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吟一阵,忽然想到了什么,原本低压的眉梢一时尽数松开。“有了!”他从袖袋里摸了摸,摸出一堆小布囊模样的随身小阴域来。看着这些随身小阴域,孟彰面上也有些无奈。这么多的东西……“等得了空,是该将这些东西好好规整一下了。不然东西太多,连自己都有些什么宝贝、什么东西又收在了哪里都不知道,岂不是笑话?”孟彰提醒了一下自己,在那些随身小阴域里扒拉一下,精准地抓住其中一个藏蓝色系带的,将它拿了过来。他在这个随身小阴域里找了找,找出一面铜镜来。铜镜镜框刻有奇异纹路,隐隐透出一种幽深的气息。但更叫人瞩目的,却还是铜镜镜面。那镜面是流动的,尽管流动的速度缓慢到让发现的人都会怀疑到底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孟彰稀奇地看着那流动的金属镜面,待看得够了,他才伸手,在那流动的金属镜面上点了点。说来也是神奇,那镜面明明是在流动的,孟彰手指点下,却像是真切地落在了凝固的金属体表。不仅仅是触感奇怪,孟彰甚至还听到了他手指点落下去发出的清脆撞击声。多看了那面铜镜一眼后,孟彰的注意力才真正落到铜镜镜面里映照出来的影像。一行高挂阴世皇廷通行符印的车队在山阴处停着,车队中时常有“人”上下出入,或是汲水煮茶造饭,或是清理内外。若不仔细看,真就跟阳世官道里其他车队暂停下来稍作歇息没什么不同。孟彰细看了一眼,在车队中央处看到了自己的车撵。“嗯……”他沉吟一阵,笑道,“原来我真没看错,确实就是我们这一个车队。”少顷后,他将铜镜放下:“看来时机不对,待下次吧。”他们这一行车队是昼伏夜出的,原就跟阳世生人作息颠倒,何况孟庙行事细致,拟定的出行路线多在荒僻之地,少有人烟,几乎不会跟阳世生人撞上。孟彰想要满足他心里的那点好奇心与恶趣味,说来也简单,只要他现下离开月下湖,找到孟庙与他说一声就可以,但孟彰他会吗?他不会!那太浪费他的时间了。毕竟车队真正上路时候都在晚上时候,而晚上却又是孟彰自己修行的时候……特意从自己修行的时间里挤出一部分来,就为了满足一下他的小心思,那真的太无聊了。玩笑过这一阵,该是开始做正事了。收敛了面上的笑意,孟彰同时将铜镜放回到原处,直接就坐在白莲莲台上开始清点昨日里新得的那些随身小阴域。安阳孟氏阳世族长孟汧给的、孟彰亲祖父孟渺给的,孟彰很快就清点过。里面准备的东西确实用心,价值也并不低,但孟彰都只看过,便就收了起来,将它们跟早先时候安阳孟氏阴世族长孟椿、他高祖孟梧给的放在了一处。剩余摆在他面前的还没有查看的,就剩下三个了。他父亲孟珏、母亲谢娘子和大兄孟昭给的。看着这三个小布囊,孟彰沉默了片刻,方才伸手去拿来。孟珏给的小布囊里,多是书籍。有价值贵重的珍藏版本、有心意拳拳的孟珏亲笔批注书典……若说这个小布囊里收着的东西最大的特点,那就是……多!很多、很多的书。不单是数目多,种类也多。孟彰怀疑这么些日子,孟珏已经将整个安阳郡里能够找到的书籍都给他收了一份在这里了。除了这些书籍之外,小布囊里还有一把黑油乌亮的宝伞。孟彰心念一动,那把宝伞便从小布囊里飞了出来,直直落在他的手里。这柄宝伞甫一入手,孟彰就生出了一种踏实安定的感觉。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拿着宝伞的手都抖了抖。但他却无暇顾及,只急急将宝伞擎起打开,去看那支撑宝伞的伞骨。伞骨莹白透亮,几如白玉。孟彰颤抖的手摸上去时候,眼角直接就红了。无他,只因为这宝伞的伞骨并不真是什么宝玉,它其实是一支臂骨。一支饱浸着浩然正气的臂骨。这根臂骨的来历也很清楚,就是孟珏自己的。孟彰昨日里拜别孟珏的时候,孟珏四肢齐全,看起来全无异样,但孟彰不会认错,自伞骨中源源不绝传递过来的亲近与沉默更不会让他错认。所以,是孟珏在断下自己一支手臂之后,又用宝药催生出新的手臂了?