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如何?”皇后杨氏看着武帝司马檐,问。武帝司马檐摇了摇头:“事情只怕不似我们早先料想的那样简单了。”皇后杨氏眸光低了低:“你也这么觉得吗?”武帝司马檐低叹了一声:“阿慎他毕竟是我们所出。有些事情,即便阿慎他不说,又怎么可能真的隐瞒得过我们?”可也正是因为如此,皇后杨氏才有些不能想象。“那孟氏孟彰后面,到底是站着怎么样的存在啊?”皇后杨氏秀眉重重拧起,“难道真是那些阴神?可是那些阴神不是也有祂们自己要做的紧要事情么?”“在这样的一个关头,祂们难道还愿意为了一个孟彰,平白耽误机会?”那些阴神们为了他们所等待的那一个时刻,准备了多久谋算了多长,只有祂们自己最清楚,他们这些外人仅能估算个大概。可便是这样一个大概,也已经够让他们为之咋舌的了。难道为了一个孟彰,祂们愿意将先前的那些布置给填进去?武帝司马檐摇摇头:“我也不能确定。但如果不是那些阴神的话……”他的脸色沉了沉。皇后杨氏明白武帝司马檐的忧虑。如果不是那些阴神站在孟彰的背后,不,不对,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如果不只有那些阴神站在孟彰的背后,隐在更深更远的地方里,还有一位未知的强者在庇护着孟彰,那么孟彰恐怕就果真不是轻易能够招惹得了的了。哪怕他们是帝后。哪怕他们有一整个强大的家国在供养。这峻阳宫正殿里安静了很久很久,才又有武帝司马檐的声音响起。“那孟彰既然招惹不得,就尝试着去交好……”武帝司马檐这话都还没有说完呢,侧旁的皇后杨氏便轻飘飘地眤了一眼过来。他到了嘴边的话也停住了。尝试着去交好?先不说此前的一次次动作在双方中间留下的嫌隙,就说在他们还没有任何交集的那时候吧。那时候阿慎不是就在极力向那孟彰示好么?结果又怎么样?一点好都没落着。那时候就是这样的结果,现在难道就会有什么不同了么?武帝司马檐沉默一阵,道:“便暂且各安其位吧。”“我们这边本就有很多的事情需要解决,孟彰显然也是。”孟彰说到底还是太年轻了。对于他来说,当前最重要的,其实是学习与修行。同理,对于他们这一脉来说,当前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要稳住皇族正统的名位。他们各有各的事情,也各有各的方向,而在短时间内,如果没有人特意主动靠拢,他们应该也不会有多少交集。“相互间不贸然打扰,待机会合适再给予些方便,送出人情……一点点交结因果,彼此间应该能有几分和缓的余地。”武帝司马檐转头,看向皇后杨氏灿亮潋滟的眼睛,笑了。“这些,你应该比我擅长才对……”皇后杨氏似笑非笑嗔他一眼:“郎主的意思是这事情又要交给我来了是吗?”武帝司马檐笑而不语。皇后杨氏眼波流转,却是摇头妥协:“罢了罢了,谁让阿慎、阿钟他们都是我儿呢。”“那这事情就托付给娘子你了。”武帝司马檐道,还不忘叮嘱了一句,“娘子可千万记好,事缓则圆,莫要急了。”皇后杨氏也不怪武帝司马檐啰嗦,一概颌首:“你放心,我都省得的。”“我看那孟彰年少,心性明华,质性纯挚,必是个吃软不吃硬且总要将因因果果梳理分明的品格……”皇后杨氏这么说着,眼底有流光荡漾,滟滟生辉。显然,她是真的已经想好该怎么做了。武帝司马檐颌首,也就不再多说些什么了。相比起帝城峻阳宫里的这对帝后,其他各方或许也能隐隐猜到孟彰背后的某些脉络,但他们都只是简单地记下一笔,便暂且将它放下了。此刻的他们,更关心更在意的,其实还是汇聚、牵引审判规则,正在快速积攒名望与大势的酆都众多阴神。就似这会儿的三清道脉祖庭昆仑山上的一样,三清道脉在阴世天地里的诸位明道境界大真人就为酆都这些阴神讨论了足有半日才各自散去。太清道脉的尚澄大真人才刚在道场外头落下,就看见守在那里的玄洞道人。“玄洞,你怎么守在这里?”玄洞道人稽首一礼:“师祖,弟子有些问题想要请教师祖,不知师祖你……”尚澄大真人看他一眼。