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项羽天生神力、得江东儿郎倾力支持、有六国旁支襄助,还在两王对赌中率先攻入了咸阳城……足可称之优势占尽。但那又如何?最后取得最甜美战果、拿下大好江山社稷的,到底是汉王刘邦。项羽先前所占据的那些优势,在他屠戮咸阳城乃至在城中放出一把大火以后,就被拦腰斩断了。项羽自身的气数,在他举起那把屠刀、放下那个火把的时候,就在以一种无可挽回的态势流失。概因他烧杀整个咸阳城,祸害的不独独是咸阳城里的人,还有炎黄人族的脸面以及那被收拢在咸阳城里以无数竹简古书镇压的炎黄文运。其罪孽之深重甚至连岁月的流光都无法清洗,以至于他即便落到了阴世也仍旧被破例囚锁在族群祖地受罚,明正典范。他也是整个炎黄族群在阴世天地里被族群清算生前种种作为的第一人。哪怕如今大汉覆灭、三国成为过去,晋司马氏当家,他仍然是族群警醒后人的第一人。有项羽这样一个前车之鉴在,但凡家里有些来历的人家,都不会想着在这件事情上再去试一试炎黄族群的手段。“那可不是?!这里是帝都,最是藏龙卧虎的帝都!谁也不知道这里到底隐着多少的大修士。旁的不说,帝宫深处那几座皇陵里……”“哪个能猜到那些皇陵里到底有什么?”“你说的是皇族?可是皇族的支系不是在……王爷们都想着那把椅子呢,哪儿还能腾出心思来关注我们?”“你这话说得可真没有道理。王爷们就算是想要争,也得椅子还在他们一族手里才能继续争不是?真要帝都被破、椅子他们难道还能守得住?椅子都没守住,不在他们一族手里了,他们还要怎么争?我们洛阳真要出了什么事情,各位王爷们一定不会放任的。我觉得我们不需要担心这个。”“这,你说得好像挺有道理的……”“确实,我也是这样想的。再想要争,也得东西还留在他们自家人手里才能继续争的不是?真要落到外头人手里去,他们连争都不用想了。”“我倒不那么认为。”“嗯?这话怎么说的?”“东西还留在自家人手里才能继续争,所以不会轻易有人使坏,不会放弃洛阳……这都是正常人的想法。但是!”“你们看看阳世天地里那把椅子上坐着的人……你们真觉得皇族的各位王爷们不会有别的想法的吗?”“别的想法?你指的是……”“君不见强汉有东西两汉之别?”“东、西两汉……”“不错,诸位不妨再想一想,这承继东西两汉正朔的皇主,可是有大不同的呢。”孟氏的马车渐渐驶出了这一条巷道,却没有离开这些议论的范围。在孟彰的马车后头,又有两辆相对比较简拙的马车离开了孟彰那辆马车的行进路线,分别往另外两个巷道驶去。这两辆马车也不是旁的,正是孟府管家安排着往两处院舍递送帖子的孟家家仆。一个自是往青衣棋社那边去,而另一个……却是去的谢远府上。“这……不能的吧?仅仅只是为了让正朔从原有支系中转移就允许一场几乎可以颠覆家国的祸乱出现?”孟彰知道这话到底是从何而来。西汉和东汉虽然同属强汉一脉,也从没有人怀疑过国祚的接续,但是所以会出现东西两汉,却是因为在东西两汉之间出现了一个新汉。对,就是那个王莽所掌控的新汉。车厢里安坐的孟彰垂了垂眼睑。这样的话可不是随便一个帝都洛阳里的百姓就能说得出来的……而听这人以及他的同伴所说话语的话风,他们必不是皇族司马氏的人。不,不对。孟彰眼睑轻轻一抬,往帝城里东宫所在的方向看过一眼。这天下这个时代,至今为止孟彰所知晓的所有人中,真正知晓未来大体局势演变的,其实只有一个人。重生的司马慎。就连孟彰,也不能完全笃定。他只能猜。如果这个时代的未来大势果真如孟彰所猜测的那样会在大体上贴合孟彰前世记忆中的历史,那么东西晋还真可能会出现……‘所以,会是你吗?’孟彰无声默念,‘会是你在想办法阻拦东晋的出现吗?’如今阳世天地里在位的司马钟,倘若真是按照孟彰前世所知的历史线来推论,他必定是那个司马衷的同位体。而司马衷,很显然,是孟彰前世历史中西晋的末帝。更关键的是,那位司马衷可不是寿终正寝的。有司马衷这个同位体的前事在,除了司马慎这个重生者以外,谁知道如今坐在阳世天地帝都洛阳皇宫里的司马钟,到底什么时候会被谋害?又甚至,或许在这纷乱局势之下,恐怕是身为重生者的司马慎,也未必真能完全把握住时间变化的那个节点。这动荡的局势,到底又将如何搅乱人心、催生灾祸,谁又真的能够洞若观火呢?与其放任变数流落他人手掌,倒不如在抢占优势的情况下,尽量把握住一些可以由自己拿在手心里的变化……少半饷,孟彰摇了摇头,将目光收回。这件事到底真是司马慎在背后推动,又或者是局势因缘际会地将炎黄族群历史的某个方向给指明了,短时间内怕都是不会有答案的,没有哪个人会愿意跳出来承认。哪怕大局定下的日后,也同样不会有。他真正需要留心的,是动荡时局之下各方的站位和布置。孟彰毕竟有他自己想要做的事情。马车外还有指点江山的说笑声传过来。“你觉得……”有什么代称小心隐了去,“人家在意这个吗?”“……可是这也……”“我说老哥,你这是猜的吧?这凭空猜测……不觉得太过荒谬了吗?”“哪里就荒谬了?”