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显和孟蕴也都郑重点头。孟昭又去了正房,只是那义无反顾的姿态,看得孟珏和谢娘子都是摇头失笑。“我们这里又不是龙潭虎穴,至于吗?”孟珏摇头。倒是谢娘子这回替孟昭分辩了一句:“到底是觉得自己长成了,该独当一面了,如今却偏要回头来找老父亲、老母亲拿主意,是有些抹不开脸面的。”孟珏偏头看她,稀奇:“你这回倒是懂了?”谢娘子哼笑一声:“我本来就很懂。”孟珏又看了她一眼。谢娘子没理会他,叫了外间等着的孟昭进来。倒也没有让孟显和孟蕴等多久,孟昭就面色轻松地回来了。打眼瞧见孟昭面上那脸色,孟显和孟蕴心头也是一定。“阿父、阿母如何说?”孟显当下就问。孟昭点头:“阿母说可以。”孟蕴也问:“那阿母可曾说有什么需要注意的?”“旁的倒也没什么,”孟昭说,“也不必急着开始,只消在想要给阿彰分享体悟和收获的时候,行一场祭礼即可。”“祭礼?”孟显和孟蕴也很快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要。孟彰是阴灵,身在阴世天地中,如今又正跟阴世天地同参,他们作为阳世天地的生人,将自身收获和体悟作为祭品供奉过去,确实需要行祭礼。“形制上可有要求?”孟蕴问。“阿母说这个须得我们自己判断。”孟昭说,“若是我等觉得要同享给阿彰的收获和体悟多一些,那便摆一场大些都祭礼,若不然,中等和小型的祭礼也可以。”孟显和孟蕴便也都明白了。“我觉得头一回,”孟昭看了看孟显和孟蕴,“可以我们三人凑一凑,一起给阿彰设祭。后头待我们各自有所收获,再分开来便是。”他们兄弟手足三人悟性虽然都不差,但亦存在差别,若果是次次都凑在一起……孟昭暗下摇头。倒不如分开来呢。孟显和孟蕴对视一眼,都各自点头。事情顺利定下,孟昭也是松了一口气:“那我们就各自回去想一想,准备给阿彰分享些什么。”“阿母说过了,”孟昭又说,“阿彰修梦道,纵然我等所修所得所悟各有不同,梦道也都能容纳得下,叫我们不需要太过担心。”孟显和孟蕴又更放松了些,当下各自带上笑意。“那可就太好了。”“回头我收拾收拾,都给阿彰他送过去!”孟昭含笑点头。待孟蕴离去后,他不太惊讶地看见孟显多留了一阵。“说吧,”他道,“有什么话快些说完。”孟显一笑,那藏不住的倦乏便都收了收:“阿蕴……”孟昭凝神打量他,孟显面上不见异色,除了倦怠外更多的却是担忧。“阿蕴没有问题。”孟昭认真说。孟显盯着他看了一阵,混沌与清醒交缠的心神中不知该说是顿悟还是莫名的预感,电光火石间迸出一个念头。他倏然一笑:“那就好。那就好……”孟昭就很有些无奈,他失笑摇头:“阿显,你只是阿蕴的兄长,不是她阿父。”孟显不以为杵:“是是是,阿父在,长兄在,暂且轮不到我来担这个父责。”孟昭绷不住一叹,亲自送了孟显回他的院子:“累了就好好歇着吧,还用不着你呢。”第462章 沉在定境中与阴世天地、汹涌澎湃的无尽情绪浪潮同感又对峙的孟彰忽然伸手捻指,拿住了一缕倏忽而至的香火。定神看得片刻,孟彰笑着摇了摇头,将这缕香火吞食了去。几乎是顷刻间,他那张惯常带着几分苍白病弱的脸陡然升起一抹血色。血色久久凝在他的脸上,凭空叫他也显出些独属于生人的鲜活。说起来,这缕香火的效果如此明显,并不全是因为它的质粹精纯,更是因为它内中裹夹着的属于孟昭、孟显和孟蕴三人的精气、体悟与希冀。他们已经不是在给孟彰上祭了,他们就是在邀请,就是在分享。