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俑人梧看着孟椿,面上笑容如同面具。偏孟椿还在那里极有感触地慨叹道:“棋局也是人生,再最开始时候就该谨慎,日后的道路才不会那么的艰难……”俑人梧眼角余光瞥着旁边的孟彰,见孟彰的心神似乎还停留在棋局的局势变化之中,未曾注意到孟椿到底都说了些什么,心里的那口闷气才弥散了点。他又看了孟椿一眼,直接伸手去收拾棋盘上的棋子。“你午时说近来太忙,到我这里来躲一躲清闲。现在茶喝了,棋也下了,你享了足有半日的清闲,是不是该回去了?天色都不早了,我可不想等会儿你府里的几位管家抱着卷宗书信往我这边跑。”孟椿听着,脸色渐渐变得沉痛。“我说梧族弟,你也就招待了我半日而已,要不要这么快就赶客?这是很失礼的事情啊你知不知道……”俑人梧回了他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赶客会不会失礼我是知道的,就是不知道……旁人知不知道拖着别人陪他消磨时间耽误别人也是很失礼的一件事啊。”孟椿看着俑人梧,俑人梧也看着他,两人再次形成了一场无言的小对峙。只是这一次,孟椿心知,俑人梧再不会像上一次那样轻易退让了……暗自权衡一阵,孟椿站起身来,连声叹道:“罢罢罢,既然主人家都这么说了,那我这个惹人厌的客人也不能再厚着脸皮赖在这府上了,我还是回去吧……”才刚回过神来的孟彰见局势陡然转变成这副模样,哪里还敢再坐着,连忙站起身来,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有点像劝又不敢开口。那手足无措的样子,看着就叫人心疼。孟椿的目光落到他身上,像是想到了一个极妙的主意一样亮起。他向着孟彰伸手,随手将孟彰捞到他身旁来。“料想你短时间内不会想要看见我了,那也不劳烦你了,只叫阿彰送我就行。”俑人梧眯着眼睛看孟椿,似乎有些意动,又似乎是在权衡着什么。孟椿正想要直接带人走,就听见俑人梧的声音传了过来。“只叫阿彰送你就行?”俑人梧的声音虽带了笑,却也泛着冷意,“族长,我看你是觉得我的日子过得太清闲安乐,所以想给我找点事情做啊……”孟椿是安阳孟氏在阴世里的当代族长,他早先时候过郡城隍府来时候,俑人梧就没有亲迎,如今他离开,俑人梧竟然也没有亲自送一送,这消息传出去,如何不惹人斟酌?若再要让他们知道,俑人梧赶了孟椿……孟椿无辜回望过去,却在眼角余光瞥见旁边孟彰时候,暗自叹了一口气。“怎么会?”孟椿冲俑人梧露出了笑容,“我只是有点担心你罢了。”“担心我?”俑人梧嗤了一声,声音里的冷意是消减了些,但听着还是不太美妙,“你少给我找事我就不需要你担心了。”孟椿礼貌地笑了笑,转身往外走。“那走吧。”俑人梧低哼一声,也带着孟彰快步跟了上去。将孟椿送到正门外,俑人梧还没说些什么客套的话,孟椿就先端正了神色,看定他道:“今日是打扰你了,来日你上我府上来,我必倒履相迎。”俑人梧的脸色已经完全缓和了下来,他听得这话,笑得欢喜。“那便如此说定了,待日后我上你府上,你可不能太吝啬。”孟椿点头:“必不会。”俑人梧看他一眼,开始默默在心里盘计孟椿府上的那些好东西。有了今日里孟椿说的这句话,回头那些东西总有一样是他能够带回来的。毕竟,孟椿这家伙可是从他这里带走了他剩余的宝茶!不知为何,孟椿忽然觉出了一点冷意。他心中诸般思绪停顿一瞬,似有所觉地看向了俑人梧。俑人梧无辜地回望他。孟椿沉默一瞬,再不看俑人梧,直接去找孟彰。“阿彰再过些时日就要去帝都了,帝都那地方……”孟椿神色有一瞬间的复杂,“群英荟萃、龙腾虎踞,非是寻常。你出行之前,要多做些准备才好。”孟彰应了一声,同时回礼道谢:“多谢椿祖,阿彰知道了。”孟椿笑着抬眼,看向俑人梧:“你这个做人阿祖的,也需得多为阿彰思量思量才好。阿彰虽是你的后辈子孙,可也是我安阳孟氏的麒麟子,可轻忽不得。”是我安阳孟氏的麒麟子……这样的一句话,孟椿这个安阳孟氏阴世里的当代族长,居然直接就说出来了?而且还不是在私下里说说,而是就在安阳郡的郡城隍府大门前,当着所有人的面,理所当然又毫不犹豫地说出来了?!一时间,安阳郡城隍府方圆三百里地,清晰听见了这句话的阴灵齐齐转了目光过来盯着孟椿,似乎想要找到这位安阳孟氏的族长被旁人冒充了的破绽。但他们看看神色间全无异状的孟椿,又看看孟椿对面似乎也没觉得不妥的俑人梧,也都只剩下默然。