孟彰手颤抖半日才稳住,才能凑过去,摸一摸那莹白漂亮的伞骨。他知道……在孟珏看来,断臂虽然会很痛,也会在一段时间内影响他的实力,但出身安阳孟氏的他有足够的宝药保证他调理恢复。所以用一支手臂来换一把可以给予孟彰更多保护、能帮助他更安稳地行走在白日和阳世中的宝伞,很值得。他知道。但账不是这样算的。起码在很多人眼里,不应是这样算的。孟彰的手停在那宝伞伞骨上许久,才挪了开来。宝伞被收了起来,又被放到了孟彰的侧旁。孟彰取出了被放在随身小阴域里的信。信没有封口,也不需要封口,因为被放在这个小布囊里烧过来的它,也只会落在孟彰的手上。“阿彰我儿……”孟彰的目光晃了晃,才继续往下看。“……阿父不曾料想我儿入阴世后,竟似蒙尘宝珠骤去遮掩,光华宝灿几乎灼痛人眼……人常羡阿父有麒麟子,聪慧可爱、天资高绝可托付整个孟氏一族……”“阿父心里既喜,也忧……”“喜为我儿,日后前程广顺;忧为我儿,日后将肩负起整个安阳孟氏……”“……日后道路渺渺,阿父唯望我儿多顾虑自身,勿要全念安阳孟氏一族。安阳孟氏一族家底深厚,我儿虽聪敏慧达,但年岁尚幼,正是读书进学的年纪,很不必太过在意这些事情。都有族里长辈在支撑着,阳世里有你阿爷,阴世里也有你阿祖,实不必你……”“……我儿阿彰向来爱看书,这布囊里收着的这些,应是够我儿阿彰细看许多年的了。若是还觉得不够,待回头阿父再为你购来。……”孟彰看着,眼角有些发酸,嘴角却也在扬起。孟珏的信写了足有三张纸,每一张都在为孟彰消减压力。孟彰看过信,无声笑了一阵,重又将信纸折叠起来收回信封里,最后放回到小布囊里。孟彰将这个小布囊跟宝伞挨在一起放着,然后便去取谢娘子烧给他的那个小布囊。如果说孟珏这个做父亲的在给孟彰准备的小布囊里,能用一个“专”来形容的话,那么谢娘子这个母亲准备的小布囊,就可以用一个“杂”来形容。吃的用的、穿的戴的……谢娘子的这个布囊里,全都有。而且数量同样不少,哪怕孟彰再没有其他的渠道得到补充,只凭这个小布囊里的物资,也够孟彰安适自如地生活三年余了。孟彰甚至还在谢娘子给的这个小布囊里发现了一批天银。天银,也是香火,但却比香火来得纯净,来得宝贵。它是在神明和顶层阴灵中才会流通的硬通货!孟彰在未得到安阳孟氏麒麟子这个名号以前,因修为太低的缘故,月例里只有香火,压根就没见到天银的影子。还是后来孟彰在安阳孟氏族里的地位大幅度抬升,他才能分得一点天银的。也仅仅只是一点。想要更多不是不能,而是得等孟彰修为提升上去,在安阳孟氏族里立下更多的功劳才行。可现在,孟彰却在谢娘子烧给他的布囊里发现了这一批足有十六两的天银。莫要以为十六两的天银就很少,不少了!寻常的七品神明,一年得到的天银也才十六钱。也就是说,此刻在孟彰面前放着的,已经是寻常七品神明十年的俸银了。孟彰摇摇头:“也不知道阿母这些天银是费了多少心思换来的……”看过那些天银后,孟彰的目光落到了收在最中央里的盒子。定定看那盒子半饷,孟彰想到了什么,忽然将心神从那个小布囊里拉回,看向就摆放在他侧旁的那把宝伞。许久以后,他才重新看向那个小布囊里。木盒被挪了出来,直接落在孟彰的怀中。孟彰抱住它,将它打了开来。木盒里装着的,是一件被仔细叠好的衣袍。孟彰看见这件衣袍的第一眼,就被那浓艳的红逼得眼睛酸痛。那血色的红,就像是从什么人的心房里流出来的一样……不,不是像。它就是!孟彰抱着打开的木盒,愣怔怔地看了半饷,才回过神来,去捞身旁摆着的那把黑伞。分明是孟彰将它们抱在怀里,可此刻看着,却像是他依偎着它们。父骨与母血……孟彰笑着,眼角却有水珠滑落,打湿了他的衣襟。足足过去了好半日,孟彰的心情才算是勉强稳定下来。他伸手摸了摸那个木盒里装着的衣裳。可饶是心情已经勉强平复,触碰到衣裳的那一瞬,孟彰的手也还是像被烫到了一样不自觉地往后躲了躲。孟彰抿了抿唇,才将手稳住。待他将木盒合上,这个盒子也就和那柄宝伞一样,稳稳当当地落在孟彰旁边的空当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