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舍里不只一个小郎君小女郎脑海里蹦出这四个字来。于是,所有小郎君小女郎们的脸色都沉了下来。他们都是聪明人,很清楚黄巾之乱是真的有可能重现的。这里可是阴世天地啊。阴世天地里的都是阴灵,他们已经死过一次了,如果真的活不下去,他们不怕再死一次。而,更关键的是,就现在这个阴世天地里,谁也不知道各处村子、乡野之间,到底有没有昔日黄巾军的兵丁潜伏。就算没有昔日黄巾军的兵丁,也不能保证那些乡野中不会有黄巾军的理念流传。没有黄巾军、没有黄巾军的理念,没有有心人挑拨,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可是万一呢?万一真的就有呢?至于说天下局势会不会糜烂到那种程度这个问题……王绅、谢礼和庾筱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们纵是年岁再小,也是心里有数。他们从来就没有相信过司马家的品性。在太上道的李睦之后,出身元始道的明宸也问道:“你是打算连同临近的村人和乡人都稳住了?”孟彰苦笑:“不能不稳住。”听得孟彰的回答,出身灵宝道的林灵几乎按不住自己随身小阴域里收着的宝剑,问:“你打算怎么做?”孟彰的目光转过去,看见的就是一张杀气腾腾的、似乎只要他点头就会拔剑横扫的小女郎,不由得沉默了一阵,然后才道:“……我原本的想法是为他们低价提供兴云符、行雨符这些符箓。”“原本?”出身北辰阁的白星也跟上各位同窗的脚步,提出了自己的问题。“原本。”孟彰点了点头,“但后来我觉得不太好,行雨符、兴云符这些符箓就算是低价出售,对于本就生计艰难的村人、乡人来说,也仍旧是一笔不小的负担,我想着……”“是不是可以将这一笔负担给直接免了去。”出身瑶池派的花萦也同样作声道:“低价出售兴云符、行雨符这些符箓已经是最好的应对方式了,再要将这一笔负担给直接免了去,怕是……”到得这个时候,童子学学舍里的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们都察觉到了什么,沉默地看着孟彰。迎着这些视线,孟彰点头:“是的,我想直接引导他们开发水利。”纵然先前就已经有了猜测,可当孟彰真的将他的想法说道出来时候,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们还是久久没能回过神来。谢礼、李睦和明宸算是各位小郎君小女郎里最早回过神来的一批了,但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静等着。待更多的小郎君小女郎们回转心神时候,王绅终于按捺不住,直接询问孟彰道:“你已经在做了?”孟彰平静点头。王绅、庾筱等一众小郎君小女郎们都是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唯独谢礼、李睦和明宸这寥寥几人神色平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等其他人开口,王绅就又问道:“所以你这次去找罗学监,是想问他在乡野中开发水利的事情?”孟彰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又摇摇头。“开发水利的事情到现在,其实都还算顺利,我去见罗学监,这事情我一个人做,哪怕做得再多再用心,对这天下来说总也还是杯水车薪,便想着问一问学舍、太学学府,要不要也做些什么而已。”第254章 学舍和太学学府,要不要……也做些什么?王绅、谢礼、庾筱等等这童子学学舍里的所有小郎君小女郎们,一时也都沉默了下来,谁也没有说话。他们都是大家出身,话并不需要孟彰说得太详尽,哪怕似这样点到即止,他们也都听得懂。能让孟彰特意往童子学学监那里跑一趟询问的,绝对不会只是兴修水利的相关知识和资料,而该是更根本的某些东西。譬如,是不是可以让这天下黎庶破去思想上的蒙昧和隐晦的禁锢,给予他们更多的机会和资格。王绅才刚刚从惊颤中回过神来,都还没来得及去斟酌其中的利弊,他便已经察觉到从学舍各处投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了。……这是要让他来出头?!有那么一会儿,王绅恨不得自己愚钝到不能领会孟彰话语里的真正意味,更想要自己理解不了谢礼这一众同窗们无言的催促。但他又很明白,他不能。撑了一小会儿,察觉到越来越多的目光压落在他身上,王绅到底是开口了。“孟彰,你说的要不要做些什么,是指……”“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情。”孟彰说得很是平淡,“我就是想着,或许可以将一些普通的常识或者生存技艺之类的教给乡人罢了。”“那些东西对于我们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那些寻常百姓来说,或许就是一条救命的绳索呢。”王绅想了想,又问:“好端端的,你怎么会想到这个?”说实话,他是真的有一点好奇。孟彰笑了。这真是一个好问题。“我也就是在让田庄、农庄里的管事引导临近的乡人修筑水利的时候,想到了这一层而已。”