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梅占春先,凌寒早放,与松竹为三友,傲冰雪而独艳。

时当早春,昆明城外,五华山里,雪深梅开,浑苔缀玉,霏雪联英,虽仍严飚如故,但梅香沁心,令人心脾神骨皆清。

后山深处,直壁连云,皑皑白雪之上,缀以老梅多本,皆似百年之物,虬枝如铁,暗香浮影,真不知天地间,何来此仙境。

暮色四合朦胧陇中景物更见胜绝,忽地梅阴深处,长长传来一声叹息,缓缓坡出一位儒服方巾的文士,亦不知从何处来。

他从容地在这幽谷四周,漫步了一遍,深厚的白雪上,却未见留下任何脚迹,然后负手伫立在一株盛开的老梅前面,凝神地望着梅花,身上的衣袂,随风微动,此时此地,望之直如神仙中人。

万簌俱寂,就连极轻微的虫鸟之声,在这严寒绝谷里,都无法听到。他随手拾起一段枯枝,在雪地上浅浅勾起一幅梅花,虽只是寥寥数笔,却把梅花的凌风傲骨,表露无遗。

此时远处竟隐隐传来些人语,但也是极为轻微而遥远的,他面色微变,嘴角泛起一丝冷峭的微笑,手微一挥,那段枯枝竟深深地嵌进石壁里。

片刻,远远看到几条极淡的身影,晃眼间便来到近前,那种惊人的速度,是常人所无法思议的,但他见了,却鄙夷地一笑,脸上的神色更冷峻了。那几条人影在谷口略一盘旋,便直奔他所伫在之处而来,他喃喃地低声说道:“怎么只有四个,难道此次又不能了我心愿……”

那四个人到了他面前丈余之处,才顿身影,缓步走来,其中一个面色赤红,身材高大的道人,高声笑道:“神君真是信人,只是我等却来迟了。”

笑声在四谷飘荡着,回音传来,嗡嗡作响。文士冷冷地哼了一声,目光在那四人身上略一打量,然后停留在一个枯瘦的老者身上。

那老者穿着极为精致的丝棉袍子,背后斜背着柄长剑,那剑身很长,背在他那枯瘦的身躯上,几乎挂到地上了,显得甚是滑稽,然而他广额深腮,目光如鹰,望之却又令人生畏。

他们虽是面带笑容,但这勉强的笑容,却不能掩饰住他们内心的惊俱和惶恐,那是一种人们在面临着生与死的抉择关头时候,所无法避免的惊惧和惶恐,其中尤其是一个年轻而英俊的少年,他甚至在颤抖着,英俊的面庞上,也蒙着一层死灰之色。

这些神态都瞒不了那冷峻的文士,他目光极快的一闪,朗声笑道:“好,好,武林五大宗派的掌门人,今天竟然到了三位,真叫我梅山民高兴得很,不过……”他面色一变,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可畏的杀机,冷冷地说:“昆仑派的凌空步虚卓腾和点苍的掌门人追风剑谢星,怎地却末见前来,难道他们看不起我梅某人吗。”

那赤红面膛的道人,却是五大宗派之首,武当派的掌门人赤阳道长,此刻闻言,笑道:“您的召唤,他们怎敢不来,只是……”

那枯瘦的老者冷冷接过口去,说道:“只是有个比你七妙神君更胜过十倍的人将他们召了去。”

梅山民双目一张,闪电般盯在那老者脸上,说道:“那人是谁,我梅某人倒要见识见识。”

枯瘦老者脸上泛起一丝笑意,不笑便罢了,一笑却令人不由生出一丝寒意,他说道:“若你能见到此人,那我厉鹗第一个就高兴得很。”

梅山民变色问道:“此话怎讲。”

赤阳道长忙接过口去,说道:“神君先莫动怒,那追风剑谢大侠,和凌空步虚卓大侠,数月前都相继仙去了,是以他们都无法践神君三年前赌命之约,然而……”他用手微指身旁的英俊少年,接着说:“这位就是点苍派的第七代掌门人,追风剑谢大侠的贤嗣,落英剑谢长卿,今日特来代父践约的。”

梅山民噢了一声,尖锐地瞪了那仍在冷笑着的厉鹗一眼,目光回到谢长卿那里,说道:“谢世兄英俊不凡,故人有后,真叫我梅某人高兴得很,但是前一代的事,让我们自己了断好了,谢世兄若无必要,也不必插足此事了。”

