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Chapter1

正是仲夏时节,院子里的花开得正艳,风一吹,落了满院子的清香。

院子的西北角有一颗老槐树,长了不知道有多少年头,树干粗壮,枝叶繁茂,青翠的颜色随微风簌簌作响,为小院提供了一处难得的清凉地。

叶从容在树荫下百无聊赖地翻看着话本,她穿着一袭素雅的淡绿色纱裙,墨黑色长发也被一根淡绿色的发簪随意挽起,更显得容貌清丽出尘。

她懒洋洋地靠在竹木躺椅上,秋水般的眸子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懒散,像一只犯困的白猫。

叶从容并没有将话本的内容看进去,她眼神空落落地没有落在实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蓝竹端着一盘葡萄缓步走了过来,轻声道:“小姐,刚用井水冰好的葡萄,你快尝尝。”

这是以往叶从容最爱吃的水果,但此刻她却没有丝毫胃口,只瞥了一眼就没了兴趣:“你自己吃吧。”

蓝竹愁得不行:“小姐,你已经两天没怎么吃东西了,这样下去可以的怎么行啊?”

叶从容不想听她唠叨,懒散地翻了个身:“不饿,不想吃。”

蓝竹蹲在她身边,又劝:“小姐,那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别忙活了。”叶从容轻抬下巴,示意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小竹子,陪我说会话。”

蓝竹打量了眼院门口,见四下无人,才坐了下来。

“小姐”,蓝竹犹豫了一下,像要说什么大秘密似地,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我听说六爷还是不肯回府。”

叶从容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地说道:“是吗?”

蓝竹看她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有些着急地说道:“您快想想办法呀,您知道府里那群下人议论得有多难听吗?”

叶从容一副不知情的样子:“议论什么了?”

蓝竹知道她又在装傻,忍不住抬高声音喊道:“小姐!”

叶从容低头笑了一下,眼神里却没什么温度。

她当然知道那些下人们在议论什么,无非是陆六爷对于月巧多么一往情深,她这个弃妇又是多么无能又可怜。

她毫不意外成为别人的谈资,恐怕不止府里的这些人,在整个江启城看来,她都成了一个笑话。

也是,新婚不过三个月,她的相公却沉醉在另一个女人的温柔乡迟迟不愿回府,的确像个荒唐的笑话。

江启城里流传着两人深情不悔的情诗,说书人的故事里他们也爱得感人肺腑。

陆廷理和于月巧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陆家和于家地位也旗鼓相当,两人本该能凑成一段佳话的。

奈何天有不测风云,于家牵扯进一件不可说的案子里,涉案人员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曾经闻名一方的大家族就这样在一夕之间不可挽回地没落了。

于月巧也从此没了消息,她和陆廷理的婚约当然也不了了之。

陆廷理却并不死心,多年来想方设法地打听着于月巧的消息,可从来都毫无所获。

他到了年纪仍迟迟没有成婚,所有人都知道他在等于月巧。

而随着他年纪的增长,陆老爷终于没了耐性,假装生病将他骗回了府,又将他软禁起来,几乎是强逼着他娶了叶从容。

说来也巧,就在他成婚一个月后,于月巧回到了江启城。

陆廷理不顾陆老爷的打骂离开家去找她,从那以后就再也没回过府。

新嫁娘叶从容理所当然地就成了众人眼里的笑话。

陆夫人明面上握着她的手骂她儿子不成器,让她体谅他,背地里却埋怨她无能,笼络不了男人的心。

几个妯娌看见她总是一副同情的嘴脸,转过身就互相抛个意味深长的眼色。

叶从容这几个月可真是好好长了一番见识。

但她心里却是不怎么在意的,只觉得有意思的很,明明是男人的荒唐,众人看的却是女人的笑话。

她对这段婚姻本就不抱什么期待,她也同样没有什么选择权。

出嫁前在叶家并不受宠,没什么存在感,但也没受过什么委屈,她就和蓝竹在自己的小院里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生活。

成婚对于她不过是换了个庭院生活,关上门后,外面的嘲讽和议论她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这时院门处有了些动静,蓝竹立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跟随小姐来到陆家以后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意了,否则陆府的下人们不知道又会怎么在背后编排她们呢。

院门这时被人从外面推开,春兰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隔着老远对着叶从容敷衍地行了个礼,然后旁若无人地进了仆人房。

蓝竹一脸的愤愤不平:“她这是什么态度啊,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叶从容却见怪不怪,她嫁进陆家只带了蓝竹一个侍女,春兰是陆家的家生子,和另外几个侍女被指派过来伺候她。

后来陆廷理离家出走,叶从容也就寻机打发了几个侍女,只留下了春兰。

她这个陆府六夫人就是个摆设,跟着她指定没什么前途,春兰当然不想留在这里。

再加上一起派来的姐妹都各自有了好去处,只有她被留下没了出路,春兰心里恨得不行,便成日里摆着一副臭脸,做事也极不上心。

这几日更是连样子都懒得做了,一有机会就跑出去。

蓝竹气愤难当,叶从容却一直冷眼旁观。

“随她去吧。”她随手翻了一页书,不在意地说道:“人家要寻自己的好前程,咱们也不能拦着呀。”

蓝竹依旧气不过,小声嘟囔道:“陆府那群下人成日里说别人没规矩,我看她们才最没规矩了,一个个地惯会踩高捧低。”

“不气不气。”叶从容笑着哄她:“不必为了这些人生气,一点也值当,你要是看不惯她,改日我再找个由头打发了她。”

“还是不要了。”蓝竹拿起蒲扇给叶从容轻轻扇起风来,边说道:“您当初留下她不就是觉得把陆家派来的人全都打发走不太恰当,所以留了个人权当是赌住别人的嘴嘛。况且,打发她走不就随了她的意嘛,那可不行,她想走咱们偏不让她走,气死她!”