“这可是他们自家的天下,谁敢这样玩闹,真觉得这天下能安稳妥当了?莫说人家那些聪明人,就算是我们这些升斗小民,谁家不是将手里的田地抓得死死的,生怕被谁抢了去?”“远的不说,只说你家里那几分薄田。难道你过世时候,就不是想着安安稳稳将田地交到自家儿子手里,偏要折腾些幺蛾子来给人机会抢走?”“你这话说得不对!我一介庶民,无名无力的,还没有多少见识,真有哪家凶人看中了我家那几分薄田,我家护不住,真被抢了也没有办法。可那一大家子跟我这小民不同,谁个能有那熊心豹胆的,敢抢他们家?!”“呵!你这老鬼死后在这皇城下扎根那么多年,真个就眼瞎到什么都看不出来?”“看不出来什么?”“看不出来……”“嘘!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你们各自都拿捏着分寸,别给大家伙儿招祸!”“对对对,还是说些旁的吧,别再在这些事情上头兜转了,一个不小心招惹了什么,吃旁人一顿教训,那就不好了。这可是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大家都消停着些……”“正是这话!我今日就是出来坐坐顺道跟大家伙儿闲聊闲聊打发时间的,却不是为了自己找麻烦的,你老鬼再要这么不讲究,那就别怪我不给你脸面!”“诶,诶,大家都是数十年的老邻居了,看在这些年相处的情分上,各自都收敛些收敛些,我们大家都还要过日子的不是……”一直到孟彰的马车渐渐靠近太学学府门前的牌坊,那些谈论才终于远离了孟彰的耳畔。但或许是昨夜里发生的事情干系莫大的缘故,哪怕是入了太学学府范围,也仍旧有人在谈论相关的内容。只是太学毕竟是整个帝都洛阳里有数的学府,太学学府里的生员比之那些街巷里的黎民百姓来又很多了几分学识和根底,这会儿谈论起相关事情来,就很多了几分深度。也……更多了几分居高临下、指点江山的意味。“……这天下,怕是真的要乱了……”“哪怕旁的不论,只单看阳世里的那位,也安稳不了太久。武帝太自大了……”“但这却是我们的机会。”“皇族支系内乱,引得国朝气运动荡,乃有先祖出世,镇守长城内外……比起昨日之前,我等确实有多了个选择……”“商……它的时代距今太远,出世的商君跟我们这些后人未必能有多投契。我们要是选择了商……日子怕未必会好过。尤其是,这次代表商出世的,是那位末代商王殷寿。是商纣!”“商纣怎么了?!不错,商纣在史书上的声名极其凶戾,但我等乃是太学生员,非是寻常愚夫愚妇,会不知道商纣那声名里到底有多少水份?往后这话就莫要再提起了,免得贻笑大方。”“呵,史书刀笔上商纣的声名确实不能全信,但从中总也能推断出这位的些许性情吧?旁的且不论,只看昨夜里那阵势,这位商纣重军重武必是错不了的。你觉得他会看重我们这些书生?!”“君择臣,臣亦择主。商纣同我等,怕是相看两相厌的境况,你说这会是我们的一个选择?想得可太好了吧!”“这……”“同窗这话未免太过绝对了些。那位商王是末代商君,生前国祚丢失、社稷旁落、血脉被屠,结局可谓是凄惨。但就是因为他的结局如此凄惨,他才有可能会做出改变,才有可能突破上古时代的局限,真正地接纳我等不是?”“正是这话!都说不破不立,那位殷寿既然能得到殷墟里的诸位商君允准,带着部下兵将出世,必定是不同于生前的。而且,他才刚刚出世,身边都是同为上古殷商时候的兵将,必定很缺人手。我等若能抓住这个时机投入这位商君麾下,必定备受重用。此等机会……”“实不容错过。”“我仍是那句话,你们想得太轻松了!君臣之间讲究的是性情相投,志向契合,那位商纣明显重视武将兵卒,我等这些文人学子,可未必真能得到重用。旁的便不说了,我只问一句,我等这一众同窗之中,知兵事、明军阵的,有几人?”“这……”“不知兵事不明军阵不过是暂时的而已。待回头去,寻了兵书韬略来细细专研,总能有几分收获!我就不信,凭我等的基础,那些兵书、韬略还真能困住我们?!”“兵书、韬略学府里确实都有收藏,但是……你们不觉得,如果真有意投入那位商王麾下,我等首先需要改变的,其实还是我等的理念么?”“……诶,这确是我等都得仔细思虑的事情。”“诸位同窗多虑了,我倒不觉得这会是个问题。”“哦?为什么?”“我等厌恶武事、鄙薄兵卒,说到底还是因为武事确实过于蛮横,那些兵卒也甚为粗妄不讲理,但是……”“诸位可见昨夜里商君左右兵卒、武将的威势?你们觉得,那些兵卒、武将,是我等所能怠慢、轻忽甚至是鄙薄的吗?”“……这话甚是在理。”“不错,正是这个道理。商王左右的兵卒和武将……足够强横,我等纵不看其他,只看在这一份……也必会多加礼让。”“那些兵卒、武将足够强倒还都是其次,真正紧要的是,那些兵卒、武将既是一直跟随在商王左右,那必是我等炎黄族群的先祖,更甚至是为我炎黄族群开疆辟土立下大功的先祖!我等作为炎黄后人,岂能轻忽先祖、怠慢功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