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后者。前者只能算是联盟共主对联盟中各部落的管理和辖制,属于炎黄人族部落的思想统一,但后者,却是以人主的尊位明确定下炎黄人族的祭祀轮次,定下天地众神在炎黄人族祭祀中的高低与尊卑。说得直白一点,那分明就是以人定神。如果这位北帝颛顼氏当年还算和气,那他定下天地众神祭祀名位的时候,或许是他客客气气地跟天地众神商量着定下来的。可如果不是……“你们这些后辈有一句话我还是挺喜欢的。”北帝颛顼氏说,“国家大事,唯祀与戎。”“那么多年过去了,有些位置确实该变一变,但是……”他说着,目光却是从孟彰身上移开,落向他身后遥远的大门外。“要怎么变,该怎么变,既然是我炎黄族群的事情,自然就该由我炎黄人族决定,不是吗?”国家大事,唯祀与戎。祀,乃祭祀,是精神层面的力量,亦即文化和思想体系;戎,乃兵戎,是武力、兵力层面的力量,亦即兵锋和军事体系。故此,祀与戎,又是文明的根本与立足的倚仗。“是。”孟彰只能这样应,他说不出违心的话,也已经完全感受到这位先祖的不满。而这种不满,似乎、应该、根本就是冲着世家去的。道家和佛家固然也让他多有不喜,但都不是这位注意的重点。这位的重点在世家。世家……北帝颛顼氏似乎察觉到孟彰心思的波动,回转目光看孟彰:“他们囚锁炎黄人族足够久了。你说呢,孟彰。”他不是在询问他,语气平平淡淡的,根本就是一个陈述句。“世家的出现、壮大有其必然性,就像王朝以及皇朝的出现尤其必然性一样。”孟彰回答说,对上北帝颛顼氏的目光也是平稳,没见什么心虚畏怯。也确实没什么需要感觉到心虚和畏怯的。没错,孟彰他是安阳孟氏的小郎君,妥妥的世族子弟,但北帝颛顼氏自己难道就不是开创家天下那位炎黄人族共主的长辈了吗?一高坐上首、一恭顺站立下方的两个人,尽管一个面容古旷一个眉眼稚嫩,对比强烈,但对视的目光却是极其相似。相似到绝对不会让另一个人误解了对方当前的态度。默然对视片刻后,这一大一小两人又同时偏移了目光的焦点。“这次陛下的目的是什么?”孟彰不猜了,他直接问。北帝颛顼氏小小地笑了一下,不再逗他。“炎黄人族是时候再来一次祭祀方面的调整了。”孟彰相信这位祖王的话,但他又问:“只有这样吗?”北帝颛顼氏的目光又一次转落在他的身上:“还有,现在族群内部的风气我不是很喜欢。”“太绵软了。”太绵软了……太绵软了?孟彰陡然抬起视线直视上首的人。上首的北帝颛顼氏就迎着他的目光,说:“怎么?我不能这样做?”孟彰率先收回了视线。“晚辈以为,陛下未曾做到那般程度。”就算这位以及其他更多的炎黄先辈对当前的族群格局和形势很是不满,他们也做不出亲手将族群放在火上烤,好要族群完成浴火重生的蜕变的。他们更做不到。毕竟除了被尊为祖王的三皇五帝这几位外,炎黄人族族群里,还有很多为族群筚路蓝缕、披荆斩棘的先祖呢。他们顶多就是顺水推舟帮了司马慎一把。北帝颛顼氏的眉眼动了动:“哦?你真这样觉得?”孟彰脸色不动。北帝颛顼氏定睛看他片刻,目光中意味不明。“你倒是相信我。”他说,“我还以为随着年月的流逝和相关记录的缺失,你们这些后辈在面对我们时候总会有许多猜测和疑虑的。”“没想到……”孟彰也没有多作辩解,只说:“陛下是我炎黄人族先祖祖王。”“那又怎么样?!”北帝颛顼氏哼了一声,“我炎黄人族的先祖和祖王可是很不少呢。”第469章 “那又如何呢?”孟彰说,“再多的先祖和祖王,都不会轻易背叛炎黄。”