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7章

——他们正在各处串联,以应对强势的司马慎。当然,因为人心不齐的缘故,那些司马氏藩王还在相互扯皮之中。若是早前些时候的孟彰,他大概还会再关心一下这些司马氏宗室藩王的具体动作和动向,以祈自己能尽可能地看清各方的底细和虚实,好为血亲、族人乃至是同胞尽量谋划出一条安稳的道路。但现在……现在孟彰只是将安阳孟氏一族无法搜集、捕捉到的线索整理出来以备后用,就没再多做什么了。他的目光在十余年以后,终于又回到了阴世天地这边。仔细感应许久,孟彰摸出一个小海螺来。但他没有立时吹响,只将它拿在手里把玩一阵又给收起来了。不着急,等那些鬼婴胎灵联络他就是……孟彰很安心地读书去了,倒是刚刚收到消息的孟昭和孟显又更多了几分担心。在兄弟之间的联络中,孟显耐心等了又等,直等到孟昭和孟蕴将各自身边发生的紧要事情都汇总了一遍后,他才问:“大兄、阿蕴,朝廷中枢的政局变化你们也都已经知晓了,那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安排?”纵然彼此间远隔千山万水,孟昭和孟蕴还是能准确地捕捉到孟显的心思。“两位兄长可还记得,我们兄弟手足四人的所求?”孟昭乃是大兄,不好先开口,孟蕴便将话题给接过来了。孟昭和孟显齐都点头,同时应道:“记得。”在朝,护住孟氏,护住父母;在野,立下一道法脉且将其发扬光大,好能为他们兄弟四人积攒足够多的修行资粮,汇聚底气,不叫他们像那乱世飘絮一般身不由己、伶仃孤苦。“我们的所求没有变化,那即便现在时局变化了,我们该做的事情也不会改变,只是可能在落实的大体细节上需要再多做调整罢了。”孟蕴说。“所以?”孟显问。这回答话的倒不是孟蕴,而是孟昭。“我们继续在四方游走完善、发展阳明观一系法脉也就是,至于其他的……”他沉吟得一阵,问孟蕴:“阿父果真要叫阿彰闭门读书?”孟蕴正色道:“自然是阿父和阿母的意思。”孟显看向了孟昭的位置。孟昭就说:“既然阿父和阿母叫阿彰读书,那就让阿彰读书!旁的事情,倘若不是必定要阿彰出面,就别急着将消息递送到他的案头上去。”孟蕴和孟显听得连连点头。“正该是这个道理。”孟显更是说道。“所以,族中这边……”孟显大抵是很有些犹豫的,问孟昭,“大兄,你要回返安阳郡中待一段时日吗?”孟昭也考虑过不止一回了,这下孟显问道,他也就回答道:“要的。”“族中要分宗,尽管在此之前都一直有在做安排,现在眼看着时机也要到了,我作为我们这一支未来的宗子,自然需要回阿父身边。”孟昭郑重对孟蕴和孟显说,“接下来一段时间来,我阳明观法脉的事情就都交付尔等手里了。”孟显和孟蕴俱都点头应了。作为大兄,在临分别以前,孟昭还特意叮嘱了孟显与孟蕴两人几句。尽管这两人也都是很能稳得住的,秉性不差,但将阳明观法脉的事情尽数托付两人之手,孟昭总还是提着一颗心。“放心,大兄,眼下天地各方的目光和注意力都主要集中在大晋朝廷这边呢。除却一部分有心人以外,山野道门里的事情也不会引起太多人的关注。”孟蕴说。但孟蕴的这种判断却叫孟昭给推翻了大半。只见这会儿孟昭摇摇头,说:“正因为晋室朝廷各方势力被盯得死紧,所以才必定会有更多的目光投注到这山野道门之中去。”孟蕴和孟显俱都一凛,当下便连连点头:“是我们想得太理所当然了,竟倏忽了这一点。大兄且放心,我们会多加留意的。”孟昭还真没什么不放心的,待他将手上担理的职务各自分派给孟显和孟蕴以后,他收拾收拾东西就回安阳郡里去了。而孟昭回到安阳郡孟府,站到孟珏书房前才知晓自己扛着什么样的责务。他不由得悄悄瞥嘴。“能被收入我安阳孟氏这新一支的儿郎中,”孟昭问,“都是经历过考验了的。品性绝佳的,但……”他瞥了瞥孟珏案头上的那写满密密麻麻的字迹,就知道这些都是孟珏给特意率先过一次的符合孟彰要求所需的少年郎。也亏得他们安阳孟氏足够称得上枝繁叶茂,否则只他这样折腾法,真正能被纳入他们这一支、得到他们这一支承认的修仙者,否则就算人最后救回来了,后头生人的人数都还不够呢。第482章 “只有这几百户,还是少了些。”孟昭隐去叹息,跟孟珏说道,“何况族里宗长那支也不会真让我们全将人带走。”将秉性优良的族人全部带走,留下的全是些歪瓜裂枣这样的事情,孟氏宗长一支怎么可能会答应?孟珏头也不抬,却跟孟昭说:“这便是要你赶回来的原因了。”孟昭脸色更苦。孟珏终于看向他,带笑问:“这些人往后可都会是你的臂助,怎么,你不愿意向宗长一支讨要?”孟昭脸色才算是好看了些。“没有的事。我会尽力的。”他这样说着,瞳孔里陡然迸发出更坚韧的眸光。他这些年里听过的一句话说得好,“死道友不死贫道”。他们这一支是新立,比不得旧宗根基更厚实、底蕴更深,自然是越多的良才越好啊。至于旧宗这一系……左右宗长那一支自会尽力保存,他愁这个干什么。“很好。”孟珏点点头,就对他下手处已经为孟昭收拾好的案桌点头,“坐吧。没有多少时间留给你了。”