这是真的啊……最后,他们的目光都汇聚到了孟彰这个小郎君的身上。这个年岁不大、身上还缠着病气却仍然挺直如幼松的小郎君,就是被安阳孟氏族长承认的孟氏“麒麟子”?“阿彰……”有人默默在心里琢磨,最后陡然惊醒,“他就是孟彰!”“原来是那个孟氏阿彰啊……难怪了!”俑人梧笑着点头:“阿彰他是我的血脉后辈,我还能不顾惜他?你且安心便是。”孟椿笑了笑,与俑人梧、孟彰一点头,转身上了马车。是的,虽然孟椿是自己走过来的,没备车架,但俑人梧为他补上了。第37章 目送着马车载了孟椿远去,俑人梧也不理会那些还在旁观的人,只对孟彰道:“行了,我们也回去吧,别在这里站着了。”孟彰应了一声,连忙跟上俑人梧,逃出这一片目光聚焦之地。俑人梧没有带孟彰去正院,而是一路回到了玉润院。但孟彰并不为此觉得轻松,因为他知道……接下来的对话,就是他落到阴世以来所面对的最大考验。意外又不意外,俑人梧没有直接带孟彰去书房,而是在偏厅那里停了停,问他:“你刚才从修行的阴域里出来时候,可用膳了?”孟彰想说话又不敢,只小心地用目光瞥着俑人梧的面色。俑人梧一整面容,故意严肃道:“说话!”孟彰一时站直了身体,低垂着视线不敢看俑人梧。“用了。”俑人梧笑了起来:“不错。”孟彰有些惊喜,猛地抬起视线来看俑人梧。俑人梧一面带着孟彰换了个方向,往书房那边走,一面不忘教导他:“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情,也得先用了膳食再说其他。”虽然孟彰身上也带有些小型的随身阴域,但里面准备着的都是干粮。用来应急确实可以,真拿来当正经的膳食却是不行的。也就是说,孟彰待在修行阴域那边的几天时间里,就没有正经地用过一餐饭食。如果这样的他从修行阴域里出来后,因为害怕他担心就直接去见他,而不是先照料他自己,俑人梧才会生气不满的。孟彰跟在俑人梧后头,很清晰地感觉到他心底那根防备警惕的绳线在下降。那可不行……孟彰的目光在刚才孟椿送给他的那把玲珑玉锁上特意停了停。待到他的视线挪开,他那有动摇趋势的防线就又一次稳固下来。俑人梧,不,孟梧,他固然待他好到了七分,但还不足以让孟彰给他交托十二分的信任。玉润院里偏厅离书房并不是很远,所以过不得多时,俑人梧和孟彰便回到了书房里。只是俑人梧没有去书房的书案后头坐,而是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孟彰跟着他来到窗边,在他对面坐下。“修行从来不只是服气养精炼法,还是人情世故,是审时度势,更是为人处事。”俑人梧看着孟彰开口道,“同理,启蒙也不会单单只是教人识文学字。”“尤其对我们这些世家子来说,更是如此。”“这个道理,你可明白?”俑人梧问道。孟彰也是一整脸色,郑重道:“孙儿明白。”世家子,世家子。除了世家子自己本人之外,他还受着一整个血脉支系乃至是整个家族的奉养,所以他的所作所为,并不只是代表他自己那么简单,它必会牵扯到他背后的血亲脉络。独行者,背后没有牵系着数十、数百、数千乃至是数万的血亲,自然可以肆无忌惮、任性而为。可他们不行。世家中,除了支撑家族门庭的柱梁以外,更多的……还是妇孺老幼。“你有这种觉悟,”俑人梧笑着点头,赞道,“很不错。”“今日下午这一阵,你怎么看的?”俑人梧问,自窗外蔓延进来的暗色给他的表情也蒙上了一片薄雾,看得不是很清晰。这是在考较,也是在教导。孟彰心里很明白。他一面沉吟,一面起身,将放在屋里另一边的烛台拿了过来。烛台火光亮起,照遍这一整个书房。孟彰重新坐回了席上。“孙儿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错了,但孙儿还是觉得……”他拧着淡且薄的眉,斟酌着开口,“椿祖他对孙儿似乎,很看重?”说这句话的时候,孟彰的目光还下意识地看向俑人梧,寻求俑人梧的判断。俑人梧笑了:“你可是他亲口说的我安阳孟氏一族的麒麟子呢,他这个做我安阳孟氏族长的,见得族里出了这样一个骄子,加以青眼不是很正常?”孟彰面上还是有些迷糊:“可是……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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