在这刹那间,谢长卿的内心,宛如波涛冲激,显然梅山民的话正触中了他的心底深处,然而他生在武林世家,现在又是一大宗派的掌门,有许多事,他必须勉强着自己去做,为了点苍派的名誉,为了他自己在江湖中的地位,他极力地控制自己的情感,不让他在面容上表露出来。

他双目茫然凝着远方说道:“神君的话,自然也是道理,但是大丈夫一言既出如白染皂,先父与神君既然有约在先,我自当遵着先父遗命,与神君践此一约,至于成败生死,又岂是我等计较的。”

梅山民微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在暗自赞赏着这少年的勇敢,说道:“人各有志,谁也不能相强,谢世兄既如此,我梅某人敬佩得很。”

他话声一顿,变得冷酷而严峻,转脸向赤阳道长说道,“三年以前,你们五大宗派在泰山绝顶东邀江湖同道,同赴泰山,争那天下剑术第一的称号。”说至此处他仰天长笑一阵,冗长的笑声,震得梅枝上的花瓣,漱漱飘落。他厉声又说:“想我七妙神君,怎会与你们这般沾名钓誉的狂徒,去争那劳什子的名号,你们既然喜欢,就让你们自称剑术天下第一,又有何妨,但是我却万万料想不到,自称武林正宗的一派掌门人,却联手做下那卑鄙的行为,五剑合壁,在会期前一天,就将我至友单剑断魂吴诏云伤在天绅瀑下……”

厉鹗肩微闪处,独自掠到梅山民的面前,截住了他的话,冷冷地说道:“你话也不用多说了,那吴诏云是咎由自取,又怨得了谁!今日我等由远处而来,就为的是见识你七妙神君妙绝天下的几样玩意儿,你划出道儿来,我们总一一奉陪就是了。”

梅山民说道:“只怕你们还不够资格来见识我的‘七艺’。”赤阳道长听梅山民连骂带损,却仍神色自若,笑道:“那个自然,七妙神君,以剑术、轻功、掌力,以及诗、书、画、色,妙绝天下,想我等只是一介武夫,那里及得上神君的文武双全。”

厉鹗又在一旁接口说道:“尤其是那最后一样,我们更是望尘莫及。”

赤阳道长笑笑道:“厉大侠此话说得极是,神君风流倜傥,那是我们几个槽老头子所万万不及的,今日在下与崆峒的剑神厉大侠,峨嵋的苦庵上人,以及点苍的落英剑谢贤弟,专程来此践约,只想领教神君的剑术和掌力,若是我们能侥幸和神君各胜二场,那就再领教神君的轻功,至於诗、书、画、色,我们却是无法奉陪的了。”

梅山民冷笑道:“这样最好,首先我就要领教这位自称天下第一剑的厉大侠,究竟有什么精妙招术,敢这样卖狂。”

他嘴色泛起一丝阴森的杀机,说道:“然后呢,各位有什么出类拔萃的功夫尽管便出来,我梅某人总不教各位失望就是了,反正今日身入此谷的人,若不能胜得了我梅某人,要想活着回去,只怕办不到的了,我梅某人若是败在各位手里,也不想活着回去,我话己讲明,各位也不必讲什么江湖道义,只管拿对付吴诏云的手段来对付我好了。”

此刻夜色已浓,天上无星无月,但衬着满地白雪,天色仍不显得太暗,再加上他们俱是内力高深的人物,在黑暗中视物,虽未见宛如白昼,但也清楚得很,梅山民目光如电,极快地自他们四人脸上掠过,见他们面上虽不定,但却个个成竹在胸,早已有了安排似的。

他心申不禁一动,但转念又想道:“即使他们有了什么诡计,难道我不能识破,何况他们纵然四人联手,也未必伤得了我。”

剑神厉鹗冷哼一声说道:“阁下倒真是快人快语,说话干净利落,正合我厉某脾胃,现在最好闲话少说,早作个了断。”

他伸手一拉胸前的活扣,将长剑撤到手中,随手一抖,只见剑星点点宛如满天花雨,缤纷飞落,竟是一口名剑。

他将剑鞘平着推出,那剑鞘像是有人托着,平平地落在一块突出的山岩上。

梅山民见厉鹗露这一手,心想盛名之下,确无虚士,今日一会,倒真是自己胜败存亡的关键,此四人除了落英剑谢长卿外,无一不是在武林中久享盛名之士,自己虽以武术名满天下,但与五大宗派的掌门,尚是第一次动手。

