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白游鱼鱼群的眼珠子在夜色中悄悄转动,似乎也带上了些异色,该是听懂了孟彰的话。孟彰就笑了。“对,仅仅只是些许传说,就是后来人口口相传、不知真假、不明内情近乎揣度的故事。”孟彰道,“我听说了一些,又翻阅过某些以这些故事脉络为骨骼、以他或者是同他有着某些因果的人类作为主角的故事。”孟彰说的,就是那部在他的前生里曾经流传后世、几乎成为炎黄族群神话传说一大框架的《封神演义》以及它的同人故事。“而这些故事和幻想……”“如今又是我一方成长法器根基和底蕴的一部分。”孟彰的神色缓了缓,才又继续道:“方才我和他碰面的时候,因为近距离接触、交谈的缘故,他的气机被我所摄取、映照乃至是导入那方法器中,填充法器内部的骨肉,引导法器内部性质的转变。”湖水中又响起一阵哗啦啦的拨水声。孟彰抬起半垂落的眼睛看过去,一点也不意外地望入银白游鱼们的眼睛,在它们那大大的瞳孔里找到些担忧。“不必太担心。”孟彰道,“尽管那位商王和我以及其他人曾经猜测、分析的不大相同,但总还有些相似之处。”说到这里,孟彰自己停了一停,又笑道:“细说起来,我们其实也是挺厉害的,哪怕岁月相隔久远,哪怕曾经的记载稀少,我们竟也还能通过那只言片语的记载,描画出一个人的某些特质来。”孟彰面上眼底,是洋溢于言表的骄傲与自豪。“先人虽逝,但痕迹却始终流传。我们血脉相传,我们精神承继。不论世事变迁、时代兴衰,我们始终在那方土地上。”我们是……炎黄。上下五千年文化不绝的炎黄。银白游鱼们歪了歪身体,从下往上看着孟彰,似懂非懂地用尾巴拨弄着周围的湖水。待孟彰心神回转以后,他又道:“我也就这一回近距离真正接触到这样的存在,所以动作大了一点,多消耗了几分元气,但往后不会了。”银白游鱼们盯着孟彰看了一阵,竟很是犹豫的样子。孟彰无奈地加重了语气:“你们信我。”最后还是为首的那尾银白游鱼往另一边厢示意也似地甩了甩尾巴,这些银白游鱼们的目光才终于缓和了些。孟彰的声音就轻快了起来。“其实这一次的元气虽然损耗多了点,但收获还是很不错的。”看着这些银白游鱼,孟彰不知怎地忽然生出一个主意来,他看着鱼群中的游鱼,问:“你们每日里总待在这月下湖里不免有些枯燥乏味,不若你们入我梦境世界一趟如何?”“既好好地玩一玩,也能让我看一看我这法器到底有几分精进,再来,你们也还可以帮助我寻找这法器的疏漏之处呢。”银白游鱼们听得,完全没有一丝犹豫,肉眼可见地雀跃起来。“那我们就说定了。”孟彰笑着伸出手,他头上的星河发带自发脱落,最后轻飘飘地停在孟彰往上打开的手掌掌心上,被孟彰抓了个正着。星河发带中亮起一片朦胧光影,在那光影之中,一颗又一颗的星辰浮现。这些星辰似光圈,似光影,又似烛火,各自放出一片亮光照耀周身虚空。在这些大小不一、明暗不一的星辰之中,却有一颗被群星拱卫、几如日轮一样的大星。孟彰将手掌打开,于是那星河发带上就有星光倾泻而出,在孟彰和银白游鱼之间铺砌出一条星河。那星河看上去流荡虚浮,实则却稳固得很。它是通道。孟彰打开的,连接这月下湖和星河发带中梦境世界的通道。“要进去试一试吗?”孟彰问。为首的那尾银白游鱼看了孟彰一眼,尾巴轻甩,借力之间它的身体就从湖水中飞了出来,投入那贯通月下湖和星河发带梦境世界的通道消失不见。剩余的那些银白游鱼们见自家首领没了影踪,也不惊慌,一个接着一个甩尾借力,从湖水中飞出,跟着那最初一尾银白游鱼的脚步投入打开的通道之中。到呼啦啦的水声终于平息,再有人要去找,又哪里还能在这月下湖里再找到一尾银白游鱼呢?看着这一刻显得格外空荡的大湖,孟彰扬了扬唇角,将他自己的手连同拿着的星河发带一并送到自己的眼前。星河发带是孟彰为自己凝练出来的本命灵宝,孟彰要探查星河发带内中的境况自然是容易得很。这会儿他只定睛细看,那星河发带中遮掩耳目、蒙蔽神魂的朦胧星光便轻易褪去,将内中显现出来,叫孟彰看得清楚。银白游鱼们落在星河发带此刻诸多星辰中最为显眼的那颗大星中,竟一个个脱去鱼身,化作一条又一条盘旋于九天之上,有云、雷相随的银白神龙。数百条的银白神龙盘旋环走,几乎堵塞了整个梦境世界。孟彰看见这番景象,也是失笑。他心神一动,星河发带中那颗大星的梦境世界中当即便生出了变化。与银龙相随的云、雷分化,像是水膜一般将那个天空划分出一个个的独立空间。那些银白游鱼所化的神龙们终于不再是密密咂咂地挤在一片天空里。它们每一条银白神龙都单独占据一方空间。然而这些不知是分割还是复制又或者是分流出来的空间,实际上并不是完全独立的。