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二弟司马钟智力只如幼童,能使阿父阿母心疼怜惜,他作为阿父阿母的长子,又未等长成就早早夭折,也同样是阿父阿母心疼怜惜的孩子。甚至,比起二弟来,阿父阿母还要更疼他。所以司马慎是不可能害怕司马檐和杨氏的。哪怕他们这一对帝后,是整个司马家国祚寿短不长的罪首,也一样。直视着司马檐和杨氏,司马慎摇了摇头:“没有谁跟我说了什么。”司马檐和杨氏泄露的气势快速收敛。“那……”司马慎道:“阿父阿母,我是想要他当我的辅臣。”司马檐和杨氏对视了一眼:“……辅臣?”司马慎郑重点头:“若是可以,我希望能许他九卿之位。”“九卿?”司马檐和杨氏更觉奇异,他们张了张嘴,想问什么,但最后也没能问出来。杨氏更是直接道:“如果是我儿的意思的话,九卿也就九卿罢。”司马檐看向杨氏,杨氏回望他:“怎么,有什么问题吗?”司马慎也看了过来。迎着长子和妻子的目光,司马檐快速摇头:“不过是九卿而已,给了就给了。”九卿之位,自来唯有坐在龙座之上的皇帝才能许出,可现在呢?现在连个正式王位都没有的司马慎说想给,司马檐和杨氏也不如何过问,直接就点头答应下来了,就似这个九卿尊位,不过是他们库里收着的一件珍奇,想给谁也就给谁,压根就不需要多考虑的。虽然早就知道结果,但等司马檐和杨氏真正答应下来时候,司马慎的心头还是止不住地翻滚阵阵复杂意味。若不是他阿父阿母这样的“儿戏”,他司马家的江山国祚,又岂会是那样的结局?他司马家,又岂会沦为族群的百年罪人,背负上无边血债?司马慎告辞归去以后,司马檐和杨氏陡然坐直了身体,在灯下沉默。“阿慎这些年来,很有些不对,你到底查明因由了没有?”杨氏问。明亮的烛火下,她一双眼眸几乎被火焰点燃了。司马檐缓慢摇头:“没有结果。”“没有结果!?”杨氏怒了,手往袖袋里探,摸到了一把木荆。司马檐只看一眼,就知道杨氏拿到了什么,他稳稳坐定,不为所动。“就是没有结果。”他道,“我找遍了整个洛阳,查问过所有阿慎身边的人,都没有任何异样。”杨氏压了压袖袋里的木荆:“或许是什么大修高贤呢?你可有问过他们了?”司马檐的目光在烛火里摇曳了一瞬:“问过了,仍是不见异常。”杨氏的手带着木荆从袖袋里收了回来。她直直望着司马檐:“你信他们?”“不是我信不信的问题,当时问话时候,看着的不只有我,还有阿父和阿祖。”司马檐道,“我们都在,再是大修高贤,也不敢诓骗我们。”杨氏紧皱了眉头:“所以?”司马檐接过话:“所以,我们想要知道答案,就只能去问阿慎。”杨氏的目光再一次看定司马檐:“可是阿慎不想说。”如果司马慎想跟他们说的话,那么他必不会接二连三地将话题岔开,尤其是今日里,更是直接将他早先始终避而不谈的帝位传承都给拎出来转移话题了。司马慎做到了这种程度,司马檐和杨氏又怎么会不明白他的心思?许久以后,司马檐才道:“那就等阿慎想说了再说。”因为孟彰,因为司马慎,整个洛阳都涌动着一层暗流。这层暗流并不是那么明显,少有人能发现它的存在。孟庙就是无知无觉的那个,即便他领着孟彰一路会见过扎根在洛阳的孟氏族人,即便他还带着孟彰去拜见过孟氏的故交旧亲。也只有孟彰,在随着孟庙四下拜会时候,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但他从未跟孟庙提起,只在心里暗暗记下一笔。这一日,孟庙领着他又拜访过一家亲旧,回来时候他心情很是松快。“这洛阳里的各位故交旧亲终于算是走过了一遍,明日我们能歇息一日了。”孟彰点点头。孟庙一身轻松,倚在车厢的软榻里,心情极好:“待我们歇过以后,阿彰,你就该去太学录名了。”孟彰再点头。“然后……”孟庙停了停,神色有些复杂,说不清是轻松还是不舍,“然后我就该返回安阳了。”“阿彰,你自己一个人……”孟庙摇摇头,又问孟彰道,“可以吗?”