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太`祖文皇帝司马昭最后却反悔了。虽然将皇位还给世宗景皇帝一脉以后,坐在皇位上的也还是他的子嗣,是他的血脉,可是太`祖文皇帝还是将皇位留在了他自己的支系里。在太`祖文皇帝司马昭之后登上皇位的,是他司马檐,而不是已经过继出去的那位兄弟司马冏。原本承继世宗景皇帝司马师香火,本应继承皇位的司马囧,最后只得了一个齐王的封位。说实话,从阳世天地落到阴世天地以来,司马檐一直在防范着峻平宫,就怕峻平宫心有不平,想要将皇位传承重新拿回他们那一支系中。可是峻平宫一直都很安静,安静到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司马檐从不为峻平宫的反应庆幸。哪怕有他的父亲太`祖文皇帝司马昭在上头帮忙扛着峻平宫压力,可司马檐也从来不敢放松大意。他那位伯父,从来不是等闲人物。他如今的安静,只是因为他觉得需要安静而已,可不是就惧了他们这一支系。要知道,世宗景皇帝司马师,他才是高祖宣皇帝司马懿的嫡长子。他才是正统。他的支脉才是正朔。皇后杨氏往武帝司马檐这边厢看了一眼。哪怕他话没有说得很明白,但她也知晓武帝司马檐话语中真正忌惮的对象。这事……尽管如今司马氏一族内中还算安稳,轻易不提起,但不代表它就不存在。不代表所有人都不记得了。尤其是武帝司马檐。这其实就是他与太`祖文皇帝司马昭的心病。宫殿下首的那人垂首,字句清晰得让人无法错认。“并无。”武帝司马檐的气机瞬时一滞。皇后杨氏心里暗叹一声,却也没有多话,只默然陪他坐着。许久以后,武帝司马檐才挥了挥手。那道身影重新回归阴影之中消失不见。皇后杨氏这才道:“既然不是旁的什么人插手了,那阿慎这一次又到底是为了什么,才遭逢了变故的?”皇后杨氏这样问着,眼睛里却悠悠地沉了一点明了。“问题大概只能出在安阳孟氏的那个孟彰身上了。”武帝司马檐也终于平复了心绪,缓慢开口道。皇后杨氏轻哼一声:“不识好歹。”武帝司马檐何尝不是这样觉得的呢?可他最后也是选择摇头,拉住皇后杨氏:“且先放他去罢,待日后,他自然就知晓了。”相比起皇后杨氏来,其实武帝司马檐还要更为恼怒。毕竟安阳孟氏两大支柱之一的孟梧可是他的臣下,安阳孟氏也理当是他的力量,可是现在呢?现在安阳孟氏最出彩的小郎君,被整个安阳孟氏承认的麒麟子,却拒绝了他的嫡长子!这对于他来说,压根就是背叛。可他现在不能动手。那孟彰的身后到底站了什么样的力量,如今在他们面前也已经算是掀开了一角,不再似早先时候的一无所知。也所以,背后站了阴神的那孟氏子,亦不再是他们随随便便就能够拿捏得了的。他只能生生咽下这口气。武帝司马檐笑了起来。“待下次阿慎过来,再好好跟他说说吧。”他道,“他早先折腾的太学童子学里,其实也有不少能用的人。”孟彰并不是无可替代。皇后杨氏听得,奇异地看了武帝司马檐一眼。她虽没开口说话,但目光里透出的意味也很是明显。就一个问题。一个无比直白的问题。这话,你自己信吗?武帝司马檐原待要理直气壮地说话,脑海中却闪过了今日白日所见的那孟彰动作。一时,他闭紧了嘴。哪怕是到了现在,武帝司马檐也还是没想明白,那孟氏子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成形的、足有小半个帝都洛阳大小、能牵引并承载大量大量情绪的梦道法域……纵然那个梦道法域再是粗浅,它也是成形,并且显化出来了啊。尤其那梦道法域的面积,还有那些不断汇向梦道法域的情绪。“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不过是一个炼气境界的小道士而已……”皇后杨氏听得武帝司马檐的呢喃,也是摇头,低叹道:“不知。”这个问题,困扰的并不只是峻阳宫里的这两位,还有高原宫、峻平宫以及各处各方的有心人。但这天下,总是多英豪。哪怕不是所有人都似桃都山那两位门神一样看出了孟彰魂体深处隐蔽的乙木气,却也有人猜到了什么。“只凭孟彰那个初入炼气境界的小道士,是做不到这等地步的,不论如何,都做不到。他今日能做成此事,背后必有扶持……”“或是异宝,或是奇株,或是什么人……”“总之,是有人在背后做了承托。”“只不过,在背后承托起这一切的,到底会是什么呢?”一个问题有了可以解释的合理推测,便就很自然地带出另一个问题。那孟彰身后有着承托,那他们是否还要再继续试探?他们是不是还要再继续对那孟彰出手?他们要不要调转枪头,反过来跟那孟彰示好?一个又一个问题串联纠缠,到最后汇聚、停留的,却又只有一个问题。他们,往后要怎么对待那孟彰?“头疼啊……”思量了许久,似这样的叹息从一个个高楼华殿中响起。相比起他们来,被明白拒绝了的司马慎确实要更轻松一点。可他不想要这样的轻松。走出峻阳宫,司马慎不过略一停顿,便往自己的宫殿走去。近侍及一众宫女、太监跟在后头,却都不敢出声打扰。孟彰以及那两个从大晋皇庭国境之外而来的阴神……许久以后,他心下长长叹了口气。孟婆的幼弟果真也不是凡俗,显然日后的地府和轮回,孟彰也能取得一个尊位。念及日后出世、镇压整个阴世天地的地府,司马慎就不禁苦笑。地府才是阴世天地的唯一正统。跟地府比起来,大晋皇庭也好,魏朝皇庭也罢,更甚至是往前的大汉、大秦,都只是割据一方的豪强。如果只是名分上的差别,司马慎也不会那样担心。不复正统如何?只是一方豪强又如何?日子总还能过下去。真正让他忧虑的是,地府出世以后,将审判一切罪业,清算一切因果。自那以后,什么世族,什么皇族,都只能在阳世逞威。阴世天地才不理会他们的那一套。司马慎闭了闭眼睛。除了力量,除了善因,除了功德,再没有别的什么东西,能让阴灵在地府面前站直腰背。而很可惜。这些东西,除了力量以外,他们司马氏一族没有一样是能拿得出手的。尤其是他的阿父阿母,更叫人忧虑。至于说求情……倘若能,他也不至于那样的绝望了。守在司马慎后头的近侍见得司马慎久久没有再往前迈出一步,心中忧虑,不觉就要上前一步去劝慰司马慎。但还没等他迈开脚步,他自己就被从司马慎那边蔓延过来的沉重与苦闷给压住了心神,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殿下?”近侍缓了好一会儿,才能走近司马慎,低声询问。司马慎摇了摇头:“我没事。”“走吧。”他抬脚,走过宫殿高高的门槛,“该修行了。今日在外头已经浪费不少时间了……”近侍连忙跟了上去。各方都在斟酌,都在思量,但孟彰这会儿却很轻松。他站在树上往前方张望一阵,看着更远处的荒芜天地悠悠出神。说来也是奇怪,远处所见明明尽是荒芜,不是孟彰所喜爱的清圣生活,但孟彰愣就是无法将自己的目光从那里收回来。他的心神虚虚渺渺,几乎合入了那无尽的荒芜之中。待他回过神来后,他又听得一声招呼:“小郎君,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