们天天东家长西家短,太适合做差役了。”于宝珍帮腔。

罗老师又叹了口气:“诸位,事已至此,我便与诸位直说了吧,咱们大晟朝,哪家中馈与人情来往不是女主人在打理?可见她们是极其擅长这些活计的,再加上男人天生粗心,大大咧咧,这些需要细心谨慎的事,才更需要女官来做啊。”

“更何况如今府衙中男官人数远超女官,实不相瞒,男官太多,天地日月,万物盛衰,须得维持平衡,否则为何会有成亲嫁娶?可府衙之中男官太多,上天所不容也。诸位扪心自问,自打府衙女官多了起来,鄄州是否焕然新生?”

马举人觉得这女子分明是强词夺理,鄄州新生,那是因为前面的马知州不是个东西,跟女官多少有什么关联?

“那我的学识更胜女子,为何录她不录我?”又有一人扬声质问,面上愤愤不平,显然很不服气。

罗老师礼貌询问:“请问阁下贵姓?”

此人面色倨傲:“免贵姓洪,已是举人之身。”

“原来是洪举人。”罗老师笑笑,“先前已经说了,这些工作需要细心谨慎的人来做,男人在这一方面天生有些缺陷,没有办法,我们也只好对女考生稍微降低一点标准。”

洪举人很想吐槽说你们那是一点吗?他家隔壁那女子的学识,连个童生的程度都达不到,和他这个举人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叔叔们不用担心的。”于宝珍甜甜地说,“等女官人数超过了男官,到时候府衙也会对男考生降低标准的。”

唉,其实她觉得,都说男人天生力气大,多适合送去鄄州北挖矿呀!那可是她发现的三座铁矿,到现在采了不到五分之一,现在差役们都特期盼能有人犯事儿,大牢全是空的。

洪举人脸一黑,一点都不觉得这小孩可爱,他恼道:“不管怎么说,今天我们都要见到大人,问问大人是不是鄄州不需要我们这些学子,若是如此,我等哪怕背井离乡,也不留下来碍大人的眼!”

罗老师一听,这还威胁上了,正想回话,于宝珍说:“可是你户籍在鄄州,就算走了,去京城考试也要回来开路引啊。”

像这种煽动他人想给大人找事的家伙,府衙只要稍微拖延一下,就能让他一辈子都是个举人好吗?

洪举人:……

他的感觉果然没出错,这个小孩太不讨人喜欢了,如果是他的女儿,一定得好好教规矩。

于宝珍很不理解,这有什么好抗议的,不就是录用点女官?科举只有男人能考女人不能考,朝廷里全是阳刚之气,也没见这些读书人抗议说对女人不公平呀,合着只有男人的不公平才算不公平,女人的不公平都是天经地义?

她在心里对夏娃说:“你帮我把这些人的长相都记下来呗。”

这么多人,一个一个记住并不容易,但夏娃有这个能力,她可是“肉眼能做亲子鉴定”的家伙——以上这句话,来自夏娃的自吹自擂。

夏娃扫了一眼,聊胜于无的记录到自己的数据库里,随口问:“记这些干嘛?等着秋后算账?”

于宝珍握拳:“我要把他们全都拉进我心里的黑名单,永远不录用!这么一点小事他们就坐不住了出来抗议,那以后岂不是还有更多的事?既然这样,让他们继续去效忠皇帝好了!”

夏娃:……

这小丫头片子还挺记仇,心眼这么小,真能有前途?

“天不早了,诸位还是请回吧。”

马举人其实已经想走了,但洪举人不愿意,他正想再纠缠,忽见有人抬着什么东西自府衙里头出来,两人抬一个,看起来还不少。

因为天有点黑,看不大清楚,可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却顺着夜风吹来,这让一整天连粒米都没吃的洪举人很想吐,未免有辱斯文,他忍了忍,然后成功没忍住,吐了旁边另一个书生一身。

但那书生没工夫发火,因为那被抬出来的东西,竟滑了一条血迹斑斑的胳膊出来!

是死人!

粗略数一数,少说三十几个!

众人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哪里见过这阵仗,死人一个接一个的往外抬,这下不用罗老师在赶,反正马举人带头朝罗老师拱手作了个揖后先告辞了,那家伙跑的,活似身后有鬼在追。

马举人充分发挥了自己的带头作用,回家的路上他后悔不迭,本来不该由他组人的,都怪洪举人总在边上吹捧引诱,害得他多吃了两杯酒,一时上头夸下海口,不得不硬着头皮上。

现在想想,自己何必执着于做个没有品级的小吏?待春闱榜上有名,去哪里做官不行?恐怕真正对落榜有怨言的是洪举人自己吧!

还真叫马举人猜对了,读书人考科举,过了县试成了秀才,还要再参加乡试,乡试上榜才算举人,而乡试恰恰在鄄州府举行,洪举人考上的时候,马知州还如日中天呢。

洪家虽不及岳关两家巨富,却也颇有家产,马知州在鄄州一手遮天,只要给足了银子,区区一个举人功名算什么?