孟彰仍是点头:“应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也是。”孟庙笑了起来,“那就这样!”孟彰看他一眼,见他眯着眼睛几乎要睡过去,便唤了他一声:“庙伯父。”孟庙连忙打点起精神,问:“在呢,阿彰是还有什么事吗?”“庙伯父可还记得,那日宴席上,阿安族兄跟我们提起过的敏姑母?”孟安提起过的孟敏?怎么可能不记得?!孟庙略略坐直了身体,问孟彰道:“阿彰,你真要插手这件事?”“不是我一定要插手这件事……”孟彰叹了一口气,然后直直看定了孟庙,“而是我们安阳孟氏,一定要插手这件事。”“可是,”孟庙还是有些迟疑,“那是阿敏跟她那夫郎的事情。他们两夫妻之间的是非恩怨,我们这些做外人的,轻易插手……不太好吧?”孟彰摇摇头。“若是敏姑母还想要跟那郎君重续姻缘,这确实是他们两夫妻的事情,外人不好插手,但是……”“庙伯父你觉得,敏姑母如今是还想要跟他重续姻缘的意思吗?”孟庙回想起前些日看见的神色决绝的女郎君,重重地叹了口气。即便是他,也不能说孟敏还有与那郎君重续姻缘的意思。“既已两决,已经归族的敏姑母又在跟族里求救……”孟彰道,“那就不是单独他们两人的事情,而是那郎君跟我安阳孟氏一族的事情,更甚至是他们一族跟我安阳孟氏的事情。”孟庙的神色越发地动摇。孟彰深看他一眼又收回目光,看着随车摇摆的车帘:“我安阳孟氏眼下正是气机勃发、蒸蒸日上之时,更应团结诸多族人,齐心协力才是。”孟庙抬头看向孟彰,面色猛地一凝,然后才放松下来:“阿彰你说得很有道理。”今日,他安阳孟氏一族因为不耐应对一个死皮赖脸的郎君,就能够坐视自家女郎君被人纠缠,遭人黏连;那日后,阿彰是不是也能因为不耐烦应对一些小麻烦,就可以坐视安阳孟氏被人接二连三地用些小事来恶心人?!事情说起来可能不甚相同,但道理却是一样的。孟庙端正了神色,认真跟孟彰道:“阿彰放心,阿敏这件事情,我会亲自看着处理的。”孟彰随意笑了笑:“庙伯父的能耐,阿彰是亲见的,有什么不放心的?庙伯父谦逊了。”孟庙得意地笑了笑,却又摇头:“哪是我谦逊了?分明就是阿彰高看我呢!”孟敏的事情,到这里便算是定下来了。待回到孟府,孟庙也不等明日,直接就吩咐了人去请孟敏。等待孟敏过来的这空隙里,孟庙也询问孟彰:“阿彰要来听一听吗?”孟彰一脸避之唯恐不及,飞快地摇头。孟庙看得直乐呵,但到底是放了孟彰去,没有勉强他。“那行,便由我来吧。你这些日子跟着我到处跑,也是累了,便好好休息吧。”孟彰得了赦免,异常高兴。他拱手跟孟庙一揖:“那阿彰先回去了。”孟庙摆摆手,连声道:“快走快走。”孟彰果真是一溜烟地走了。回到正院里,青萝迎了出来。没错,孟彰住的,就是正院。因为这个孟府的孟,就是孟彰的孟。这是孟彰的府邸!也所以,孟庙虽然是长辈,住的却是客院。简单地用过膳食后,洗漱过的孟彰直接进入了玉环锚定的月下湖中。湖里,银鱼也追着阴月游出来了。见得孟彰从湖对岸走上白莲莲台,银鱼们一个摆尾,直接就游到了孟彰近前,来邀他共玩。孟彰摇摇头,将手伸入湖水里接连点过银鱼的鱼头。“今日我有些事,就不跟你们玩了,你们自己去吧。”银鱼们追着孟彰的手指在湖水里转弯,也不知有没有听见孟彰的话。孟彰笑着摇摇头,将手指收了回来。银鱼们追着游了一阵,甚至跳出了水面,也仍是没有追上,落了个空。孟彰坐在白莲莲台上笑吟吟地看着它们。银鱼在湖水里转了一圈又一圈,还是没等到孟彰的回应,终于是学会了放弃。它们瞪了眼睛看了孟彰几眼,尾巴一甩,没入湖水更深处消失不见,只留给孟彰一线银白的簿影。孟彰摇摇头,下一瞬,一枚小海螺就出现在了他的掌心里。握住小海螺往里头送入一缕神念,孟彰便问道:“杨三哥,你在吗?”很快,小海螺那边便传来了杨三童的声音。“彰阿弟?”他很快道,“我在的,是有什么事情吗?”简单地叙说了几句,孟彰便直入正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