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这阴世天地的改变,或许是因为汲取了他们这边厢的力量,或许又只是因为那孟彰小儿郎如今这连续不断的修为推进……但不论到底是什么原因,结果都很明白。天地在改变,他们需要另寻活路。否则,都不必等到他们修成聻,他们就会被那铺开的曼珠沙华给吞没了。只是……尽管处境再分明不过,尽管前方已经没有了更多的选择,也并不是所有存在都想要去抓住那条活路。沉溺在岁月、仇恨、憎恶、怨毒、愧恨的诸多残破生灵烙印们,尽管看着还有个囫囵人样,但内里……真没有几个是清醒理智的。“嗤。”当下就有存在嗤笑了一声,“你想要攀活路,想要入那梦中去,想要背叛你的过去、你的记忆,那你且只管去便是,与我们在这里多费些什么口舌?!”“就是!我们乐意在这里跟他耗,便这般一直耗着怎么了?!反正我们走的是聻的路,我们是要成为聻,还怕死么?”“这小儿乐意堵在这里,想要让我们成为他的资粮,那他就来啊。我们都在这里,就看他要如何吞吃消化了我们。总之,想要让我们自动自觉踏入他的梦境,成为他的梦中人,背叛我们的过去,模糊我们的记忆,不可能!”“我就看看,他这小儿能在这里跟我耗到什么时候!”尽管各处不断有漩涡支撑不住,逆流倒卷,最终化作一缕水雾投入孟彰头顶的无垠星河之中,点亮星河里的一方梦境世界,但是——这片情绪汪洋中浪潮激荡片刻又平复下来,竟显出了几分诡异的平静。就像是这些存在真正下定了决心,要与孟彰展开一场漫长到不知尽头在何处的对峙和拉锯了。孟彰全无所觉,他也并不在意,自顾自坐在三色神光之中,沉浸于无尽的道则、法理与逻辑里,乐此不疲地体悟着,摆弄着。那一方方梦境世界,也是他掌中之物,随他念动生灭,随他所想演变。道则、法理和逻辑自然而然地刻印在他的魂体上,快速且坚定地推动着他本质的抬升与蜕变。这确实也是道之之妙所在。眼见孟彰这边的修行渐入佳境,从各处空间、时间所在投来的目光便各自回转。不再似早先时候那般定定看着,只偶尔转过来一眼,以确定孟彰这边无甚差错。郁垒、神荼两位门神对视一眼,又觉得有些无奈。黑无常范无赦整整巧抓了凶鬼在鬼门关前走过,见得郁垒、神荼两位门神的面色,便略停了一停,笑问:“两位兄长还是不放心?”郁垒摇头:“我们有什么不放心的?阿彰这会儿可好得很。”被黑无常范无赦锁住的凶鬼原本正垂头无声哀叹,当下也禁不住抬眼瞥了瞥两位门神。黑无常范无赦却是懒得理会他,只跟两位门神道:“我知道了,两位兄长是担心阿彰答应过的无边梦海那处的门户之事。”那被拘捕的恶鬼晃了晃脑袋,又晃了晃脑袋,却还是听不清黑无常范无赦所说的那句“我知道了”后头的话。心知这是黑无常范无赦不愿叫他们听去了,那凶鬼便没再多尝试,继续垂着头哀叹自己的命途。郁垒和神荼两位门神连丁点眼神都不往那凶鬼身上分。“阿彰这一回闭关,怕是没那么容易结束,无边梦海那处的门户这事……”郁垒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开始。”黑无常范无赦盯着两位门神看了一眼,忽然问:“两位兄长着急了?”神荼摇摇头,对黑无常范无赦道:“无赦你不必激我等,这一点儿时间,我们还是能等的。”郁垒也道:“何况眼下我们都忙着呢,就算真还惦记着无边梦海那处,也着实没有多少余力去落实。总还是得等,我们惦记也没用。”郁垒话才刚说完,话音都还没消减呢,神荼就又接话了。“你也别指望我们会落下阿彰,死了这条心吧,我们也是阿彰的好兄长,才不会只让你们在阿彰那里添光呢。”黑无常范无赦的脸皮抽了抽,正想要说些什么,忽然察觉到了另一个人的靠近,当下便缓和了面上的表情。郁垒、神荼抬起视线往前方看去,果然就看见了正往这边走过来的白无常谢必安。白无常谢必安身旁也跟了几个阴灵,但相比起黑无常范无赦身边那个被枷锁锁住的凶鬼,白无常谢必安身旁的这几个阴灵倒是体面了许多。非但没有枷锁上身,甚至还体有灵光,隐隐泛出异香。都不消细查,只看一眼便知,跟在白无常谢必安身旁的这几个阴灵,必是功德深厚之人。“我们如何是这个意思?”白无常谢必安接了神荼的话头,直接道,“两位兄长多虑了。”郁垒、神荼看了白无常谢必安一眼,问:“所以这段时日以来,走上黄泉路,落入奈河中叫那曼珠沙华长得更好的凶鬼、恶灵,也与你二人无关了?”白无常谢必安笑了笑,甚为无辜地说:“我等兄弟十人呢。人手这般多,做事的效率高一点不是应当的么?何况我等正遍行阴律,就该是将那些犯下罪孽的恶鬼凶灵抓捕回阴世地府接受判处的时候。”“那黄泉路旁的曼珠沙华长势……”“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巧合,巧合。”“哼。”郁垒没话反驳,也只得闭嘴。神荼看过黑白两位无常手边的阴灵,却是撇开了方才的话题,转而问道:“如今阳世天地那边的情况如何了?