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思就是,他们家族中,他们这一支有人迁左都御使了。还不是旁人,而是他父亲。”“迁左都御使……”那小郎君说话的声音都低了低,“所以,你们家是决定要避一避,怕有个万一或是变故,想要退回老家了?”“是有这样的意思,但也不独独是这样的意思。”“嗯?难道还有?莫不是……”“就是你想的那样,他们家族里的宗长那支,怕是有些坐不住了。”学舍里的话题言语,被一众小郎君、小女郎有意无意地转移开去。过不得多时,小到同窗间的彼此交情,中到几个家族间的来往联络,上到各个家族在朝堂中所站立的位置……全都是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们闲谈的话题。一时听着看着,似乎热闹得很。或许有人在借着这个机会有意无意收集、补全某些自家家族中没有到情报信息,但这其中,却绝对不包括孟彰。孟彰心神沉在定境之中,并不曾挖空了心思去想怎么窥破那曾艳红的本相本体,而只是收摄了心神,让自己沉寂,同那细微的、隐晦的、微弱的灵机同呼吸同跳动。这无疑是最他当前最正确的消化、调整方式。渐渐地,驻留在孟彰下丹田位置所在的那梦境道炁种子也若有若无地动了动,又动了动。孟彰有所察觉,但并不着急。他心神犹如古井,只倒影着那一轮明月,不见波澜。梦境道炁种子又动了动,只不过这就是极限了。它很快安静下来,像那寒冬里深埋在泥土里的树种。孟彰心神汇聚,月影从那古井中跃出,直上中天与那轮明月合为一体。他睁开了眼睛。王绅、谢礼、庾筱等一众小郎君、小女郎们齐都停住话头,转了目光来看他。“孟彰,你醒了?”从那话语中、神情里,孟彰看到了不加遮掩的惊喜与庆幸。他很自然地回了一笑,同时站起身来拱手作礼:“累各位同窗久等了。”王绅、谢礼、庾筱这些小郎君小女郎齐齐摆手,不认这话。“没的事,我们正好趁这个时间再商量一下队伍的事情……其中,确实有些变故,所以还得调整一下。”孟彰笑了笑,又往外间转去视线,看外头的天色。他回过头来的时候,问:“那你们这下子是真的拿定主意了?”这些小郎君小女郎尽都点头:“拿定主意了。”孟彰再问:“真不改了?”一众小郎君小女郎们又都点头:“不改了。”话音才刚落下,诸位小郎君小女郎中,就有一个小郎君动了动眉毛,似乎有些什么事情想不明白,欲言又止。孟彰的目光便落到了他的身上。那小郎君也察觉到了,再不犹疑,直接迎着孟彰的视线就问:“孟彰同窗,这是不是有些不对?”其他一众小郎君小女郎们也都转了目光来落在他身上。谢礼、李睦这等更敏锐的小郎君小女郎多看两眼,也都明白过来了。孟彰笑笑,问:“哪里不对?”那小郎君瞅着他,道:“哪怕队伍人数定下、名单定下、伍长定下,中途也是都能够更改的吧?”其他小郎君小女郎的目光转动,重新回到了孟彰的身上。孟彰颌首:“确实是都能改的。”那小郎君看住他:“那……”“能改是能改,”孟彰道,“但到时候真改动起来,却是都得经过队伍组列中各位队长的手。”他笑了笑,似是不经意地道:“到时候麻烦的是你们队长,可就不是我了,这自然该你们这些队长、队员想明白的。”“毕竟,规矩、章条在那里,你们也都看得明白。”他道,“队长也好,队员也罢,俱都是能换的。”各位小郎君小女郎听着,俱都心有所想。尤其是那几位在队伍名单上被标注为队长的小郎君、小女郎。但一直到最后,也还是没有谁说些什么。孟彰的目光回转,团团看了这些同窗一眼,问:“诸位同窗可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人再开口了。孟彰颌首,将手上的那些队伍名单和各个队伍近期的学习安排收拢妥当,开始往外走。“那我就先去见罗学监了。时间不早了,劳学监空等可不太好。”孟彰前脚才刚刚踏出学舍门槛,后头一直静默安分的小郎君小女郎们的氛围当即就变了。不算太诡谲,可也不是方才那样的平静就是了。坐在靠门位置的小郎君张目往门外看了看,直到看着孟彰的背影渐渐远去,他才近乎喃喃地道:“原来他那些章条、规矩里的意思,是真的……”“他真就是,那样想的。”