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秀宫----
许妃咽下最后一口苦药汤,沉沉拧了眉。
顾云汐呈上蜜饯,被许妃将瓷碟轻轻推开。
清帕蘸过唇角,许妃叹道:
“想不到赵才人素日里心直口快,行事却是歹毒。如今落得放刑,五族永生不得入宫门半步,也算是罪有应得了。只是少个赵才人,这后宫里尔虞我诈之事断不会绝。”
“娘娘,有人想借刀杀人,赵才人不过作了刀刃。”
“哦?”
许妃愣住,目光直直注视向顾云汐容色紧绷的脸,神情愕然:
“晓夜轩闹蛇患,莫非背后另有隐情?”
顾云汐点头,警惕的眸色四下看看。见许妃展手示意她凑近,便过去附在她耳边低语一阵。
许妃听后,双眸陡然睁大,思量片刻,眉色凝重道:
“这连环计果是用得妙!若然又是顾云瑾做下的,以她那脑子,背后必有人帮衬。”
顾云汐退后两步,颔首冷笑:
“无非就是西厂提督。近来娘娘抱恙不便向皇后、皇贵妃问安,遵您吩咐往两宫送果品糕点的奴才回来说,总能在永宁宫里瞧见明督主。”
许妃敛了眉色,举目空放,长叹一声:
“本宫原是心平气和的,凡事总想,这后宫是帝王的后宫,年年会有新人入驻。韶华易逝,本宫亦变不了这等命数,若有新人能够代替本宫伺候皇上,自然再好不过。
然那顾云瑾心高气傲,做事无所忌惮。仗着前有万氏庇佑、后有西厂撑腰,越发肆意妄为,居然拿本宫的麟儿做了文章。如此,本宫必不能坐视不理!”
句句铿锵之辞落入顾云汐耳中,她恭顺的拢手低眉,渐渐冷了眸色。
听话听音,不需许妃再多吩咐,她已明白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从正殿出来,顾云汐一脚还未踏入小厨房就被兰心拽住,一路拉回了耳房。
将门窗紧闭,兰心神神秘秘:
“暮雪,上回你托樊大哥打听的事,他帮你问出来了。”
“当真?”
顾云汐心里装着其他事,本来没精打彩的,听好友这样说,遁然眸色一亮,变得流光熠熠起来:
“我托你好久了,还以为你们给忘了!”
兰心摇头:
“因是两件事太过机密,找人盘问总要费一番功夫。不过是你托我,不管多难,我也会让樊大哥帮你办到。”
顾云汐感激加感动,道过多声谢,又开始催促兰心快说。
兰心在这刻紧拢了眉头,目光肃然沉寂,掠过顾云汐表情认真的脸,落向地面上:
“先说两年前的贡女案吧。听禁军的人讲,一场春宴丢了七名贡女,东厂跑遍外邦只寻回两个。也是可怜,身子污了不说,一个疯了一个哑了,皇上为给小皇子积福,没赐二人死罪,将人发配至帝陵,送予守灵的老太监结了对儿……”
“帝陵!当真?”
未等兰心话毕,顾云汐讶异的喊出了声,双手紧抓兰心的玉腕不放。
兰心感觉手上被勒得生疼,连声低吟,神情痛苦。
顾云汐见了急忙松了十指,面红耳赤的道歉:
“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我、我太激动了!”
顾云汐如何能不激动?
她在那间关押她一年之久的石屋里见到的唯一一个熟悉面孔就是宝婷,即被东厂缇骑们自千里迢迢搭救回国的贡女。
这就是说,贡女回归以后的最终去处,便是那该死的面具人的栖身之处。
兰心对好友埋在心底的种种小想法不甚了解,只顾着边揉手腕,边笃定的点头确认:
“是啊,是去了帝陵,京郊西北向,隐山的帝陵!”
顾云汐暗暗将地名熟记于心,马上又问:
“那裴如是呢?她的身世可查出什么?”
兰心坐到桌边,先给自己倒了杯水大口饮尽,抹了抹嘴,继续说:
“哦,那人多年前在宫里当差,是司膳房的掌事,后奉旨嫁予郑国公……”
顾云汐神色一凛,激动到忘了呼吸,颤声打断兰心:
“等、等一下!你方才说的……郑国公,又是什么人!”
纵然裴如是是自己的娘亲,她嫁予了郑国公,那男人不就是……自己的父亲!