我看两位兄弟今日里带回来的阴灵,似是不比早先时候那样多了?”说起这个,黑白两位无常也是既欢喜又无奈。“滞留、藏匿在阳世天地里的恶鬼和凶灵大半已经被接引回来,只剩下少半还在躲藏。”黑无常范无赦说:“那些藏得比较严实,再想要抓捕,得多花费些时间和心思,只能慢慢来。”白无常谢必安也道:“因着我们的缘故,阳世天地那边也很是动荡了一阵,剩下的事情能慢慢来也不错。”总不能让被祂们追捕的恶鬼凶灵一直刺激着阳世天地。郁垒叹道:“阳世真要能平静下来倒也不错,但问题是……”神荼接话:“问题是,接下来阳世天地的动荡怕是还得继续。”黑白两位无常也是沉默了片刻。“说起来,”白无常谢必安往帝都洛阳所在看过去一眼,“那司马慎,也差不多该是时候出生了吧。”祂这话初听确实很像是在问旁边的三位阴神,但再品却真不是那么一回事儿。黑无常范无赦不答,只将目光投向了郁垒和神荼两位门神处。相比起祂们这些阴帅来,对这件事更为了解更敏锐的,大抵还得是郁垒、神荼两位门神。毕竟,阴灵重新投胎转世,理论上也是在跨越生死的门户,是从阴世天地再次回到了阳世天地。司马慎现下的情况,自然还得是两位门神更清楚了。见两位无常目光投来,两位门神也没有想要帮司马慎遮瞒的意思。开玩笑,司马慎是祂们什么人,又是什么样的品格,值当祂们为他遮挡?郁垒说:“倘若按照正常的生长时间,再有两个月,也就是说今年十月他就该出生了。但是……”白无常谢必安带着一点笑接住郁垒的话:“但是?”神荼颌首,说:“但是那司马慎似乎不想要按照正常的生长年岁来。”黑无常范无赦一下子将更多的线索串联起来:“他是想要提早出世,还是准备拖延时辰。”无论是提早出世还是拖延时间,对司马慎来说显然都有不少的好处。当然,相对的也会留下些隐患就是了。譬如,如果司马慎选择提早出世,那么他就能打断他们司马氏其他支系的布置,给他自己抢占先机。不过早产显然孕育时间不足,难保不会折损司马慎未来的根基和气数……又譬如,如果司马慎选择拖延出世,在母腹中多待三五个月,那只要他们稍稍拨弄舆论,应该就能将一些神话色彩渲染到他的头上。外带神话色彩,内存司马氏皇族气运,足够他们为司马慎在最短时间内夺取到相对丰厚的民望了。当然,一旦司马慎这么做了,便意味着他们给予了司马氏各脉藩王更多筹备的时间。但不论是提早出世还是延后出世,总是比按时出世来得妥当。按时出世,就意味着寻常,也意味着司马慎降生的时间容易被人为推算锚定。司马氏各支藩王里,几乎就没有人不在盯着这件事。他们就等着这个机会对司马慎下手呢。郁垒笑了笑,说:“他们准备提前。”黑白两位无常点点头,又问:“有更准确的时间吗?”神荼摇头:“你们真当我们能精准地抓住那司马慎的一举一动呢!”白无常谢必安面上眼底都浸着笑意:“所以,他是准备提前到什么时候呢?”黑无常范无赦虽然没有多说话,但看着郁垒、神荼两位门神的眼睛也带着笃定。郁垒得意地哼了一声,果真大方地揭开了谜底:“你们可曾听说过阳世天地里的一句话‘七活八不活’?”白无常谢必安了然:“所以司马慎打算在怀胎八月的时候降生,也就是说九月时候出世?”黑无常范无赦蹙了蹙眉,倒不是不信郁垒的话,而是……“司马慎会这般弄险?”不是说在怀胎八月出生可能折损司马慎根基这件事弄险,而是说司马慎选择在怀胎八月时候出生也容易被人猜中,进而弄巧成拙的“弄险”。神荼说:“司马慎该就是要跟那些司马氏藩王斗心眼。他们都在算呢。”“你猜我会不会选中怀胎八月时候出生?我猜你会以为我在怀胎八月时候出生,那你觉得我是不是在误导你……”黑无常范无赦说,“这样地斗心眼?”白无常谢必安却是颌首说:“该是这样的。”顿了一顿,祂又叹道:“司马慎手中持有的力量不足以彻底镇压整个司马氏一族,更不足以说服司马懿他们支持他们,便只能这样迂回曲折地争取胜算了。”郁垒和神荼听得白无常谢必安的话,目光轻巧一碰,唇边同时扬起弧度。“必安你是不太喜欢这样的做法?”白无常谢必安机敏地定神,抬眼望入两位门神的眼底。看到了什么,白无常谢必安笑道:“倒不是,还得看人。”“似司马慎他们这般,我确实是懒得看的,也厌倦看他们你来我往,但若换了个人,”祂说,“似是阿彰的话,那倒也不会。”郁垒、神荼两位门神虽然不曾得逞,但也没有太过失望。不过是逗趣而已,真还能指望白无常谢必安和黑无常范无赦入套么?白无常谢必安想起了些什么,眉眼更弯:“说起来,阿彰推算全局的时候,其实更多是嬉闹的感觉。”虽然郁垒、神荼两位门神都有相同的感觉,但这不代表祂们愿意错过这样的机会。“好啊,必安,原来你平常时候都是这样看待阿彰的,回头我们告诉阿彰去。”白无常谢必安半点不惧,祂说:“你们且去,顺道再告诉阿彰,也说说你们是怎么看他的。我看阿彰筹谋算计像在嬉闹,你们难道就不是一样的心思?”真以为自己就能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