这位小郎君说话着实含糊,短短两句话,几乎就没有一个真正清晰明白的语意。然而,这处学舍里的所有小郎君小女郎们,又都能准确地领悟到他的意思。强者上位,能耐者上位。即便是一时半会儿弱势、多有不足,随着时间增强、补益,也仍旧有机会站到高处……这在以血脉、身份为惯常纽带和台阶的名门望族里,异常、异常的少见。尤其是在阳世天地里那位痴儿登上帝位以后,这样的事情、这样明确的态度更是几乎绝迹。“他真的是太大胆了,也太……”天真了。学舍里的各位小郎君、小女郎听着这话,即便面色不动,眼神也很有几分复杂。昨夜里,家中诸位亲长与他们梳理、剖析这些规矩和章条的时候,也曾着重跟他们分说过这一点。家中诸位亲长都说孟彰大胆,也都说即便是在这太学的童子学里,结果也不可能顺遂他的所愿。他们说……不论孟彰到底是为的什么原因定下这样的规矩和章条,他们也都要给忘了。忘得越干净越好。最起码在明面上是这样的。很简单,他们现在是太学童子学的生员。而太学的童子学,是那位阴世大晋东宫太子一力筹措办起来的。这里基本是那位东宫太子的地盘。那位东宫是嫡长宗长,他们这一脉的立场早在那位痴儿带上帝冕的那一刻,就已经无比明确了。阳世天地里,种种暗流激荡,乃至波及阴世天地……或许,这些暗流所以会出现、壮大,根本是由于皇族各支封王的野心,但这些封王所以会肆无忌惮地将这一切野心付诸行动,自然也有那位痴儿皇帝的原因。甚至,他们将这个原因化作了自己冲锋陷阵时候所高高、高高举起的大旗。家族、帝位传承所遵循的规矩,不该是立嫡立贵。起码不该全是立嫡立贵,还有立贤。这是礼法中的嫡、贵、贤之争。或许它们只是一个名头,但绝对没有人敢忽视。因为这就是名正言顺中的名。孟彰有倚仗,当然,或许也没有。他就是纯粹这样想着,所以也要这样切实地去践行,那都是孟彰,不是他们。他们不能错了立场。立场问题,本来就特别的敏感,容不得半点含糊,特别是在关键时刻。他们需要、也只能站在慎太子这一支的立场处。因为这里是由慎太子费尽心思筹办起来的学舍,但凡他们的动作触动上位之人的敏感心思,他们身后的家族立场就会被直接盖章定论,不会再有任何腾挪的余地。所以,不论他们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们都是不可能真的按照孟彰所愿去做的。他们毕竟不是孟彰。就算不论孟彰的出身,不论孟彰背后隐着的那些力量,慎太子乃至皇族也都不会过分猜疑孟彰。他们家族中的亲长在为他们梳理剖析的时候,曾如此地告诉过他们。他们也能够想明白其中的原因。很简单的,真的很简单。只因为孟彰他从出现在世人眼中时候,就是这样的品行与形象。他大胆、倔强、心中自有一股意气,可谓风骨凛然。他们呢?在世人眼中,他们或许也只是未长成的高门世族小郎君,稚嫩却也生机勃勃。但在帝城诸位上位者的眼中,他们的稚嫩,总是多了几分矫饰……他们跟孟彰就是如此的不同。真正明眼的人,心里都有数。所以,那些被孟彰认真罗列出来的相关规矩、章条,或许从出世开始,就只能被忽视、被尘封。“……不必担心孟彰同窗他,没有人会真为这个找他麻烦的。”王绅先自打破了沉默。谢礼也点头:“对于孟彰同窗来说,这不过是小事罢了。更严重、更胆大的事情,他不也是做过了,结果……”孟彰他不是好得很呢么?听王绅、谢礼两位先后的话,学舍里的诸位小郎君们不禁也想起了孟彰进入这帝都洛阳以后的种种事情,也都赞同地各自点头。庾筱更是笑着道:“我听说,早先孟彰同窗突破的时候,那位曾特意派人往孟彰同窗府邸上送去贺礼,但孟彰同窗都没收?”孟彰都那样下慎太子的脸面了,也没见慎太子又或者帝城里的哪一位有什么动作?李睦赞道:“孟彰同窗如此风骨,着实是叫人仰慕。”明宸、林灵等这些出身道门各支法脉的小郎君小女郎们尽数点头。尤其是出身酆都的石喜,更是与有荣焉地更坐直了身体。原本还没怎样的,但这些出身道门各支法脉的小郎君、小女郎开口说话,却着实了提醒了王绅、谢礼、庾筱这些出身世家望族的小郎君小女郎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