它们彼此之间存在着一部分相互联结的空间,使得银白游鱼所变化而成的银龙能够彼此感应、彼此交流,不至于被这突然的分别和独立所惊吓。为首的那条银龙在广阔的天地间盘旋一圈,发出一声长长的龙吟。像是回应一般,在这声龙吟远远传入每一条银龙所在梦境界域以后,那些银龙们又都张开嘴,长吟一声。龙吟响彻星河发带中的诸多梦境界域,却没有影响到梦境世界中的任何一个生灵。孟彰也没多做什么,他含笑坐在月下湖的白莲莲台之上,静静看着星河发带中梦境世界的变化。为首的那条银龙再次长吟一声,很快就收住声音。于是那些响彻诸多梦境界域的龙吟声便也都一并停下,安静得方才那般动静只是幻觉一样。为首的那条银龙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便将他的龙头探出,俯视着下方正在自然演变的梦境世界。也不知他是想到了什么,还是只懵懵懂懂地循依着某种本能行事,为首的那条银龙定睛看过梦境世界中的发展一阵后,龙身忽然往下一蹿。梦境界域的半空中哪里还有什么神龙、银龙?空空荡荡的,分明就只有风和气。顶多,也就还余留一些未曾散去的云气和雷光。而在梦境界域的下方,原本呆呆滞滞、木木愣愣按着某种僵化故事脉络交流和生活的人群之中,却是平白多出了一个矮矮瘦瘦的身影。七八岁大的模样,面上还存留着未曾褪去的稚气,分明就是一个稚嫩的小孩儿。再细看过去,那小孩儿的眉眼、衣着乃至是举手投足之间的气度,竟还有一二像孟彰。坐在外头的孟彰见得,也是愣了一愣,随后才显出一点笑影来。倒是落在梦境世界里、和梦境世界中的人混在一处的那尾为首银白游鱼很是自如。它所化作的小孩儿站立在嬉闹、来往的人群之中,什么都不看,只将两只手放到身前,新奇地来回盯着看了好一阵子。“啊……”那小孩儿还张开嘴尝试着发声,但不论他怎么努力,总也没能发出一个正确的音节来,只有“啊啊啊”不断变化的单音。小孩儿试了又试都没见到自己有什么长进,知道自己这取巧的方式过不了关,索性也就放弃了。他的手挥了挥,尝试着召唤出一面水镜。但就和他方才尝试着说话最终失败了一样,这一次的结果并不例外。不论他怎么尝试,那水镜就是出不来。小孩儿也不坚持。他直接抬起手来放在自己的面上,用自己的手指一寸一寸感知着面上的五官,同时在心里凭借手指的感应复刻着自己这一刻的面容。孟彰稀奇地看着,心里多少觉得奇怪。难不成……那由银白游鱼所化的小孩儿还会像人一样在意自己的容颜?想到这里,孟彰不免觉得好笑。‘人和鱼的审美……应该是不同的吧。’他想。人觉得好看的容貌,或许鱼不会觉得好看呢,就像鱼觉得好看的样子,人未必就会感冒那样。银白游鱼所化的小孩儿不知道孟彰这会儿到底在想什么,他在自己面上来回地摸索着。而待到他放下手来时候,那小孩儿面上竟然很是颓丧。孟彰眨了眨眼睛,往星河发带中的梦境世界里传去一段意念。那意念直入银白游鱼所化的小孩儿心底。“你怎么了吗?可是有什么地方不满意的?”忽然听见孟彰这个熟悉的声音,银白游鱼所化的小孩儿当即欢喜地抬起头。他都来不及答话,便先左右张望,想要去寻找孟彰的人影。孟彰笑着,又是传入一段意念。“不用找我了,我还在湖上面呢。”银白游鱼所化的小孩儿这才收回了四下寻找的目光。他想要回答孟彰的问题,可是他又知道自己说不了话。他方才可是都已经尝试过了的。一时不知道怎么办的小孩儿就有些急,只能“啊啊啊”地说个不停。“不急,不急。”孟彰先安抚了一回,然后才指点道,“你且不必说话,只将心中的念头收作一束,想着告诉我就可以了。”“你们这会儿是在我法器的梦境世界之中,只要你们想着我,且有着强烈的心念,我就都能感应到。”这般近乎造物主一样的权柄,是星河发带中诸多梦境世界所天然赋予孟彰的。只要孟彰愿意,只要这星河发带中诸多梦境世界所积攒的梦境本源足够,孟彰近乎无所不能。这就是梦道的恐怖。听得孟彰的指点,那银白游鱼所化的小孩儿当即就尝试起来了。不过是收束心念而已,有什么难的,任何一个入道的修士都能做到。只是简单尝试而已,那银白游鱼所化的小孩儿的心念就被孟彰所捕捉到了。“你,你是……阿彰?”“阿彰”这个字词听着有些生硬,又有点熟悉,应该就是银白游鱼前一次跟随孟彰外出时候和孟庙学的称呼。“我是。”孟彰笑着点了点头。那银白游鱼所化的小孩儿当即就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来。他一遍又一遍地唤着孟彰的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