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偿恩情小道行医 报怨念大将通敌 (三)

几日后,北宁城外十里。

明月尚未东升,夕阳早隐天际,借着天地间惟有的一线光亮,影影绰绰的可见一座颇有些规模的营寨。此寨军容严整,营帐重叠,围栏宽大,辕门高耸,门前竖着两面大旗,皆书“宋”字。

此时,从远处忽然跑来一位紫衣姑娘。但见她行动如风,眨眼就到了营寨门前,守门的宋军见状忙拔出佩剑,厉声道:“什么人!这里宋营,若再敢上前半步,杀无赦!”

紫衣姑娘的脚步非但丝毫未停,反而愈发快了,“本姑娘是慕容云瑶,你们快给我闪开!否则休怪本姑娘对你们不客气!”众士兵听说来人是慕容云瑶,连忙纷纷闪开,生怕一不小心把她惹怒,被一掌打上西天。

慕容云瑶穿过辕门,不顾帐外亲兵阻拦,径直闯入中军大帐,把坐在帐中读书的侯仁宝吓了一跳。他下意识一拍桌子,出口就要怒斥来人,可他见来人竟是慕容云瑶,忙又换上一张笑脸,“慕容姑娘,你怎么回来了?莫非刘将军的部队已到附近?”

“唉……”慕容云瑶叹了口气,无奈道:“侯大人,我和那臭要饭的又不是神仙,你只派我们两个就想助刘将军夺下白藤江,也太异想天开了!大军能走的三条路,我们统统试了一遍,结果损兵折将不说,本姑娘还险些把命搭上。故此,本姑娘来找你搬兵了,你是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不然这事本姑娘不管了!”

侯仁宝沉吟一下,道:“慕容姑娘,王绍祚自谅山惨败后,就一直退守北宁,他虽在不察之下败于谅山,却绝非等闲之辈,我和寇贤弟必须亲自在前线督战,不如就让孙将军率领一千人马,同你去救刘将军吧。”

慕容云瑶一撇嘴,“孙将军?你是说孙全兴那个狗东西吗?本姑娘上次把他得罪透了,他要是公报私仇,找个莫须有的借口,把本姑娘杀了怎么办?”

侯仁宝一笑,“慕容姑娘放心,上次之事本官已罚了他五十大板。行刑后,他当着本官的面对天发誓,此生绝不再骚扰百姓,也绝不与你们为敌,他说得言辞凿凿,极是诚恳,想必不会有假。”

慕容云瑶想了想,道:“嗯……本姑娘虽信不着他,可眼下也只好如此了。但愿他能心口如一,要是他敢阳奉阴违,本姑娘非砍下他的狗头不可!”

侯仁宝点头,对帐外亲兵高声道:“来人啊,把孙将军给本官请来议事!”

亲兵闻声忙一拱手,应道:“是!”,说罢快步向西,直奔孙全兴所在的营帐,不敢耽搁片刻。

半轮明月不知何时已挂在天际,孙全兴帐中透出火光。孙全兴趴在榻上,双目紧闭,榻边的桌案上摆着一个烛台,随着吹入帐中的微风,烛火不断摇曳。

距离行刑虽已过去多日,但借着火光,仍可隐隐看到他臀部渗出的血迹。他表面虽一声不吭,实则紧咬牙关,双拳紧握,不知心中已把侯仁宝、寇准、慕容云瑶等人,咒骂了几千几万次。

忽然,他听见帐外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正高声喊着,“孙将军,您休息了吗?侯大人请您去大帐议事!”

孙全兴缓缓睁开眼睛,目光仿佛两团熊熊的烈火,低声道:“侯仁宝这厮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你见战局有利,就不顾本将往日的功劳,险些把我打死。如今北宁易守难攻,刘澄又迟迟不到,才想起军中离不开我,当真岂有此理!”

亲兵站在帐外等了片刻,没听到孙全兴应声,忙又提高了嗓门,嚷道:“孙将军,您快去大帐议事,一会侯大人该急了!”

“知道了!”孙全兴不耐烦的应了一声,随后吃力的从榻上爬起来,踉踉跄跄的走出帐篷,向中军大帐而去。

半晌,他才走到大帐外,还未入帐就听到慕容云瑶那英气而不失甜美的声音,“侯大人,那姓孙的狗东西怎么还不来?不会是故意违抗军令,想给本姑娘一个下马威吧?”

孙全兴闻言脚步不禁一滞,眼中再次腾起滔天的怒意,暗道,“姓慕容的,你算是什么东西!你以为凭借着你父亲的威望,就能把我们这些朝廷大将视作草芥吗?你可千万别有把柄握在本将手中,不然我定叫你生不如死!”

但他碍于侯仁宝是中军主帅,又有个文武双全的内兄,也只得强忍着满腔怒意,高声道:“末将孙全兴,求见侯大人。”

侯仁宝闻言,忙道:“孙将军,快进来说话。”

孙全兴缓步走入帐中,朝侯仁宝一拱手,道:“侯大人,不知你找末将,有何贵干啊?”

侯仁宝一指慕容云瑶,道:“慕容姑娘刚从刘将军那边回来,说是白藤江、武安州、孤魂峡三处都有大军驻守。故此,我们必须派出援军,前去援助刘将军。本官思忖再三,有意派你率三千人马前往,不知你意下如何?”

