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7章

孟彰听得这话,满意地笑了笑。“如此,便再好不过。时辰也不早了,想来东厢房那边的先生该过来了,诸位同窗快快回座吧,莫要叫先生为难。”这些个小郎君、小女郎们虚言两句,这才各自转回身去坐好。才刚背对孟彰,那一张张还带着稚气的脸当下就垮了。有一个算一个,没一个表情是能看的。也是,应下了孟彰这番要求,就代表着日后,不,是每一轮童子学学舍进新的生员,这些新生员家中的长辈就得教导他们这一条规矩。而要教导规矩,要说服他们那些后辈知晓遵守这条规矩,就少不得提起来由,提起今日这一场旧事。到得那个时候,他们这里的人,全都是被拎出来教导后来者的前事之师。他们脸面丢得干干净净不说,还要丢到一辈又一辈的后来者面前,他们……原本在阳世早夭就已经够丢脸的了,谁成想到了阴世,居然还要成为后来者的反面教例?他们还活什么?!童子学学舍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们生无可恋,孟彰倒是甚是高兴,连童子学学舍里来授讲的先生们都忍不住多看了孟彰一眼又一眼。俱都觉得新奇。他们还真少见孟彰小郎君有这般情绪外露的时候。但孟彰全不管,他就是高兴,挺高兴的。第491章 有了童子学这一群前车之鉴,后头阴世、阳世里类似的事情当能减少许多。孟彰不指望能完全杜绝这类事情发生,但能少一回就是值得高兴的好事,不是吗?当然是好事!当日前来负责讲学的曾涛先生从外间走进来,面上眼底也尽都是笑意。他团团看了一圈学舍里的小郎君、小女郎,见他们久久没有回神也不生气,笑着拿手中的戒尺去敲上首的案桌。“该开始讲学了,你们还不坐好?”一众小郎君、小女郎这才勉强收拾了表情,转身回去坐好。见得学舍里一众生员坐得笔直,曾涛先生满意点头,也不计较他们此刻心思到底在不在,直接就开始讲课。“上一回我们说到曾子,今日我们就来说说曾子的那些弟子。要知道,诸子百家各脉学说中的核心思想与理论提出者、总结者固然重要,可将这些学说和思想传承下去的后继者亦是一样重要。”曾涛先生将学舍中一众小郎君、小女郎的心念牵引回来,又略略停顿给了他们一个思考、接纳的缓冲空间,才继续往下分说。“若是各家学说中的后继者信念动摇、心思偏移,那……对于各家学说本身的破坏将更甚于自家学说的对立者。”“而这之中,最明显的一家,莫过于……”打从这一日,不,从这一刻开始,孟彰在童子学学舍里的学习生活便恢复到了常态。没有人再特意冷待孤立他。虽然孟彰和这一批同窗间仍然存在着某种难以消融的隔阂,但孟彰本也不在乎。他按着自己的脚步学习、修行,也随着自己的心意与外人来往结交。他日子过得甚是闲适自在,直到安阳孟氏正式分宗的那一日到来。根据安阳孟氏族中议定,安阳孟氏的分宗暂且只在阳世天地这边,阴世的安阳孟氏仍自混同聚居,直到彼此之间的关系渐渐疏远。这也是必然的事情。随着安阳孟氏分解成两支宗族,哪怕他们还是同一个祖宗,祭祀着同一批先人,两支孟氏的关系也必定会逐渐疏远。阳世的孟氏如此变化,阴世的孟氏真能完全不受影响?仍是要分开的。更甚至,如果不是眼下阳世天地里的时局很有些混乱,他们两支孟氏怕是都很难待在同一座城里。受阳世两支孟氏族人的影响,也因为孟彰眼下还得兼顾学业和修行,是以安阳孟氏的这一场分宗宴席并没有混同一处,而是分了两地。阴世安阳郡中开了一场,阴世帝都洛阳这边也开了一场。阴世帝都洛阳这边的宴席,孟彰固然也是作为主家的孟氏中的重要人物,但却不是最核心的关键人物。真正支撑起阴世帝都洛阳这边的孟氏宴席的,是特意从安阳郡那边赶过来的孟梧。孟彰则跟随在孟梧的左右,与他一同迎客。明明自家已经是个阴灵,现下只有魂体没有肉身,明明不需要他打头阵,只需要他跟在孟梧旁边,可这么站了小半日以后,孟彰还是觉得自己整张脸都僵了。趁着待客的间隙,孟彰将自己藏在孟梧身后,小心地伸手揉他脸颊。仿佛这样就能够放松他笑到僵硬的面部肌肉。“……还是不习惯?”孟梧的声音传入孟彰的耳朵,叫他手上动作停了一瞬。但孟彰没有收回手,又按了按自己面部的位置,才从孟梧身后走出,垂手立在他身后。“习惯是已经习惯,但还是难受。”顿了顿,孟彰补充,“心理层面的事,跟习惯与否没什么关系。”孟梧看了他一眼:“心理层面的也是能习惯的。”