厉钨方自说话,那一直沉默着的苦庵上人袍袖一拂,朗声说道:“神君所说极是,今日在此聚会之人,谅己早将生死置於度外,但贫僧不是说句狂话,我等数人在武林中虽不敢说是泰山北斗,但俱非碌碌之士,若像那些江湖莽汉一样地胡砍乱杀,动手过招,岂非有份,依贫僧所见,倒有一个更好的方法。”

七妙神君双眉一扬,说道:“上人有何高见,只管说出来就是了。”

苦庵上人说道:“第一阵自是较量剑术,但也不必过招,”他微微指了指谷里宽阔的雪地,说:“我们就在这雪地上,划个圈子,我与赤阳道长,厉、谢二位各占一方,神君只要能在半个时辰之内闯出我等所布之剑阵,便算我等输了。”

梅山民将这主意在心中略一揣度,便点头说道:“这样也好。”

苦庵上人道:“那我就请神君先划个圈子。”

梅山民回身折了一段梅枝,那枝上花开得甚是繁衍,约有二三十朵,他握着那段梅枝,内力渗入枝里,枝上的梅花忽然一起落下来,落人他宽大衣袖里,他笑道:“想不到今日我也做了个摧花之客。”

随着说话,他衣袖一扬,那数十朵梅花忽地一齐自他袖中飞出,纷纷落在雪地上,竟摆成一个极整齐的圈子,鲜红的梅花,衬在洁白的雪地上,形成一副极美的图画。

苦庵上人见了,赞许的微点了点头,他所赞许的,倒不是七妙神君所施的那种超越的手法,而是他见七妙神君所布的圈子极小,须知圈子布的越小,那在圈子里的人越难闯出,他们对今日之会,心中早有计较,对这第一阵的输赢,虽末在意,但见那七妙神君对这种有关生死的事情,也绝不取巧,一方面固是赞许,另一方面却惊惧着七妙神君的态度,怕他也早有成竹在胸。

七妙神君身躯毫末作势,众人眼神一乱,他已站在那圈子里,朗声说道:“就请各位赶紧过来,让我见识见识武林中早已盛传的名家剑法。”

剑神厉鹗第一个飞纵出去,站在圈子南方,赤阳道长,苦庵上人和落英剑谢长卿也各站一方,各自撤出身后的剑。赤阳道长剑尖往上挑,说道:“第一阵既是较剑,神君就请

快些亮剑。”

七妙神君手里仍拿着那段上面已然没有花瓣的梅枝,开口说遭:“近十年来我梅某人还没有动过兵刃,今天么,各位都是武林中顶尖儿高手,我梅某人不得不破次例,就用这段树枝,来讨教讨教各位的高招,各位就请动手吧。”

四人听他竟如此说,脸上俱是一变。七妙神君仰天笑道:“各位切莫小看我这段树枝,它在我梅某人手上,何异利剑。”

赤阳道长再是涵养功深,此刻也是作色,说道:“神君既如此说,我等就放肆了。”

“语音方落,那四柄本静止着的长剑,忽如灵蛇,交剪而出,,怪就怪在那四柄剑却未向梅山民身上招呼,只在他四周,结起一片光幕。

梅山民只觉他宛如置身在一个极大的玻璃罩子里,四边光芒耀眼。

那剑式甚时诡异,却也不是武当、峨嵋、点苍、腔峒,任何一派的剑术,只管剑式连绵,如长江大河之水,滔滔而来,可是只要他静立不动,也不能伤得了他。

须知自古以来,武林中的剑法,不是防身,便是伤人,像这种既不防身,又不伤人的剑法,的确是闻所未闻,你若不动,就无法走出这个圈子,你若想动,那四道配合得天衣无缝的剑光,根本无法破去,休说是人,就是连尘埃,都无法飞入。

七妙神君在剑光内静立莫约半盏茶时光,却苦思不得破阵之法,心里想道:“怪不得他们提倡用此法,原来练得这样怪异好剑式,这倒是我先前所没有料到的,我只想他们四剑合壁,要胜它虽非片刻就能做到,要想闯出,还不是易如反掌,却末想到……”

