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判见得,纸白纸白的脸皮也不禁拉扯出一个笑容来。“放心,你老马真没有什么地方得罪我的。”马面不相信,一脸怀疑地看着他。陆判反问他道:“你往日里怎么做的事,你自己还不清楚?真没有。”马面勉强相信了,他的视线滑落,在陆判手里抓着的判官笔身上不断徘徊。“那……”陆判看了看马面,又看了看一左一右几乎将他困在中央的两位无常,心下长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拿着判官笔的手指转了转。随着他心中那种念想渐渐淡去,手中原本重似山峦的判官笔也在快速消去压力,重又恢复成如臂指使的伴生灵宝。感受着这种如意和轻快,陆判也只能更彻底地熄灭了心头的念想。“无事了。”他低低道。马面、谢必安和范无咎细细打量过他,见他不似早先时候的沉重,也都松了口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范无咎先问。“是我,”陆判盯着自己手指抓着的判官笔,“是我贪心,想要窥探得更多。”马面三人同时皱起了眉头。陆判终于将目光拔起,来看他们。“我能说的应该不多,但只要你们知晓我所察觉的东西,你们也未必能够按捺得住。”马面、谢必安和范无咎俱都沉默了一瞬。陆判笑了:“孟彰小郎君身上,有我们酆都乃至整个阴世天地都欠缺的东西。”“是什么?”马面问。陆判张嘴,吐出两个再简单不过的字词来。“转化。”转化……转化?马面、谢必安和范无咎听着,几乎恍惚。因为人族那些修士的缘故,这方阴世天地其实有很多的漏洞。原本一旦成功孕育便能执掌权柄的诸多阴神被封印镇压,即便好不容易出世,也丢失了诸多阴神权柄,需要为自己的正位苦苦谋划……然而,阴神们的遭遇,不过只是这方阴世天地的诸多漏洞之一罢了。轮回缺失、阴律蒙尘、因果错乱、善恶混沌……这些漏洞,真是一个比一个棘手,没有一个好处理的。但似这些问题,只要他们这些阴神慢慢谋划,慢慢布置,待诸多阴神完成正位以后,也还算是能解决。可是这天地里,另还有一些问题,不是他们这些阴神想要处理就能够处理得了的。因为这一类问题,起因都在天地。是天地本身有缺,才导致这些问题不断积累、不断恶化,最终演变成了天地的毒瘤,持续不断地侵蚀天地。这一类的问题,若只是一个两个,倒也是能够坚持得下去。可数量一旦多了,纵体量庞大似阴世天地本身,也终将会被拖垮,绝无幸免的可能。“转化,”范无咎张了张嘴,到底问,“陆判你的意思是说……”“孟彰小郎君很有可能能将这阴世天地中积攒收容着的那些庞大情思、念头转化成其他别的什么可以利用的东西?”陆判点头。谢必安三人是真的能够理解陆判方才的做法了。哪怕还没有归位,他们本质上也仍然是阴神,阴神与阴世天地的诸多道则同在。阴世天地原本就在寻求着完整,寻求着成长与解放。它的渴望与蠢动,亦时时在影响着诸多阴神们。“我听过先前见过孟彰小郎君的那两位门神的一个说法……”马面忽然道。被马面这么一点,谢必安、范无咎似乎也很快就锁定了目标。“是孟彰小郎君的身上,存有一股与阴世天地无比契合的乙木之气这件事?”马面不说话,默认了下来。这时候沉默了有一段时间的陆判也再开口:“孟彰小郎君前不久铺开梦道法域时候,你们也都在看的吧?”谢必安、范无咎瞳孔再次收缩。陆判笑着开口:“我们这些兄弟之中,有哪个……是能似他一样轻易就可以搅动那么多的情绪与念思的呢?”没有人开口应答,但这一辆马车上的四位阴神,乃至更多递送力量护持这一辆马车的阴神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也都是明白得很。没有。