玄洞道人惯来气度清冽,但如今眉眼间却溢出的一点焦虑烦忧。尚澄大真人一甩手中拂尘,当先往前走去:“跟上吧。”玄洞道人先是一喜,随后连忙加快脚步追了上去。尚澄大真人领着玄洞道人一路走入洞天,在一处临溪小亭坐了。有童子奉了茶水上来。尚澄大真人呷饮一口茶水,才问玄洞道人:“你来见我,其实是想问酆都那些阴神的事情的吧?”玄洞道人不为自己辩解,只是殷殷看着尚澄大真人。“师祖,弟子是真的想不明白。”他道,“前两日那一场酆都审判,弟子从头看到尾,只觉得荒谬。”尚澄大真人不说话,只垂眼看手中杯盏里的茶水。玄洞道人原本还很有几分激动的情绪一滞,看上去竟然有点假。尚澄大真人到这个时候才配合地开口:“怎么个荒谬法呢?”玄洞道人的情绪再次激昂起来。“难道不是吗?哪有审判审尽人的一生的?一生善与恶、言行、功过、因果联络乃至所学所见全都要审过?!”“莫说寻常人,我们这些修行者,但凡修为高一点的,哪个没有延长寿数?等闲数百年、数千年的岁月,那么长的时间,哪个又真能保证自己所言所行没有偏差?没有伤害到其他的人,没有跟其他人发生纠纷最后你死我活?”“便是德行完美的至圣之人,也不敢如此保证吧?”谁都是从弱小中走出来的,谁也都是从蒙昧中走出来的,真完全按酆都那些阴神的审判来,这阳世、阴世两方天地一同算上,又能有多少是没有恶果在身的?再有,尽管那些阴神们做出了遮掩,但以祂们在审判中展现出来的手段,哪个又真的会信他们人生中某些重要隐秘不会被酆都的那些阴神看在眼里?在审判过程中,那些阴神是将更详细的过程和信息隐去了,但那些阴神能以他们受审者本身为引,重现当年过往景象的手段,也不能不叫人警觉。玄洞道人越说越是激动。到得最后时候,酆都那诸多阴神在他话语里,几乎已经成为了横压天地所有生灵的恶神了。尚澄大真人一直没有说话,只端着茶盏听玄洞道人说。等到玄洞道人自己停下来时候,尚澄大真人才又再呷饮了一口茶水。“说完了?”他问。玄洞道人还是满脸忿忿,却只能在尚澄大真人的目光注视下闭紧了嘴。“我倒是没有想到,”尚澄大真人很有些稀奇,“你竟然是这样的关心酆都那些阴神的?”尚澄大真人已经直白点明了,玄洞道人要是再做样子,那就过份了……玄洞道人心里明白得很。他默默地、默默地将面上眼底那些过于激烈的情绪敛去。“师祖,”他迎着尚澄大真人的目光,姿态甚是刚正,如果不听他那比起平常时候低了太多的声音的话,“弟子只是觉得,酆都那些阴神的手段或许太过直白太过于细致太过于不容情……”尚澄大真人的脸色不动,只看着他。玄洞道人勇敢地将话说完。“但它的存在,确实是这天地芸芸众生的幸事。”由那群阴神所搭建起来的酆都,尽管有这样那样的缺点和不足,但玄洞道人却还是觉得,它的出现是好事。它能给这天地芸芸众生公平与公正。弱小和蒙昧,就是可以伤害别人的借口么?伤害就是伤害,再怎么矫饰,再怎么求请,它的本质也不会改变。同样,受害者身上所留下的伤痕与痛楚,也一直在那里。“不论是阳世还是阴世,世道俱都是昏沉,更多力弱、贫困者,纵然被盘剥到连自己的魂体都消散了,也未必能够能自己报仇……”“酆都那些阴神不论如何,总是给了这些人一个交代。”玄洞道人将话说完,静默了一阵,才重新鼓起勇气来问尚澄大真人。“所以师祖,我们昆仑山,对于酆都那些阴神,可有说法了?”尚澄大真人看了他一眼。玄洞道人不知怎地陡然一惊,下意识地就要别开目光。但他没能做到。他的目光直直望入了尚澄大真人的双眼。那一瞬间,玄洞道人以为自己看到的,并不是某一个人的眼睛,而是这阳世与阴世两方天地。不知过了多久,或许相当一段时间,又或许只是片刻,尚澄大真人的声音越过一切迷障,撞入他的耳膜。“你看到了什么?”他在问。“我看到了……”玄洞道人怔怔回答,“两方天地。”“那两方天地是什么样的?”尚澄大真人还在问。玄洞道人停了好半饷,才回答道:“死水一样的。”听到玄洞道人的答案,尚澄大真人眨了眨眼睛。玄洞道人陡然从那种既蒙昧又透亮的状态中挣脱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