他是谁,顾云汐自然要打探清楚。
兰心一脸的艰难,紧促的眉眼间生出几分惧怕,对顾云汐连连摆手:
“你打听的这些都是宫里禁传之事,樊大哥也没说清楚。他只告诉我那郑国公是先皇的宠臣,年轻从军立战功无数,获皇封异姓王爵。
不过,之后郑国公得罪了人,一夜间全家都被屠杀,成为十几年前京城的一大悬案……”
兰心实在不敢继续说下去,她发觉好友此时的脸色白得骇人。
“暮雪,你还好吧?”
兰心唇瓣颤颤,诧然的望着顾云汐表情惊怔无状,随后像是被雷电击中一般手脚颤抖,双眸上翻。
兰心惶然抢上前去扶住她架到床头,帮着翻出那芙蓉花的胭脂盒,蘸一指褐色药膏喂她吃下。
顾云汐靠在兰心身上幽幽缓过气来,顶着冷汗的小脸恢复了血色。
刚刚,情绪的极端起落诱使顾云汐的药瘾发了作,还好寒芙膏吞得及时,药瘾才得以压制。
一刻如升云端,她为自己有父有母”为自己不再是孤儿而感高兴。
一刻又听说满门遭害、凶手不明,从云端顿然跌至地狱的打击太过强烈,令她一时难以接受,辨不清真伪。
半晌过后,顾云汐垂头,有气无力的问:
“可曾查出……郑国公一家被何人所害?”
“这……”
兰心惊悚灼灼,不断摇头:
“暮雪,樊大哥与我真的尽力了。有的陈年旧事乃宫里忌讳,樊大哥冒死问出这些,知道的我们全说了。”
顾云汐五官麻木,桀桀抖手翻箱倒柜,从箱底那出一袋银两塞给兰心。
兰心震惊且气愤,将钱袋扔回,两腮懑红鼓胀:
“你这是干嘛!”
顾云汐一怔,神色有所收敛:
“对不起,我没别的意思。樊大哥帮我打探出这么重要的信息,喝酒吃茶定是使了银子,我总不能叫他出力又出钱吧!”
“好朋友不讲这些,再这样我和你急!”
兰心帮顾云汐收好钱袋,担忧的看着她:
“暮雪,你为何要打探这些宫里的忌讳啊?”
“你别管那么多,我也是帮人。”
顾云汐眸光闪烁无注,含糊的扯谎。
兰心撅嘴瞥她一眼:
“好吧,过会儿娘娘传膳,我先去忙。”
耳房里独剩了顾云汐。
她沉声不语,脑中飞速运转着。
裴如是,冷督主年少时代的相好,此人既在皇宫司膳房奉职,厨艺自当上乘。
奉旨嫁郑国公后与督主情断,赠其《珍馔琳琅录》以作留念也在情理之中,只是……
若我是郑国公与裴如是之女,我的父母又是被何人杀害?我又是如何活下来的?
鬼使神差般,她想到那个梦境,那充满杀戮、血腥,折磨她十几年的诡异梦境。
是冷督主救了我吗?
他是因为爱着我的娘亲,才会收养我、宠我护我吧?
倏然,这样的想法犹如毒刺深深插入顾云汐羸弱的心房,令她疼到窒息。
她感觉,她的余生将与这根毒刺长伴,再难将它从自己的心中拔出。
“裴如是,是你娘亲。”
“被他当做某人的影子存在,你也毫不在意?”
尊上的话在耳边盘旋,如影随形,鬼魅般挥抹不去。
顾云汐不堪纠扰,脸色一寸一寸变得凄楚。她虚靡的垂头,十指狠狠插入发鬓。
这刻的她信了尊上的话,冷督主是怀着对她娘亲的感情来爱她的。
顾云汐一直感激上苍使她得遇冷督主,他的温柔、他对她全部的情感流露,都让她坚信那是他对她的爱。
直到今日她才懂得,世间还有一种情感叫做“爱屋及乌”。
她的眼中,爱屋及乌并非是爱,而是一种怜悯。
骤然,真相犹如一幕遮天蔽日的大网从天而降,阻挡了所有温暖与阳光,她的世界因此沉入一片漆黑昏暗之中。
她,逐渐迷失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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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顾云汐再次回到那个梦境里。
五岁的她站于皑皑白雪间,被鲜血、火光与死尸包围。
一声呐喊,闻人君正头戴斗笠杀入视野,手中大刀挥舞。
眼前景物翻转,她刚被他举上后背,便有阴冷的寒芒闪过。
摔落雪地的那刻,她看到半截断掉的手臂,鲜活的五指对准她惊恐万状的脸,堪堪的颤动。
她受了刺激,哭叫着抬头,正望见眼目猩红的冷督主。
他身穿千户官服,右手的长剑染血,面色邪冷的盯着闻人君正手捂残缺的左臂,对她发出痛心疾首的呼喊:
“若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