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欧阳旭也是可悲,好好一个探花郎,又有柯政那位清流领袖做老师,随便外放地方州县熬几年资历出来,以大宋王朝对文官的宽厚,少说也得是个从六品的尚书省司员外郎,运气好一点,领个知州的差遣都不是问题。
但是他太急了,为了弯道超车攀附高家而悔婚不娶,被赵盼儿追到汴京讨要说法,从而卷入了《夜宴图》风波,本应大好的仕途被逼得走投无路,和高慧的婚姻最后也鸡飞蛋打,最后落个车毁人亡被打入慎刑司的悲惨结局。
当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对于欧阳旭的遭遇赵铭并不感到同情。
回归其本身,悲惨的遭遇归根结底都是他自己造成的。
想当初他落第流落杭州,是赵盼儿为他置办了田产,让他成了民籍,他才有资格参加科举考试的,他在汴京候考期间的开销也一直是花的赵盼儿的钱。
俗话说,糟糠之妻不可弃,他仅仅只是考中了探花,甚至都没等到正式授官便为了攀附高家迎娶高慧,急不可耐的让德叔到钱塘退婚,待赵盼儿来到汴京向他讨要说法,又想方设法的想要将赵盼儿赶回钱塘。
诚然,这期间发生的一切都看似是德叔的主意,但若非他心中默许,单凭德叔一个仆人又岂敢自作主张。
从骨子里来说,他自始至终便看不上赵盼儿的出身,所表现出的迫不得已也只是为了给自己悔婚不娶的行为披上一层迫不得已的虚伪外表。
另一方面,也是防止有朝一日万一青云路断,再次落难的时候,还能有一条退路。
毕竟,赵盼儿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将赵氏茶坊经营得有声有色,并不缺钱,到时候他只要施展苦情计向赵盼儿说些好话,言明自己是多么身不由己,但凡赵盼儿心中对他还有一丝爱意,定然会重新接纳他。
不要怀疑,这种事情他欧阳旭做得出来,对于一个极端的利己主义来说,只要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其他人都只是他利用的工具。
德叔是,赵盼儿是,高慧是,齐牧是,柯政是,官家和皇后同样也是。
必要时候,连他自己也是可以利用的对象,不然也不会为了取信齐牧,连花盆里的土都能咬牙吃下去。
只能说他隐藏得太好了,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在命运的逼迫下一步步走向黑化。
纵然若非他悔婚不娶,赵铭也不可能如此轻易便俘获赵盼儿的芳心,但自己心爱的女人受了委屈,赵铭自然也不会善罢甘休,暂时没出手收拾他,只是打算等《夜宴图》风波进一步发酵,赵铭再出手扭转局势,收拾他的同时卖圣人一个人情,为赵盼儿求一个诰命夫人的赐封。
眼下他自己找上门来,正好顺了赵铭的心意。
“带他去浩然堂等着。”
赵铭吩咐一声,却是转身重新坐下,拨弄古琴,一曲《凤求凰》沿着琴弦传出,绕梁不绝。
赵盼儿则是乖乖坐在赵铭身边,沉浸在赵铭的琴音中,满脸幸福。
至于欧阳旭?
德叔带着八十两黄金到钱塘悔婚的时候,她便已经恩断情绝,非黄泉不相逢,宁枉死不相干,如今对于她来说,不过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罢了。
两人你侬我侬,直至日落西山。
另一边,欧阳旭喜不自胜的带着德叔跟在福伯身后来到浩然堂。
在他看来,只要赵铭愿意见他,凭借他和赵铭同为江南户籍,又为同科进士的份上,再把他的准岳父高鹄和恩师柯相的名头搬出来,不怕赵铭不肯在官家面前替他说话。
以赵铭如今的圣眷,杜长风仅仅是因为关系莫逆便能得以授官大理评事,若是肯为他在官家面前美言,他至少也能授个正八品的经学博士。
如此一来,他和高慧的婚姻也就稳了,届时有高鹄和宫中贤妃的提携,再加上清流领袖柯政弟子的名头,要不了几年他没准就能进入三省六部担任要职。
恍惚间,欧阳旭仿佛看到一条霞光灿烂的青云路出现在自己眼前,全然没有看到福伯眼中戏谑和不屑的目光。
能够在刘太尉府上做二管家的人,福伯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不会差,他能够明显的感觉到赵铭对这位新科探花的不待见,不然也不会吩咐让他带欧阳旭到浩然堂等待的同时,还能够在镜湖小筑和赵娘子抚琴弄乐。
身为赵铭的管家,一个不被赵铭待见的人,他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我家主人现在有事,探花郎还请在此稍等,待我家主人忙完了自会前来见你。”
将欧阳旭带到浩然堂,福伯随便丢下一句话便径直站在一旁阖目养神,留下欧阳旭和德叔兀自站在原地凌乱。
这似乎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样!
让自己主仆二人在这里等待也就罢了,连一杯茶水都没有奉上,赵府的待客之道当真……当真……
想他欧阳旭自高中探花被柯政收为弟子,又与高家定立婚约的事传出去后,在汴京何曾被人这么怠慢过?
不过来都来了,总不能就这么走了吧,欧阳旭心中虽然有些愠怒,但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他也不想放弃,就这么在浩然堂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期间,欧阳旭不止一次向福伯询问赵铭还有多久才到,但都被福伯以有事在忙敷衍过去。
时间一点点流逝,三个时辰过去了,太阳下山,明月东升,赵铭依旧没有露面。
见状,欧阳旭忍者神龟做习惯了,还能勉强忍着怒气,德叔却是终于无法压抑心中的不满,对着福伯质问道:“将客人丢在这里不管不顾,你们赵府就是这么对待贵客的?”
福伯面不改色的道:“我家主人身为县男,又是皇城副使,自是公务繁忙二位若是不愿意等待可先回家去。”
语气中大有一幅想等就等,不等拉倒的架势。
转眼间又是一个时辰过去了,德叔再次忍不住向福伯质问、
“赵县男何时才能接见我家主人?”
“我家主人可是今科探花,又拜了柯相为师,身份尊贵非一般人所能比拟,总不能让我家主人这么一直等下去吧。”
呵呵——
福伯笑道:“区区一个探花,连官都没来得及授,我家主人尤其是你们相见就见的,二位只管等着便是。”
“你……”
德叔气急,但话还没出口便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带着几名锦衣卫缇骑走进浩然堂,只能将还没说出口的话硬生生咽回肚子里。
来人正是赵铭。
似乎是刚才德叔的话被赵铭听到了,赵铭径直走到德叔面前,赵铭冰冷的目光紧紧盯着德叔,冷声道:“怎么?听你话里的意思,是对本官现在才出现有所不满?”
话音落下,赵铭身上便散发出冰冷的杀气,犹如一座大山压得德叔喘不过气来。
德叔这才记起来,这位可是在江南刚砍了两千多颗脑袋的杀神,一股寒气顿时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急忙解释道:“赵县男您听老奴解释……”
“你有这意思就行,不用解释了。”
赵铭直接打断德叔的话,又对身后的锦衣卫命令道:“带下去掌嘴,让探花郎的管家瞧瞧我们锦衣卫的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