他极留心地看看那四人的剑式,只是剑剑俱是交错而出,剑带微芒,极快的振动着剑幅,巧妙地填补了剑与剑之间的空隙。

七妙神君心中不禁有些后悔,他自思道:“我若将那柄“梅香剑”带来,此刻也可用数十年来苦研而成的“轧枝剑式”破去此阵,但现在我手中所持却只是一段树枝,要想在这四个名家手中的剑里,覆穿而出,那里能够做到。”

他正思到此处,忽见有两条交错着的剑光,微和相击,锵地发出一丝轻鸣。那本是毫无破绽的剑式,因这相击,便停顿了一会。

但那亦是那么渺茫的一刹那,短暂得像是黑暗中的一闪光亮,七妙神君手中的树枝,随着那心里的一个极快的念头,向那空隙一剑刺去,左掌一立,掌风如刀,横切在那两道剑光上。

原来此剑阵本是苦庵上人、赤阳道长、剑神厉鹗、和追风剑合练而成,为的却不是用来对付七妙神君,而是要到山上去猎取一种极少有的峰鸟,故此只守无攻,只是要将那种峰鸟困住而已。

到后来追风剑谢星一死,他们将采集峰鸟的事也告一段落,遂也将此阵搁下了。

但后来他们与七妙神君所订三年之约,日益迫近,七妙神君在武林中是有名的心狠手辣,往往在谈笑中,制人死命,而且武功深绝,行走江湖多年,从未有人在他手中走过二十招的。

他们这才会同落英剑谢长卿,重练此阵,但在这并不太长的一段日子,功力原本就稍逊的谢长卿,自然无法将剑式和这三人配合像追风剑一样严密,故此才有一招之漏。

但七妙神君梅山民是何等人物,心思反应之速,又岂是常人所能企及的。

落英剑谢长卿,只觉得手腕一振,有一种怪异的力量,使他混身一颤,手里的剑自然也迟钝下来,无法再配合其余三人的剑式了,那本是严密而霸道的剑阵,也因他这微一迟钝,而松懈下来,剑与剑之间,开始有了空隙。

七妙神君乘势左肩欺上,右手的梅枝化做千百条飞影,点点向那空隙之间刺进,那一种极快的抖动,使得本已渐形松懈的剑阵,更形散乱了。

剑神厉鹗一看借势有变,蓦地长剑一引,退出那本剑式连绵配合的剑阵,长剑自上而下,“长虹经天”带起一道淡青的光芒,向七妙神君连肩带背,刷地一剑刺下。

梅山民微一错步,轻松地避开此剑,梅枝横扫时,手腕一沉,枝头巧妙地搭在落英剑谢长卿的剑身,微一用力,谢长卿直觉有一股大力自剑身渗人,忙也使出功力,来和这股力量相抗。

说来话长,然而这却是霎时间事,厉鹗一剑落空,长剑猛顿,长啸一声,“梅花三弄”剑式做三个圈子直取七妙神君“肩井”“乳泉”三个要穴,剑风凌厉,的确是内家高手。

那边苦庵上人与赤阳道长见剑阵己乱,遂也毫不考虑地各刺出一剑。

七妙神君所划的圈子,本就极小,苦庵上人、赤阳道长和剑神厉鹗研发出的剑式,在这极小的圈子同向七妙神君刺去,他们本是内家高手,刹那间只觉青芒紫电,交击而来。

这却也正是七妙神君所希望的,他手中的梅枝突地一松,落英剑早已满蓄功力的剑,此刻因对方劲力顿泄,直如离弦之剑,不得不发,竟向赤阳道长和苦庵上人的剑光刺出。

他这一剑,是毕生功力所聚,剑身未到,已有一股劲力,向剑光中击到,於是苦庵、赤阳两人的剑风自是一偏,七妙神君脚步迷踪,向左微一侧身,一声暴喝,双掌齐扬,雄厚的掌力,硬生生地击偏了剑神厉鹗的招式,脚下细碎地踩着脚步,在这四剑中己微偏的空隙中从剑光里极快地闪了出去,一声长笑,他已远远地站在剑圈之外。

这边四人也连忙收回剑式,苦庵上人大踏步走上前去,说道:“神君真好身法,这第一阵当然是算我等输了。”