小孩儿。北帝颛顼氏笑了一下,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但他说:“我们那么多的人,也时常会有争斗。”是争斗,不是争论。“相互之间下狠手的时候也不少。”他又说,“我们的争斗开始以后,可未必还能顾得上部族。”“更甚至,在正式开始争斗的筹谋阶段,我们就未曾顾虑过部族的损失和伤亡。”孟彰沉默许久,到他再开口时候也还是只有那句话:“那又如何?”这下轮到北帝颛顼氏沉默。好半饷后,他摇头,说:“如果不是确定你的本源里存在着相关烙印,我是真不相信你居然也曾是由天地孕育的神灵。”孟彰还没张口说话,北帝颛顼氏自个就先岔开话题了。“罢,既然你今日来到了我面前,我便且答你一回。”孟彰就压住了话语,只听。“我等与司马家那小孩儿目的并不完全一致,他是想要为他司马家消解罪孽,要将他司马家从绝路死路中救赎出来。”“我们没这样的心思。”孟彰从不曾怀疑这点。区区一个司马氏,哪有这样的分量?哪来这样的价值?“他司马慎能回到这个时间节点,最初的起因是他自己的机缘,后来则是他确实说动了我们中的不少人。”孟彰心下明了。这位北帝祖王,就是被司马慎说服的炎黄先祖之一,而且必定是其中份量最重的一个。“我们这些人的所求不多。”北帝颛顼氏说,“或者说就只有一个。”“重整炎黄部族祭祀。”“成就真正支撑我炎黄万万世流传不衰的根基。”“国之大事,唯祀与戎。”北帝颛顼氏垂了垂眼睑,复又陡然抬起,直视孟彰,“但若要让我炎黄真正不衰不朽,则只有祭祀。”孟彰压下心神间的鼓荡,直视北帝颛顼氏,不避不让。北帝颛顼氏笑了起来。“你果然也是赞成的。”饶是直面北帝颛顼氏这位炎黄先祖的压力,孟彰也站得笔直,就像那背梁不止是他自己在支撑。“祭祀,是文明的锚点。”他说。北帝颛顼氏抚掌大笑:“不错,不错,不错!”“所以你知道我等为什么会推司马家那小孩儿一把了吧。”孟彰郑重点头。虽然在炎黄部族的传续与发展之中,几乎就没有不重要的时刻,但这魏晋南北朝时期,仍然是那无数重要时刻中的关键。这个时期,是世家封锁知识、王朝囚困肉身的时期;这个时期,是胡族蛮夷践踏炎黄衣冠的时期;这个时期,更是道门的仙、天庭的神和西天的佛各自开始真正登上历史舞台,嵌入炎黄部族文化根基都时期。也因此,这样的一个时期,也分明是炎黄文化体系夯实与发展的重要时期。错过了这样一个时期,日后再想要有就难了。想到这里,孟彰心神陡然一跳,记忆几乎就要开始翻页,顺着那突如其来的一点灵光找寻到相关刻印的记忆。但,被孟彰自己压住了。有北帝颛顼氏在上首呢,孟彰怎么敢胡思乱想?北帝颛顼氏深深看他一眼,倒也没说什么,而是从座中站起,乃至是从那高高的位置上走下来。他在孟彰不远处停下,直视着他问:“所以,你要一起来吗?”孟彰才刚平复下来的心神又一次剧烈震荡。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问:“陛下是问的我,还是地府酆都里的诸位阴神?”北帝颛顼氏又一次笑了起来。他像是被孟彰逗笑的,又像是满意。孟彰一时间竟不是很确定。但不打紧,北帝颛顼氏没打算糊弄他。“当然是你。”他直接说,“我只问的你。”孟彰更糊涂了。他很少有这样的时候,一时间,连孟彰自己都觉得很有些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