孟彰摇摇头:“能是能。”孟梧将目光从他那边收回,又带着笑领了孟彰去迎那正往这边走过来的陈氏家主。“既然不想勉强自己的话,那你就要尽量走得更快才行。”孟梧说,“只有走得更快、更高,才是别人来适应、习惯你,而不是你去适应、习惯别人。”孟彰唇角扬着合适的弧度,客气又不失温和地跟着孟梧向来到近前的陈氏家主见礼。孟梧跟陈氏家主客气地寒暄了几句,又让孟彰同这位家主说道几句,便招了孟庙过来将陈氏家主交给他,叫他亲自引着陈氏家主入席。这位陈氏家主也不非拉着孟梧、孟彰这两个主家闲聊,跟着孟庙就去了。陈氏来得较早,在他们这一群人后头,可还有许多宾客需要孟梧、孟彰这两位招呼接待的呢。陈氏家主既不想挤占、挑衅其他将要到来的家族,又不想耽搁、招惹孟氏不耐,自然会识趣。在这位陈氏家主之后,孟彰跟在孟梧旁边又接待了几家来客,才感受到了远远往这边而来的、属于颍川庾氏的气机。颍川庾氏来的,当然不是庾氏在这个阴世地府里的当代家主,而只是庾迹和庾筱这一大一小两个而已。所以说,才刚陈氏家主其实不必那般小心,相比起陈家之后来的那几家,他们算是很有诚意了的。但这事也很说得过去。安阳孟氏纵有孟梧、孟椿这样的顶梁柱,又有孟彰这个已经在逐步兑现自身潜力的后辈,它也仍旧只是三等的望族罢了。尤其安阳孟氏还分宗了。分宗了的安阳孟氏即便很快就能凭借出色的后辈英才再度崛起,它也仍然需要先重返三等望族的座列。只是区区三等望族座列的安阳孟氏而已。倘若不是孟彰,今日这请帖就算是送到颍川庾氏、龙亢桓氏、陈留谢氏和琅琊王氏门房那里,也是吃灰的份儿。它压根就不会出现在庾氏、桓氏、谢氏和王氏的郎君面前。所以说,颍川庾氏能让庾迹带着庾筱亲自来这边走一趟,已经是很有诚意的了。见得走下马车的庾迹和庾筱两人,孟彰就猜到后头来的龙亢桓氏、陈留谢氏和琅琊王氏这几家来的都会是谁了。他们四家虽然内部自有争斗拉扯,但在对外的时候,他们却又是惊人的态度一致。庾筱站在庾迹后头,隔着庾迹和孟梧仔细打量孟彰,眼神很有些惊奇。作为主家,孟彰只做未见,客气地冲她一礼。庾筱还礼。颍川庾氏这一大一小两位郎君的到来,可谓是拉开了序幕。在孟梧带着孟彰亲自引了他们两人入席之后,龙亢桓氏的马车就到了。孟彰没有猜错,龙亢桓氏这里,来的是桓举和桓睢。正如后头陆续到来的代表陈留谢氏的谢宴和谢礼,代表琅琊王氏的王璇和王绅。琅琊王氏、陈留谢氏、龙亢桓氏和颍川庾氏乃是立于诸世家望族之首,与皇族司马氏共同执掌天下的家族。它们之间纵有高下,但终究是同一等级,自然就被孟梧安排到了一处。庾筱也就跟着王绅、谢礼和桓睢等人坐到了一起。才刚坐下没多久,王绅就连连看了庾筱几下。庾筱转了目光过去,悄声传音问:“怎么了?”王绅又看她一眼:“觉得你今日有些奇怪。”庾筱错愕地回望过去,意识到了王绅的意思,她失笑,随后连连摇头:“今日更奇怪的其实是孟彰。”王绅默默看她一阵,目光转过,滑向谢礼。谢礼无言地看了看王绅,又看看庾筱,暗自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往后可能需要多注意一些了。“怎么了?”庾筱悄声问谢礼。谢礼摇头,回道:“总觉得今日最正常的是我。”王绅和庾筱定睛看他少顷,同时瞥开视线。他们两人那动作、那神态,已有五分相似,可见其默契。宴席长长铺开,从这处孟氏宅邸的正厅一直延伸到外头的长廊,足足摆了有一百二十八桌,每一桌的客人都在低声跟同席而坐的其他人闲聊,也不独独只有王绅、谢礼和庾筱这三个人在走神。但是……也正因为如此,才凸显了与他们同席而坐的另一个人。桓举没看王绅、谢礼和庾筱这三人,目光直接落在桓睢面上。桓睢抬眼,与桓举目光交接。片刻后,他将目光平平挪开,神态自在随性,似乎并未觉得自己独自一人被排斥在外了。桓举又仔细看了一回,方才收回视线。桓睢、桓举虽面无异色,但不代表这一切王璇、谢宴和庾迹三人就没看见。王璇、谢宴和庾迹三人放下手上动作,目光沉沉地、沉沉地望着王绅三人。王绅心神猛地一跳,似乎这才从某种怔忪中回过神来。他腰背下意识挺直,抬眼小心翼翼观察着上首王璇的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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