这洪举人勉强有点才学,约莫也就是个秀才的水平,之所以能考上举人,全靠他掏出大半身家赠给马知州换了一份考题,饶是如此,他的卷子答得也相当一般,但马知州仍旧将他的名字圈了出来。

所以他很清楚,他是考不中进士的,而且马知州死了,他很忧心当初买功名一事被人发现,尤其是新来的这位大人,连几十年前的陈年旧案都重新审理,这科考舞弊,对方能放过?

看看岳关两家的下场,洪举人怕死了,听说所有罪犯被抓进大牢后,要么拿钱保释,要么服劳役,前者是个天文数字,后者像他这般的弱书生,只怕要不了几天便会一命呜呼。

其实吧,洪举人想多了。

他要是老老实实在家窝着不惹事,一时半会恐怕查不到他头上,但他今天露了面,而马知州这人有个习惯,那就是他把每一笔黑色“收入”,都以特殊方式记在了账本上。

这种密码在夏娃看来不如过家家,了了在看这些账本时又从没避着她,因此洪举人刚到家,屁股尚未坐热,才吆喝着妻子女儿服侍他用膳,家门便被府兵踏破,随后被五花大绑。

他性格自大,家中妻女胆小温顺,尤其是女儿,跟于宝珍差不多的年纪,大概只有于宝珍一半的体型,因为洪举人认为女子应当弱不禁风才有美态,他的妻子也是按照这个标准找的。

于宝珍想,等洪举人去干一段时间的活儿,应该也能瘦成如此美态了,要求别人美哪有自己美来得快乐?

约莫过了一旬,南地来了一封加急书信,了了一目十行的看完,这是南王的书信,因着岳家船队出海时,南地如往年一般放行,按心照不宣的规矩,船队回来时,无论收货如何,都要“赠”南王船上货物的一半,可这一回,岳家船队狗胆包天,竟连片鱼鳞都没留下!

南王大怒,他身在千里之外,了了又命人以岳家名义继续与他暗中来往,没想到只一次岳家没有上供,他便写了书信前来挑拨,可惜马知州已经死了。

这是个睚眦必报之人,要知道他没有给过岳家任何好处,却能空手套白狼获得大批宝贝,按理说是无本万利的美事,若岳家还存在,这封信一来,基本等同于双方撕破了脸,南王给岳家找了马知州这个麻烦,可与此同时,岳家也不会再给他孝敬。

饶是如此,他仍要这么做,对岳家如此,那对当年将他赶到南地的皇兄,恐怕早已恨之入骨吧?这么多年下来,恐怕这恨都腌入味了。

了了没“资助”南王,便是因其在与岳家的交易中显得过于贪婪,不像另外三位亲王,拿了她的银子虽还想再要,但好歹是要点脸,会找理由的,而且也知道人情来往。

她给出去的三份银子数额并不一致,因为三位亲王的实力维持在一个颇为微妙的区间,大家都差不多时,谁也不愿意先动手,可如果有其中一个变得尤其强,另外两个会怎么做呢?这三笔银子到了他们的手上,三人并不知道了了还给了其它两人“投资”,因此全都闷声发大财想偷偷惊艳所有人,但他们不知道的是,从鄄州拿到的钱,是要还的。

真金白银换来了不多不少的信任与亲近,这足够了了在三位亲王的封地安插人手,然后不着痕迹地“透露”出一丝信息,让他们知道另外两位也没有闲着。

皇帝将兄弟们赶到偏僻之地,是为了压制他们的反心,了了送钱过去,则是想将这被压制的反心再度放大,现在她觉得,或许可以以马知州的名义,免费向南王透露一点他兄弟们的消息了。

然而她还没有派人去做,便发生了一件大事。

距离鄄州最近的菏州,汛期暴雨,刚修建不到两年的河堤被冲垮,上万亩良田被水淹没,饿殍遍地,百姓怨声载道,菏州知州吓得连夜逃离,结果路遇盗匪,被人割了脑袋,随后那伙盗匪顺应而起自立为王,竟比亲王们先一步反了!

百姓流离失所,菏州无法生存,流民们不得不以菏州为中心,向四边其它地方逃难。怎么说呢,由于马知州名声在外,逃来鄄州的是最少的。

一切只怪鄄州新建的城墙过于坚固高大。

“如今逃往隶州的人最多,也有少部分流民向鄄州而来,大人预备如何?是大开城门接纳,还是着人驱赶?”

申掌柜皱眉,她并不建议了了接纳流民,鄄州如今正是蓬勃向上的时候,流民人数多,难以控制,且很容易携带病疫。菏州大水已退,流民们却不曾返乡,依旧向其它州府逃亡,这表明当地一定发生了大事,恐怕朝廷都不知道。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哪怕是看起来安然无虞,也不能保证他们是无害的。

鄄州满目疮痍,正是康复之时,何必引火上身,惹来他人瞩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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