说到这里,他似是叹了一声,只是隐在话语中,那叹息不甚明显罢了,“还是那句话,现下旱灾已是显出了些征兆,帝都乃至是整个天下的局势眼看着也……”不甚安稳的样子。“我安阳孟氏虽然算是有些家底,但也同样需要尽量储备各种资粮来应对,所以我想着,除了自家田庄、农庄里的一众佃户,田庄和农庄临近的乡人或许也可以来调·教着用。”孟彰再放眼去看自己的那些同窗时候,也只在这些小郎君小女郎面上寻到一些晦涩的痕迹,再多的就没有了。都被人好好地收敛着呢。孟彰倒也不气馁,继续道:“这会儿手松一松,日后说不得就能稳住自家家业临近地界,甚至还可以在危急时候寻得更多的资粮。”藏富于民!出身太上道的李睦和出身北辰阁的白星眼神一定,都抓住了这一点灵光。而在这两人之后,王绅、谢礼和庾筱等一众小郎君小女郎们也都陆陆续续地反应了过来。他们不自觉地凝神,也在快速思考判断着。“孟彰,那说你问过罗学监了,那罗学监到底是个什么说法?”谢礼问道,“学监答应下来了吗?”“答应下来了。”孟彰对他点头。紧跟着谢礼,庾筱也问道:“如果孟彰你只是去寻罗学监问这件事的话,该是用不了多长的时间的吧?可是你去了那么久……”“是罗学监有什么吩咐吗?”“倒不是,”孟彰摇头,否定了庾筱的这个猜测,“刚才是罗学监带我去见了张学监。”“罗学监带你去见了张学监?”李睦眯着眼睛,有点奇异地问道。“是,”孟彰一面回答他,一面当着学舍里所有同窗的面,将那份卷宗从随身的小阴域里取了出来,对着他们扬了扬,“他罗学监帮我将这一份卷宗递送到了张学监的案前。”哪怕孟彰没有打开那份卷宗,可在那卷宗表面去萦绕不去的磅礴、繁多的气机,却仍然是让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们心神震颤。“这是?”不止一个小郎君小女郎脱口而出地问。孟彰回答道:“我觉着这件事只用言语来分说未免太过轻率,也多费口舌,便整理了这样一份卷宗文书。”看了看文书上那些源深气机,又看看那些同窗们一个个惊异的眼睛,孟彰恍然大悟一般,又多给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们解说了几句。“张学监觉得这份卷宗文书可能关系甚大,他不敢自专,就将它转呈到祭酒案前了。等祭酒将它交还回来的时候,它上面就已经盖上各位大先生的印鉴了。”说着说着,孟彰面上就显出了几分无比真切的欣喜。“该是学府里的祭酒以及各位大先生们都觉得可行,所以才允准了这件事。”他道,似乎真的放松了很多,“那我就放心了。”王绅、庾筱等一众小郎君小女郎们都没有说话,他们沉默着不知道在思量着些什么,但在他们之中,也有几个小郎君小女郎眼底溢出些许笑意。“说起来,”孟彰仍然拿着那份卷宗,没有要将它收起来的意思,“既然我童子学学舍以及太学学府都答应推动这件事,那料想来这其中该是利大于弊的。诸位同窗,你们要不要也加入我们?”学舍里的一众小郎君小女郎们俱都沉默,片刻无言,只是将那目光投落在孟彰的身上,眼神幽深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孟彰也很坦然地,就安静地等着。“……你想要我们加入?”到最后,学舍这众多小郎君小女郎中,仍然是王绅率先开口打破眼前半凝固半浮动的氛围。孟彰细看着他,也一一看过其他的同窗。王绅很认真地在跟他对话,以琅琊王氏族中嫡支小郎君的身份。这一刻,他的身上那在学舍里惯常带着的属于孩童的纯稚与天真,可谓是收去了大半。“是。”孟彰点头应。王绅这些小郎君小女郎既然决定跟他抛开其他一切说正事,他自也会配合。这是他们双方的诚意。“你真的就只是为了稳定一方,只是想要让你力量辐射范围里的乡人能够留存有足够的资粮,以备你的不时之需?”不等谢礼、庾筱又或者学舍里的什么人开口接过这一份轮替,王绅就自己把握住了,仍是紧盯着孟彰问。孟彰笑了:“一半一半吧。”王绅没有追着他询问,而是在定定地看得他一眼后,目光直接落在了孟彰手上拿着的卷宗。“这份卷宗,你还有复刻章本吗?”“你想要?”孟彰问。王绅点头应:“此事关乎重大,我不能拿主意。再说,就算我在这里点头应了你,你就真的能信我了吗?”“当然。”孟彰回答道,“有什么信不过的,你可是琅琊王氏的王绅。”不独独是王绅一个人,就是这学舍里的所有小郎君小女郎,只要他们敢在孟彰面前点头,孟彰就敢信。王绅看着孟彰的眼神一瞬间有些哑然。少顷后,他失笑地道:“是我一时魔怔了,竟问出这样的话来。”作为世族高门的嫡支子孙,作为童子学学舍里的学员,更甚至单纯地作为他们自己,他们要真的是在孟彰面前摆明了态度,那么就绝对不可能有反悔的时候。不仅仅是他们家族里不会允许的事情,他们自己也不能接受。他们,自有他们自己的骄傲。孟彰笑了笑,动作却是半点不停顿地将他手里原本拿着的那份卷宗放下,转而从随身小阴域里取出一份近乎一模一样的卷宗双手递过去。“请鉴证。”孟彰这严肃慎重的态度影响到了王绅,那位出身琅琊王氏嫡支的小郎君收了多余的神色,端端正正地双手接过那份卷宗。“我会仔细看的。”似乎知道不够,他没有停顿就又做出了一个保证。“在我看过之后,我亦会将它递呈给我家大兄。”孟彰露出一点笑意,却没有在多说些什么。拿着手上的卷宗,王绅坐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