七妙神君笑道:“那么第二阵又是怎么个比法,也请上人说出来。”

苦庵上人说道:“这第二阵就由老衲和神君来一试掌力。”

说着他走到方才七妙神君所布下的梅花圈子旁,俯身拾起一朵梅花,他这一拾梅花,才对七妙神君的手法起了更多的惊赞。

原来那梅花看似飘落在雪地上,不甚着力,那知花蒂却整整嵌在雪地里,朵朵俱是花朵朝上,这种手法确是他生平所仅见,他自忖道:“这七妙神君的确是可算武林中一代怪杰,看他年轻并不甚大,那知却有如此功力,若非我等早有安排,今日我五大宗派的掌门,岂非都要葬身在这五华山里。”

但他仍显得那么安祥和不在意,拿着那朵梅花,对七妙神君调道:“神君的功力,确是老衲生平仅见,老袖这试掌之法,虽是与众稍有不同,但在神君面前,还不是雕虫之技吗。”

他用食中二指,掇起那朵梅花,接着说道:“今日老衲有幸,得以能遇海内第一奇人,又能在这胜绝人间的梅谷和神君一试功力,索性老衲也作个雅人,就拿这梅花和神君试掌。”

他将梅花放在掌心,全神凝住,缓缓将右掌平伸出去,那梅花竟似黏在掌心,并未坠下,然后缓缓开口说道:“神君也将梅花黏在掌心,我们两掌相交,却让两朵梅花在两掌之间,要梅花不碎,而将对方击败,这阵若是老衲再败,我等四人便俯首听凭神君处置,不知神君对此法可表赞同。”

七妙神君朗声道:“上人果真是个雅人,更是高人,想出来的方法,确是妙绝人寰,区区在下,那有反对之理。”

於是他就随手拾起一朵梅花,右掌一立,那梅花便也黏在掌心,是那么的轻松自然,全然不似苦庵上人的凝重。

他随口说道:“这样便请落英剑谢世兄来作个见证,一个时辰内若无胜负,便算在下输了。”

落英剑闻言,面上露出喜色,立刻走到一旁,那赤阳道长和剑神厉鹗却仍紧紧站在苦庵上人身后,七妙神君也末在意,走上两步,右掌微曲,苦庵上人也踏上一步,两人掌上的梅花便搭在一起,但却微微触着,并非紧接在一起。

七妙神君一搭上手,心中便是一宽,知道今日胜算己稳在握,那苦府上人由梅瓣所渗出的掌力虽是阴柔异常,却不够雄厚,他忖道:“这苦庵上人真是作法自毙,不出半个时辰,我便要他伤在我‘暗影浮香’掌力之下,想不到这素以掌力见称的人物,却也不过如此,唉,今日武林,能真和我一较功力的,怎的如此之少。

他这念头方自闪过,忽觉掌中压力一紧,那自梅瓣渗来的力道,何止增了一倍,而且雄厚异常,他方才太以轻敌,此刻掌上一麻,竟险些立刻落败,连忙一整心神,全神凝住,将毕生功力,全聚掌上。

他虽在惊异着苦庵上人的掌力,片刻之间便有这么大的变化,但他那里知道,这其中却是对方的阴诡之计呢,原来中原五大宗派的掌门人,功力最深的便是剑神厉鹗,非但剑术高妙,掌力雄厚,而且习得武林中失传已久的借力打力之术。

此刻他侧身站在赤阳道长和苦庵上人之间,左掌接住赤阳道长的右掌,右掌抵住苦庵上人的背心,以内力将赤阳道长和自己的功力,引导至苦庵上人体内,再由苦魔掌上发出。

这样七妙神君何异与三大高手联集之力相抗,是以他虽然功力已至炉火纯青之境,但仍感到那么吃力,须知内家高手这样相较内力,一丝也松泄不得,一个不好,内腑便受重伤。

约莫盏茶时光,在全力施着掌力的四个人,额上都已微微见汗,而且全神专注,力完全聚在掌上,身上其余的部份,像已不属于自己了,此刻就算是一个稍有力气的普通村夫,也能将之击倒。

他们脚下的积雪,虽因日久已凝结成冰,但此刻却被这四个内家高手体内所散出的热力,而溶化了,浴化了的雪水,渐渐渗人那站在一旁的落英剑谢长卿布制的便鞋里。

但谢长卿却丝毫没有感觉到,他眼中在看着这幕惊心的对掌,心里反复思量着:“我该这样做吗,我该这样做吗?”

