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活着那会儿,不经常拜龙神雨神,求风调雨顺,现在我们是死了,可这阴世天地里也有阴神啊,既然有阴神,说不得也会有负责这方面的神明呢?”“……你说得倒也很有道理。老天爷都已经给这些神明们分下阴德了,显然在老天爷那里,这些神明们是干了实事的。如果真有哪一位神明,是有这方面的能耐的,那我们的日子……”“或许真能好过很多。”“……那都太远了。谁知道这阴世里,是不是真的能有这样的一位神明呢?还是别想那么多了,老实自己找门路吧……”“门路?说到门路,我倒是听说过一些风声,也不知道对不对……”“什么?什么风声?是关于那些符纸的吗?快说说,快跟我们说说吧!”“莫急,莫急……都说了莫急了,别拽我衣袖啊!我这衣袖都要被你揪得不成样子了!你是能赔我还是怎么地?!”“赔赔赔!老哥我赔!你别生气,别生气……”“哼!算了,就你那几分家底,能赔给我什么东西呢!至于门路……你们听说了吗?一百二十里外头的那个孟家庄,他们庄里有符纸余裕,可以分些给我们,……”“现在是符纸余裕不余裕的问题吗?你上镇城、县城里看看,哪家店铺的符纸是卖光了的?关键是价钱。价钱!”“就是,现在符纸都还有得卖,真正的问题是它贵啊。比起往年这个时候,它贵了不少,而且眼看着越往后头去……如果我们这儿还一直不下雨的话,这些符纸怕是还要卖得更贵!”“嘿!瞧你们说的,你们都知道的事情,我难道会不知道吗?!我说的,就是这价钱的问题!”“嗯?老哥的意思是说……那孟家庄里腾出来分给我们的符纸,价钱其实……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高?”“真的假的?就现在这样的天气,现在这样的符纸情况,真的会有人愿意将多余的符纸分出,而且还,还不似集市上那么的贵?”“真的!真的再真不过了!我听到这风声以后,特意找到那孟家庄去问过……”“可别是在吹牛呢吧?我们这儿跟那孟家庄足有百二十里地远,中间会不会藏着什么险地、恶兽、恶鬼谁都不知道。你有那胆子自己找上门去问?何况那孟家庄,据说可是人世族郎君的家业,你敢随意上门打探,不怕被庄子上的人给打出来?”“嘿,你说的什么话,我们虽然跟那孟家庄隔着百二十里的地儿,但人家孟家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名声,你们谁个还真不知道?!”“一年年的邻居做着,你们什么时候见那孟家庄里的人欺负我们了?!”“何况孟家庄这一年,另换了一个郎主!”“你们这样妄自揣度人家孟氏郎君,就不怕亏心么?”“……我,我不跟你说这个!……”吵吵闹闹之间,阴域各处的阴灵们对审判道则、阴德出现的真正态度展现得淋漓尽致。自觉相干的,心有不甘,却也得承认大势的无可阻挡;自觉不相干的,也就只是看一阵稀奇,随后重又将心思收回到关乎己身的那些事情……这或喜或悲、或愁或忧的一幕幕,便也就交汇成了这一方瑰丽生活的广袤世界。孟彰的心神被审判道则牵引着,须臾间遍观了整个阴世天地乃至阳世天地。他不自觉地笑了起来。纵然因着早先那一场场审判多有悲凉、哀戚,但此刻,那些沉郁的情绪都被冲淡。在这一幕幕生活人间烟火气中,更有一缕薄光荡开。那光合在天地间,也落在他的心神中。这天地很不好,比前生他所在的那个世界差太多太多了……也不对,是比前生他所在的那个故乡,差太多太多了。但不论是这方天地,还是故乡,其实最初都是相似的。故乡里的同胞能得享安稳,是先人一寸土地一寸血,从那有形的封锁、无形的囚禁中抢出来的。和平、安稳、闲适、欢喜……世间所有的一切美好,从来都有因由。所以,现在轮到他来了。轮到他,来当这个先人,来燃起这一寸血了。孟彰睁开了眼睛。那一瞬,恰逢天穹徘徊的银白阴德垂降而下。那银白阴德,光胜月华,质比凝玉,几乎夺尽天地华彩。也所以,没有人注意到孟彰眼底蕴着的那一片薄光。薄光也被银白阴德吞没了存在,但孟彰自己知道,它就在那里。