叶从容听得有趣,故作惊讶地看着蓝竹:“这还是我们人没心善的小竹子吗?怎么这么厉害了?”

蓝竹无奈地叹气:“小姐,快别打趣我了。”

叶从容乐了一会,才说道:“明日我就把春兰打发走,我现在可是债多不愁,最不怕别人背后说我了。”

蓝竹看她已经决定好了的样子,便没再多说什么,叶从容看上去很随和,但决定下来的事却很少会再改变。

“对了!”蓝竹这时突然想起什么,忧心忡忡地问道:“再过十日就是老爷的生辰了,要是六爷赶不回来怎么办?”

叶从容无所谓地说道:“那咱们就自己回去呗。”

“那怎么可以呢?”蓝竹生气道:“这是老爷五十大寿,是要大过的,咱们叶家和他们陆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姑爷怎么也要过去的,否则全城的人都要笑话我们两家的。”

叶从容:“你觉得他想是会在乎这些的人吗?”

蓝竹越想越慌,仍抱着一丝期望:“那陆老爷呢?他不来,陆老爷不会放过他的!”

叶从容一本正经地给她分析:“要是陆老爷真能管得住他,你小姐我也不至于独守空房了。”

蓝竹快要哭出来:“小姐,我都要急死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我都没急,你急什么呀?”叶从容无所谓地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什么事就到时候再说呗。”

蓝竹拿她没办法,叹了口气说道:“小姐,您和六爷真就没可能一起好好过日子了吗?”

叶从容听见这话愣了一下,她意味不明地轻笑了声:“应该是吧。”

“我不明白,六爷为什么要这样对您呢?”蓝竹情绪低落:“您这么好。”

叶从容摇了摇头,倒像是为他说了句话:“没办法,这世间就是有很多身不由己,也怪不了谁,是命运太会造化弄人。”

院子里的花香怡人,熟悉的气味让叶从容有一瞬的恍惚,她仿佛回到了成婚那天。

因为新郎的不配合,叶从容连堂都没拜就匆匆送入了洞房,这也是陆家众人看轻叶从容的原因,一个没拜过堂的叶夫人似乎总是有理由让人看不上。

她的新婚夜也算得上是有些滑稽的,是她自己掀开的红盖头,因为他的相公被五花大绑,牢牢地束缚在床上,他紧紧闭着眼,像是昏迷着。

叶从容好奇地打量着他,陆廷理是长得很好看的,俊美的脸上轮廓分明,眉眼疏浅,脸色有些苍白。

叶从容想伸手为他解开绳子,可刚一靠近就见那双原本紧闭的眼睛猛得睁开,他的眸光里像盛着一弯寒潭,又凉又淡地看着她:“别碰我。”

似乎很长时间没有喝水,他说话的声音有些喑哑。

叶从容的动作顿了一下,还是无视了他的抗拒,低头伸手去解他的绳子。

应该是怕男人逃跑,绳子打成了一团死结,又在男人的挣扎下变得更加结实,十分难解,叶从容认真解了一会都没什么进展。

其间男人默不作声,探究的目光却一直落在她身上。

叶从容又努力了一会发现实在是很难解开,她抬起头环顾了房间一周,没发现什么利器,这时她注意到桌子上的杯子,应该是准备给他们喝交杯酒的。

她走过去拿起来干脆地摔到了地上,被子里的酒迸溅出来,有些洒到了她的红色的嫁衣上,叶从容却毫不在意,她捡起其中一块比较锋利的碎片,走过来继续割起了他的绳子。

过了一柱香的功夫,绑缚着陆廷理手腕的麻绳终于被完全割开。

叶从容松了口气,陆廷理的双手重获自由,利落地将身上其他的绳子扯开,一彻底摆脱束缚,他立马从床上站起身来,边活动着手腕边向外走去,完全当房间里的另一个人不存在。

叶从容也不在乎,她对着镜子伸手将头上沉重繁杂的头饰一个一个地取下来,整齐地放在首饰盒里。

陆廷理并没能打开房门,外面果然被人上了锁。

他又去拉窗户,同样被上了锁,他愤怒地在窗户上用力拍了几下。

叶从容从镜子里旁观了这一切,她犹豫了下,转过身看向陆廷理,轻声道:“你睡在床上吧,我可以睡在外间的榻上。”

既然成了婚,她是想好好过日子的。

叶从容却能感觉到陆廷理的心情更加烦躁,似乎多跟她在新房里待一秒都不能忍受。

他直接无视了她,拿起一旁的椅子用力砸了几下窗户的框架,整个窗户很快就散了架,露出一个一人宽的口子,陆廷理没有丝毫犹豫地从窗口跳了出去。

春日的风从裸露的窗口吹了进来,让叶从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此刻外面人不知都跑哪去了,安静的过分,仿佛世界就只剩下这一方天地。

她脸上的粉太过厚重,在铜镜的映照下显得有些惨白,叶从容愣了洗一会,才用浸湿的手帕擦去了妆容。

未施粉黛的脸更显清纯,乌黑的长发散乱地披散在红色嫁衣上,衬得她的肤色愈加白皙。

屋子里的花瓶插着几束鲜花,混合着酒气,味道香甜腻人,真是可惜,这么甜蜜的花朵却只有她一个人欣赏。

她将桌子上的另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漫不经心地挥手将它拨到了地上,酒杯连同桌子上的花瓶碎了一地,两个杯子变成碎片散落到了一起,明艳的花朵也沾染上了肮脏的尘土。

“唉”,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轻轻地叹了口气:“你运气怎么这么不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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