他眼望场上的情况,已将近到了决定性的阶段,七妙神君虽是以一敌三,但仍然屹立如山,而苦庵上人微曲着手肘已在微微颤动了,虽然那是极为轻微的颤动。

须知苦庵上人巴达古稀之龄,虽然内力深湛,但岁月侵人,他体内的抵抗之力,已不复再有当年的强健,赤阳道长和剑神厉鹗,以千钧内力,通过他体内,渐渐地,他觉得体内已然有了一种难言的不适,这是自然的威力,不是人力可以抵抗的。

落英剑谢长卿,自然也看到此点,他天人交战了一会,断然思道:“说不得我只好做一次昧心之事了,我还年轻,我不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而且这谷中再无他人,即使我作了昧心之事,又有谁会传将出去,唉!我想人人都该为自己打算吧。”

他缓缓地移动脚步,黯淡的光线,使得他本来英俊的面庞,看起来那样狰狞。

他走到七妙神君的身旁,望着七妙神君宽阔的前额,瘦削的面庞,和那只倏然发出光芒的眼晴,这些使这面庞看起来是那么地脱俗,那么地呈现出一种超人的智慧,他迟迟了半响,猛一咬牙,双手俱出,极快地点了七妙神君的右肩、胁下的“肩井”“沧海”两个要穴,那是点苍的绝学“七绝手法”。

七妙神君正自全神凝住着,他也感觉对方的手掌,己渐渐失去了坚定,忽然觉得全身一阵麻痹,手上一软,接着一股无比的劲道,由掌而臂,直传人他的心腑。

于是他顿觉天地又回复了混沌,在这渺茫的一刻里,他脑海里闪出许多个熟悉的影子,那都是美丽而年轻的影子,接着,他不能再感到任何事了。

大地依然,天上己将现曙色,寒意也更侵人了。

谷里,又回复了一贯静寂,像是根本没任何事情发生似的。

赤阳道长,苦庵上人,剑神厉鹗,落英剑谢长卿,带着一种虽是胜利,但并不愉快的心情走了。

山岩的空隙里,忽地闪出一个鹑衣百结的少年丐者,极快地掠至七妙神君卧倒在白雪上的身躯旁,俯身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胸口,站起身来,长叹了口气,正想抱起七妙神君的钝尸体,忽又摇头自语道:“就让他躺在这里也好了,让雪把他淹没,他能长眠在这幽静地的梅谷里,长伴梅花,也算天地不负他了!”

那少年丐者慢慢地抬起目光,看到剑神厉鹗的剑鞘,仍然放在那块山石上,微一转念,飞纵而起,拿起那个剑鞘,身形猛一顿挫,直向谷外飞身而去。

辛家村,是滇池背岸昆明城郊的五华山畔,一个很小的村落,村里所住的人家,十中有九,都是姓辛,故此村名之辛家村。

辛家村虽然很小,然而在云贵高原一带,却是大大的有名。

这原因是辛家村在近年来,出了两个与众不同的人物,这两人一男一女,是一对夫妇,自幼本在辛家村生长的,而且是堂兄妹。

男的姓辛,字鹏九,女的叫辛仪,两人自幼青梅竹马,情感随着时日渐增,长大后,便暗暗定了婚约,那时礼教甚严,堂兄妹通婚,是绝不可能的,非但父母反对,连辛家村的居民,也是群起而攻,认为是大逆不道的事。

但这两人情感甚坚,绝本因外界的任何压力,而有所改变,于是在那一年的春天,他两人便双双失踪,也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

过了十余年,当人们都已忘却了这件事的时候,辛鹏九、辛仪突然又回到这个小小的村落,而且还生了一个男孩,才七、八岁取名叫做辛捷。

这时,他们的父母都相继去世了,而且辛鹏九回来之后,手面甚是阔绰,无论识与不识,他都备了一份重礼,一回来后,便挨户送去。

小村的人,最是吝鄙,哪曾见过如此手面,不但不再反对他两人,反更恭敬。

昆明城内外,居民多善雕刻和制铜器,辛家村也不例外,辛鹏九和辛仪,本也擅长雕刻,此番回来之后,所雕之物,更是出神入化。

须知雕刻一技,除了心灵手巧之外,还得刀沉力稳,雕出来的线条,才能栩栩如生,辛鹏九夫妇回来后,闲时便也雕些小像消遣,有时也拿来送人。村人一见他俩所雕之物,简直是妙到不可思议,有些好利的人,便就偷偷拿到城里去卖,想不到售得很高的价线,是他们所从未得到的。