他笑了,抬手接下那寥寥几分向他落来的银白阴德。垂挂在他腰间的那个锦囊悄然晃动。却是银鱼鱼群们各自转头,定定看住孟彰。也有些许阴德分别落到这些银鱼的身上,但它们愣就是不管不顾,仍自一瞬不瞬地看定孟彰。孟彰垂落目光看向它们,眼底薄光映衬着笑意,像极了银鱼们最爱的那月下湖。“怎么了?”孟彰给银鱼们传音道。银鱼们在锦囊里游走了一圈,也不知它们到底是怎么想,在那为首的银鱼带领下,齐齐向着那落向他们的阴德张嘴一吸。阴德水雾一样投入银鱼张开的嘴巴中。吞食那阴德的银鱼们静默一阵,又自转了头来看孟彰,冲着孟彰张嘴一吐。银白色的、漂亮的泡泡轻飘飘荡开孟彰。只是还没等这些泡泡离开锦囊,两根手指掐住了锦囊的布帛。锦囊里的布帛空间直接停滞下来。“不需要。”迎着银鱼们更显呆滞的眼睛,孟彰笑着摇头,低低给它们传音。“这可是我特意为你们谋取的机缘,你们不收,反将它们交给我,这算个什么事儿?”“还是你们自个儿好好收着吧,莫要辜负我的心意。何况……”“只有你们更快地长成,才能够更好地帮助我,不是吗?”银鱼们沉默一阵,到底是张着嘴,又将那些银白泡泡给吞回去了。孟彰笑了笑,重又抬起目光来。他的目光追着那些落下的银白阴德,看向那些被银白阴德淹没了的神祗。他知道得很清楚,作为这一场审判殿中的见证者,他以及他带来的那些银鱼,还有王璇等等一众人等,所收获的阴德远远比不上这些阴神们。那也是理所应当的。他们仅仅只做了一个见证而已,阴神们为了这一场审判,为了将审判道则牵引出来,此前可是耗费了不知多少心力与时间的。那些阴德,是他们该得的。有人在几乎将祂淹没的银白阴德中循着目光看来。还不只一个。孟彰笑着微微低头,以示敬意。那些阴神们似是笑了,或是低头、或是颌首,与孟彰回了一礼。孟彰这些人在座席上坐了足有一日余的时间,才等到郁垒、神荼这些阴神收好落下的阴德。两位门神团团看过仍旧在接受阴德的谢必安、范无咎等一众阴神,满意地笑了笑,又悄然分去了一个目光给孟彰。孟彰无声颌首。两位门神这才又跟王璇、庾迹这一众人等说道了几句,将他们给带了出去。孟彰没有做那个例外,带着罗先生三人也一同离开了这审判殿。“不必招待了。”才刚刚走出审判殿的范围,王璇便先对郁垒、神荼两位门神道。“酆都如今事多忙碌,我等若继续在这里待着,就太打扰了。何况,我们出来也有些时候了,家里人等了这么一段时间,该也有些急了,实不好再继续叫他们担心……”王璇先自开口说了要走,庾迹等一众世家高门子弟以及玄洞道人这些道门各家法脉的栋梁也都纷纷开口告辞,郁垒、神荼两位门神便也没有多留,客气两句后,便将他们送出了酆都宅邸。看着牛车、马车、云车各自远去,郁垒、神荼两位门神回过头来,看向了孟彰。还没等孟彰开口,郁垒就先问:“阿彰,你不会也要回去了吧?”孟彰短而薄的眉毛一动。“现在的酆都……”他问,“难道还有闲暇来招呼我?”神荼摇头。“这倒是没有。”孟彰神色还没有变化,站在神荼侧旁的郁垒就极其自然地接住了神荼的话。“酆都也是你的家,你待在酆都里,又怎么还会需要人来招呼你?”孟彰表情绷不住了,一时失笑。“是我错了。”他拱手,给郁垒、神荼两位门神赔不是。罗先生、甄先生和孟庙听着这一番对话,脸色全不见异样。他们都已经很习惯了。比孟彰本人都要来得习惯。尽管如此,孟彰还是要跟两位门神道别。两位门神对视一眼,又齐齐看定孟彰。“你真的要回去了?”孟彰颌首。“阿彰,”郁垒压根就不看站在侧旁的罗先生三人,也不去在意那些在他们左近来来去去的隐蔽视线,只问孟彰,“哪怕接下来,我们这些兄弟还另有安排?”“阿彰,你方才也看见了,你真的不对那些阴德动心吗?”这些话,郁垒并不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口的,祂是在跟孟彰传音说的。孟彰摇摇头,也用传音给他们回话。“不了。”他道,“我如今真正重要的,并不是这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