他们邀请孟彰与他们交感,要将他们所有的体悟、收获和他分享。孟彰静默半饷,心头忽然生出一股冲动。——他不想困在这里。他想离开。离开去见一见这大好山河,去那热闹人间走一走。他被困很久了。从降生在这方世界开始,他就一直被锁着。被锁在孱弱的身体里,被锁在床榻、院舍之中。与其说他这一生是锦衣玉食的望族儿郎,倒不如说他是被养在金笼子里的金丝雀。从生到死,他一直被困锁着。他想走……他想走!陡然拔高的炙热火焰烧起,暴烈而癫狂地焚烧过孟彰的心湖,灼烧着他的理智。是,自入了阴世以来,他终于能够修行了。他不再似生前那几年般孱弱病痛了。他有修为在身,有名望在身,有扶持在身,他似乎掌握了自由。他似乎可以随自己心意做事,想怎样就能怎样。他的一言一行可以轻易决定某一个人甚至是某一部分人的命运。比起生前,他强大而舒爽;比起前生,他更是强大而尊贵。可是……可是!他并不觉得如何高兴。他被锁着。而如今,他想去走一走。“孟彰小儿!哈哈哈!你的心开始乱了!你也开始乱了……”“孟彰小儿,你看见了吧?你根本就不似你自己所以为的那样满足,你其实满怀不甘!”“不,你其实也在憎恨!”“你憎恨着这世界,你甚至憎恨着你自己!”“哈哈哈,孟彰小儿,你根本没有你自己以为的那样从容……”“孟彰小儿,你原来也一直在骗着你自己!”“果真是好笑。哈哈哈,太好笑了!”本就激荡汹涌的无尽情绪浪潮越发的喧嚣嘈杂。那各色各样的、带着无尽恶意的声音蛮横而直接地撞击过来,根本不愿意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孟彰坐在白色莲台上,被三色神光簇拥环护,却只凝望着那近似沸腾的无尽情绪汪洋。倘若有人在此时定睛细看,那他必定能够发现孟彰的眼睛其实并不似他表面上看上去的那样平静。他的眼底也有火在烧,他周身的气机也在波动。初初开始时候,那火是极小的,那气机的波动也极为平缓,可随着时间的流逝,那火从小小的一簇变成了一片火海,那气机都波动更是忽高忽低,变化幅度、那变化频率都被拉高到了极致。就像是孟彰此刻时而拉紧、时而放松的心神,其变化之剧烈与庞大,几乎是每一刻都在崩盘,又在那极限的边缘处被拉扯着重塑。然而,就是在这样的极致的混乱与无常之下,孟彰却是忽然笑了起来。没有声音,只是轻轻拉扯了一下唇角,根本没有什么明显或者实质的动作。但偏就是这样的一个笑,却轻易镇压了那激荡无尽情绪汪洋下传来的那些满含嘲讽与恶毒的声音。那些藏在大大小小、数之不尽的漩涡中的残念杂绪都不说话了。倘若不是还有那错乱的、无意义的呜咽和呻·吟做底,只怕这片地界就要出现开天辟地头一遭的鸦雀无声了。“是的,我一直都被锁着。”孟彰开口了。他的眼底还有火在烧,烧得无比暴烈,仿佛要将眼前所有的一切拖着尽数湮灭。“生前锁在孱弱的肉身里,被苦痛、不甘煎熬着,死了后来这阴世……”“我也并未能真的得到自由。”“我也满怀不甘。”“我也想要毁灭。”“毁灭所有我所见,毁灭所有看见我的,拖着这世间所有一切乃至这天地沉沦无间。”“我也不想再去管那些事情。不论是世族,还是族群。”“我没有那么崇高。我已经死了,也不觉得这个世界、这方天地真就缺了我一个……”“我也憎恨自己的无力和孱弱,憎恨自己根深蒂固的认知。”那片无尽情绪汪洋在听,那些肉身已经湮灭、甚至连灵魂都残破的、只剩下生灵烙印死死咬住一口气不愿意割舍的残念杂绪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