于是他们回村后,便又央着辛鹏九夫妇再送些给他们,辛鹏九夫妇,来者不拒,也很少使他们失望,总是客气地应酬着。

这样不消年余,昆明左近的人,都知道辛家村有个“神雕”,有不少商人,见有利可图,便专程到辛家村去拜访他们夫妇。

起先他夫妇还不太怎么,后来听人说他们竟被称为“神雕”,便立即面色大变,说好说歹,也不让别人再在外面叫他这个名字。

但人间的事,每每都是那么奇怪,你越不想出名,反而更加出名,你越想出名,却永远不会出名,人们虽然答应了辛鹏九夫妇,不再叫他们“神雕”这个名字,私下却仍然称呼着。

一晃,辛鹏九回到辛家村己经四年多了,这些年来,辛家村除了比以前出名得多之外,倒也相安无事。辛鹏九的儿子辛捷,这时也有十二岁了,生得聪明伶俐,身体也比别的小孩强壮得多。

辛鹏九夫妇,本来经常紧绷着的双眉,现在也逐渐开朗了,过了正月,春天已经来到了,虽然仍不甚暖,但人们多少己嗅到了春天的气息。

花朝节那天,辛鹏九夫妇在他们的小院里,摆了三桌酒,请了些村中的父老,饮酒赏梅,辛仪原来不会烧菜,这四年来,却变成个烹饪老手了,於是肴精酒美,人人尽欢而散。

辛鹏九夫妇这天心情像特别好,客人走了后,仍摆了张小桌子,坐在廊棺下,把辛捷也叫到旁边坐下,把酒谈心。

远处有更鼓传来,此时已起更了,辛鹏九举起酒杯,长叹了口气,对辛仪说:“这几年来,真是苦了你,总算现在已经挨过五年了,只要挨过今夜,日后我们的心事也就了却了。”

辛仪婉然一笑道:“就算日后没事,我也不愿再入江湖了,就好好在这里做个安份良民吧,那种拿刀动剑的日子,我真过得腻了。”

辛鹏九笑道:“说实话,这几年来,我倒真个有些静极思动了,要不是那个魔头太过厉害,我早已熬不住了,幸亏……”

辛仪忽地面现愁容,抢着说:“要是过了今夜,他们仍不放松呢?”

辛鹏九哈哈笑道:“那倒不会,海天双煞虽是心毒手辣,但二十年来,却是言出必行,只要过了他立下五年之期,五年之后,就是我们和他们对面遇上,他们都不会伤我们一根毫毛的。”

话刚说宛,忽地传来一声阴恻恻冷笑,一个尖细的口声说:“辛老六倒真是我的知己,就冲你这句话,我焦老大让你死个痛快的。”

这一冷笑,辛鹏九夫妇听了,何异鬼卒敲门,夫妇俱都倏地站了起来。

夜寒如水,四周仍然没有人影,辛鹏九满腹俱是惊俱之色,强自镇定着,朗声说:“大哥,二哥既然来了,何不请下来。”

黑暗中又是一声阴笑,说道:“你真的还要我费事动手吗,盏茶之内,你夫妇父子三人,若不立刻自决,恐怕死得更惨了。”

辛鹏九此刻已面无人色,说道:“我夫妇两人自知对不起大哥二哥,念在以前的情份,饶这小孩子一命。”

黑暗中冷笑答道:“刚说你是我的知己,现在怎又说出这样的话来,难道你不知道我弟兄的脾气,还会让你们留后吗。”

辛仪听了,花容惨变,悲声怒喝道:“你们两个老残废,不要赶人人绝路,难道我们连不做强盗的自由都没有,要知道,我们滇桂双雕也不是好欺负的,我辛大娘倒要看看你们有什么通天彻地的本事。”