孙全兴摇头,道:“侯大人,末将有伤在身,不宜率军出征,不知此事能否另派高明?”

侯仁宝沉吟道:“孙将军,此事事关重大,你若不去,本官实不知该委派何人。还望孙将军莫辞辛劳,随慕容姑娘走这一趟,待事成之后本官定为你请功。”

孙全兴冷冷的瞥了慕容云瑶一眼,无奈道:“既是侯大人执意如此,末将领命就是!”

侯仁宝一笑,“孙将军,你大人有大量,日前之事还望莫要介意。你身上有伤,快回帐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好率军出征。”

孙全兴一拱手,强忍胸中杀意,沉声道:“是!”他说完径直转身出帐,再不愿多看侯仁宝和慕容云瑶一眼。慕容云瑶望着他的背影,不由冷哼一声,心下也自不悦。

孙全兴回了帐篷,侧卧在榻上,脸色阴沉得骇人。他的目光穿过帐帘的缝隙,死死盯着中军大帐,一言不发。

这时一个又矮又瘦的小兵,手中端着漆盘,缓步走到他的帐篷外,“孙将军,我来给您送晚膳了。”他说完不待孙全兴答言,一撩帐帘就走了进去。

孙全兴似乎没有看到来人,仍紧盯着大帐,目光冷厉得宛如两把出了鞘的钢刀。这个小兵把漆盘放在桌案上,小心翼翼的走到榻边,轻声道:“将军,您怎么了?还在为前些日的五十大板而恼怒吗?”

“五十大板?”孙全兴冷笑一声,恨恨的道:“五十大板算什么?那姓侯的是想要本将的命!恐怕他没有一日,不盼着本将死呢!”

小兵不解道:“孙将军,小的问句不该问的,侯大人方才找您到底说什么了?可是有意派您前去援助刘将军吗?”

孙全兴点点头,“没错,想那刘澄也算得上文武双全,手中又有数万大军,尚且无法突破瞿越的阻拦。本将如今有伤在身,又只带三千人马,如何救得了他?”

小兵叹了口气,“唉,侯大人怎么会下这样的命令?他这明里是去救援友军,暗中却分明是要借刀杀人啊!不知将军到底何处得罪过他,他竟这般害您?”

孙全兴犹豫一下,才道:“九年前,赵普受贿被贬往洛阳,侯仁宝这厮也被贬往邕州。他当时官职比我低,又是个罪臣,我自然不把他放在眼里。有一年春节,他派人去昌南镇淘来几个花瓶,我恰好路过,见花瓶好看就让手下去买。可他们非但说什么都不卖,还亮出侯仁宝的名头吓唬我,我哪忍得下这口气,就让手下把瓶子抢了,还把他手下人狠狠教训了一顿。”

小兵一笑,竖起大指道:“痛快,孙将军就是孙将军!您是何等人物,怎能受这腌臜的鸟气!”

孙全兴叹息道:“第二天,他派人来找我索要,我又把这些人打跑了,还让手下去他府中大闹了一场。此事没过多久,我就被朝廷调到兰陵,我原想此事定然就此罢了,哪料冤家路窄,这次出征瞿越的主将偏偏是他,我命中合该有此一劫啊!”

小兵道:“孙将军,时至如今后悔已经无用,您除了明日率兵出征,已经没有退路了,除非……”

“除非什么?”孙全兴见他话中有话,忙问道。

小兵似乎心存顾虑,没有直接脱口说出,而是走到帐篷外,四下张望了一番。他见附近没人,才回到榻前,小声道:“孙将军,时至如今您不如投奔瞿越吧。黎桓乃有道明君,麾下范巨备、李公蕴等人也绝非等闲之辈。您如果能投奔瞿越,非但能保住项上人头,而且飞黄腾达指日可待。您何必屈居庸碌之下,每天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呢?”

孙全兴闻言眼中顿时放出凶光,一把揪住小兵的衣领,拔出他腰间佩剑,就要结果了他的性命。可转瞬,孙全兴忽然笑了,缓缓放下手中长剑,“小子,你既劝本将投奔瞿越,想必定是黎桓派到军中的探子吧?如果本将真的投诚,你敢保证我能平步青云吗?”

小兵连忙点头,“将军放心,只要将军立下投名状,陛下绝不会亏待您的!”

孙全兴望向小兵的目光,变得颇具玩味,“投名状?不知什么叫投名状?本将该如何去做?”

小兵想了想,道:“将军,眼下宋军连夺我瞿越数座城池,兵锋直指古螺城。倘若古螺城有失,只怕华闾难保,瞿越也会随之覆灭。您如果真有心投奔,就把屯有大军粮草的几处要地告知小的,小的这就去禀报江巨望大人。待江大人毁了粮草,宋军锐气必挫,将军就立下大功了,荣华富贵自在眼前!”

孙全兴眉头微蹙,沉吟半晌才点了点头,“好吧,你附耳过来。”

小兵忙依言把耳朵凑了过去,仔细听着孙全兴的描述,生怕漏过一个字。随着孙全兴的讲解,他的嘴角不由自主的露出了笑容,得意至极的笑容……(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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