就算是他们这些阴神,也再没有其他人,能似孟彰小郎君一样,轻易地搅动并且利用那些遍布整个阴世天地界域的情绪与念思。孟彰小郎君,真的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默然过后,醒过神来的谢必安却是当即摇头。“孟彰小郎君他有而我们没有,偏还天地极其渴求,都不应是我等委屈孟彰小郎君的理由。”“何况,”范无咎也道,“我看孟彰小郎君他自己其实也未必就真知晓他自己身上的隐秘。”马面颌首:“毕竟孟彰小郎君还太过年幼了。”陆判长长一叹:“是我的错。”他并不为自己曾经起过的念头辩解。直接承认以后,陆判还道:“待下次再见孟彰小郎君,我会亲自向他道歉赔罪。”谢必安、范无咎和马面的神色才彻底放松下来。马面还是很有些好奇,他重又问道:“除了这个呢?除了这个以外,你还看到了什么?”“要能说的。”顿了顿,马面强调道。第118章 “阴德、福德、气数、文运、命格……”陆判一个个地扒拉出来,最后道:“都是不逊色于诸位阎君,甚至是隐隐压了诸位阎君一头的品质。”马面、谢必安和范无咎三人纵然早有所猜测,但真正听到陆判说道出来时候,也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亦即是说,”马面喃喃道,“只要这孟彰小郎君能一路走过去,他日后起码也是能比肩阎君一类的人物?”陆判点了点头。谢必安沉默一阵,忽然问道:“旁的倒也就罢了,但阴德和文运……”“是不是有点太超出规格了?”范无咎也是神色奇异地点头。陆判叹了口气:“我也不太能理解,但这就是我一双眼睛所看见的真实。”马面三人一时又都无言。可这真的很说不通。孟彰如今也只是一个年岁不满十的小郎君而已,他的阴德和文运,到底是怎么变化成陆判所看见的样子的?沉默得一阵后,马面想到了什么,面上更是发苦。陆判发现,便问:“怎么了吗?”“没什么,只是……”马面摇头,“连你都不能分说清楚其中的内情,稍后我们这些人,又该怎么去说服其他的兄弟呢?”被马面这么一点,谢必安和范无咎的脸色也苦涩起来。“陆判你倒还好,你这样说了,他们再怎么样,也不会当面指责你糊弄人,但我们可不同……”马面愁得一张脸都拉长下来了,“他们才不会信我们只知道这些呢。”陆判听得马面这话,又看见谢必安、范无咎的脸色,畅快地笑了一声:“那我就没有办法了。”马面、谢必安和范无咎各自交换一个目光,便即瞥开视线去,只不理睬陆判。陆判不以为意,反倒又笑得更为开怀了。由黑色骏马牵引着的马车不疾不徐地向着酆都而去,随意又放松,不复早先时候的凝重与沉重。没有多少人能越过几位酆都阎君的封锁,真正窥见到这一辆马车内的实情,但有一个人,却算是例外。他甚至都没有往这一辆马车所在投注过一点心神,可他却仍然察觉到了某种异样。“阿彰,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孟庙等了一等,都没等到孟彰的声音,不禁更仔细地打量着孟彰的神色。孟彰摇了摇头:“没什么事。”孟庙不是很相信。孟彰笑了笑,并未再多做解释。因为事实上,方才那顷刻间,他自己也并不很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就是一种莫名而来的被窥视感。被人窥探,孟彰论理该是会感觉到冒犯的,也该是会为此而心生不快的,但是……不知是不是因为对面窥探他的存在的特殊,除了这种感知与判定以外,孟彰发现自己的心头竟再没有别的负面情绪。公正无情,无私无欲。这就是那窥探他存在留给他的最深刻印象。孟彰面上不显,心里却自有一种想法浮起。所以,方才是酆都又或者是阴世天地里的哪一位阴神在借助权柄窥探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