果然如孟珏所说,没有多少时间留给孟氏一族,也没有多少时间留给他,所以孟昭跟着孟珏开始了脚不沾地的忙碌。更要命的是,孟昭这一阵子的事情几乎都是人事相关,在劳身的同时更劳心,看得阴世天地里偶尔关注这边的孟彰都一阵阵咋舌。“幸好幸好……”分宗一事牵扯甚多,孟氏族中忙得要命的不独独只有阳世天地里的生人,还有阴世天地里的阴灵。但好的是,这些人情杂事几乎都被孟庙和孟梧分去了,没落到孟彰头上。孟彰忙的是他的学业。而很稀奇的,孟彰在童子学里遭遇到了孤立。是的,孤立,不曾施加任何手段的孤立与无视。童子学学舍里当前的这一批生员,虽然仍旧维持着表面的客气和礼数,但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无不在告知孟彰一句话——我不喜欢你。就如现在……“阿彰,”授讲先生公输桨抬手招呼孟彰,同时将手边堆着的那一件件攻城器械交给他,“将这些课业发还回去吧。”“是,先生。”孟彰应一声,将整个托盘捧起,走向坐在学案后头的童子学生员们。坐在第一列坐席的,按照童子学里隐形的规矩,自然不会是真正的、顶尖大家世族的小郎君小女郎。只从家世实力论起,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也不比孟彰强上多少,甚至还更低一些。要知道,在这个童子学里,出身安阳郡孟氏的孟彰基本已经是最薄弱的了,能比他更不如的,在这童子学学舍里不超过五指之数。可饶是如此,当孟彰站到那位生员侧旁,抬手要去从托盘中将这位同窗的课业取出来之前,这位同窗自己从座中站起,对孟彰一礼:“多谢孟助学。”他不等孟彰的手触碰到属于他的课业,先就自己取出来放回到他自己的学案上,低头坐了回去。期间,这位同窗的视线始终没有触碰到孟彰。他把孟彰当做了空气。公输桨在上方看见,眉头一下皱得死紧。他目光沉沉看过这一个生员,上上下下看了个仔细,然后豁然转头,又去看学舍更末端处坐着的琅琊王氏、陈留谢氏、颍川庾氏、龙亢桓氏这四家的小郎君和小女郎。是的,十余年过去,这座童子学学舍里还有这四大顶尖世家望族的小郎君和小女郎,但这些小郎君和小女郎已经换了面孔。甚至还给换了立场。授讲先生公输桨沉沉盯着这些生员半饷,有心要说些什么,却见捧着托盘站在那里的孟彰很自然地颌首,应了一句:“分内之事,不必客气。”然后……然后孟彰直接转身,往下一个生员走过去。那低头坐着的前一位生员没有抬头,他甚至就没有任何动作,仿佛孟彰说的话也都不入他耳中一样。第二位的生员也跟他邻座的反应近乎一模一样,愣就没瞧见孟彰。孟彰扯了扯唇角,继续走向下一位。公输桨面上的情绪渐渐收起,目光再落到孟彰身上时候,又多了几分哑然。这孟彰小郎君,果真是很出人意表。也不知是不是这十余年间在阳世天地那里给锻炼出来的,压根不再将这这种小儿戏手段放在眼里?走过这些出身世家望族的同窗,孟彰终于站到了出身道门几支法脉的小郎君小女郎面前。相比起那些出身世家望族的同窗来,惯与他们不对头的这几位小郎君、小女郎则热切了很多。“多谢孟同窗。”他们这样称呼他,看着孟彰的视线也始终带着亲近的笑意,很是热切。这般对比鲜明、差距极大的态度,并不能动摇孟彰的心湖,但显然实打实地激起了那些出身世家望族同窗的怒火。愤怒暴烈的情绪从孟昭的身后呼啸而起,向着正站在一处的孟彰几人冲撞过去。也未见孟彰如何动作,那些暴烈炸裂的恶意尚且还在半空处就被一道清气冲散,飘渺流离,却是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自有人在孟彰身后瞪圆了眼睛,但孟彰全当未曾看见,又走向下一位同窗。如此兜转过一圈,孟彰拿着空荡荡的托盘回到了教案侧旁。他将那托盘放回去,又对公输桨点点头,退后一步站定。公输桨抬眼往下一看,对上的便是带了各种情绪的目光。这位先生没有多说什么,继续往下授讲。“公输班所传技艺,其实不只有攻城器械和守城器械等物,还囊括了诸多便利民生的器械。从这方面来说,公输班身兼墨家和农家之义,故此又被这两家所尊。……”学舍中有那等聪明伶俐之辈,只从这一句话便已经听出了公输桨这位授讲先生的态度。公输桨乃是公输家族人,传自公输班。而公输班又身兼墨家和农家之义,时常研制各种便利民生的器械……如此重视民生、爱重百姓的公输家之人,真的会乐意看见天下黎庶百姓备受压榨欺凌吗?真的就不想看见那些过份凌辱、欺压百姓的位高者和权重者得到教训?孟彰那十余年间在阳世天地行走,也只是叫这些动作过份激烈、手段过于毒辣的凶人日夜入梦,颠倒身份承受曾经被欺压者的苦难而已,还不曾真正下狠手叫他们偿命、抵消因果,怎么不行了?怎么就要在孟彰归来童子学学舍的时候,叫他承受今日这般的待遇?作为童子学的授讲先生,他如何不怒?作为公输班的后人,他如何不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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