话声一落,微风飘处,院中已多了两个灰惨惨的人影,一个虽然四脚俱全,但脸上却像是平整整的一块,无鼻无耳,连眉毛都没有,只有眼睛像是两块寒玉,发出一种彻骨的光芒。

另一人模样更奇怪,头颅、身躯,都是特别地大,两手两腿,却又细又短,像个六、七岁的小儿,两人俱是全身灰衣,在这黯黑的光线下,简直形同鬼魅,那里像个活人。

此两人正是当今武林中,一等一的魔头,海天双煞,天残焦化,天废焦劳兄弟。

黄河关中九豪,领袖绿林,海天双煞就是关中九豪的老大、老二,那辛鹏九与辛仪二人,自离辛家村后,东飘西泊,却无意中得到一位久已洗手的奇人垂青,传得一身绝技。

辛鹏九夫妇,因受冷眼太多,不免对人世存了偏激之见,艺成后,挟技行走江湖,就做些打家劫舍的勾当,不数年,“滇桂双雕”之名,即传遍江湖,武林中俱知有男女两个独行剧盗,不但武功高强,而且手段毒辣,手下少有活口。

后来那海天双煞所组的关中九豪,突然死去两人,海天双煞一听“滇桂双雕”所做所为,甚合自己的脾胃,便拉他俩人入伙,须知“关中九豪”乃是黑道中的泰山北斗,刚刚倔起的“滇桂双雕”哪有不愿之理,於是便也入了“关中九豪”的团体。

数年来辛鹏九夫妇,所作的恶迹,自也不在少数,但后来辛仪喜获麟儿,有了后代的人,凡事就处处为下一代着想,辛鹏九自有了辛捷之后,心情也不例外地变了,觉得自己所做所为,实在是有违天道,双双一商量,便想洗手了。

但“关中九豪”的组织甚是严密,除了“死”之外,谁也不能退出,而且“海天双煞”武功高出辛鹏九夫妇甚多,他两人也不敢妄动,这样一耽误,又是好多年,但他两人已在处处留心着逃走的机会。

直到辛捷七岁那年,海天双煞远赴塞外,关中九豪留在关中的,只剩下老七子母离魂叟陈记超和辛鹏九夫妇,於是辛鹏九夫姆便倒反总坛,杀死了子母离魂叟陈记超,双双远行。

海天双煞回到关中,闻情自是大怒,便传言天下武林绿林,说是五年中“滇桂双雕”若不自行投到,听凭处置,五年的最后一个月内,便要取他全家性命。

辛鹏九夫妇,顿觉天下之大,竟无他三人容身之处,考虑再三,觉得只有自己的老家,昆明城郊的五华山畔的辛家村,是他们最好的去处。

於是他夫妇及辛捷三人,才隐入辛家村,安稳的过了几年,却勾不料在五年之期的最后一天,海天双煞竟赶来了。

海天双煞一到,辛鹏九知道凭自己夫妇的武功,万万不是他弟兄二人的对手,而且自己一想,以前所做的恶迹,虽死亦是罪有应得,只想软语央求,为辛捷保全一条性命。

辛仪却忍不下这口气,高声骂了起来,那海天双煞本是孪生兄弟,出世后一个是四肢不全,一个却是生来又聋又哑,虽然自己取名天残、天废,却最恨别人称他们残废,听了辛仪的怒骂,使得他们本己满腹的杀机,更浓厚了。

天残焦化吱咯一声冷笑,说道:“想不到辛九娘的骨头倒比辛老六还硬。好,好,我弟兄今天若不让你死得舒舒服服的,从此武林中就算没有我们‘#39;#39;海天双’#39;#39;这块字号”

辛仪悲声喊道:“鹏九还不跟他们拼了。”说道人已离地而起,玉手箕张,一招“饥鹰搏兔”带着虎虎风声,直向天残焦化击出,声势倒也惊人。

那知她盛怒之下,一出手便犯了大忌,这“”饥鹰搏兔”一式,只能用对付比自己武功弱的对手,若是遇到强手,只有更加吃亏。

辛鹏九一见爱妻使出这招,便知凶多吉少,一声惊呼,却也来不及了。

天残焦化一见辛仪凌空而来,身形猛缩,本已畸小的身体,候又矮了二、三尺,几乎贴着地面了,辛仪满蓄劲力,见对手不闪不避,正想一击而中,至不济也和他同归於尽,却不料焦化的缩骨之术,己至炉火纯青之境,等到辛仪的劲力,己至强孥之末,双手闪电般的伸出,抓住了辛仪的一双玉手,微微一抖,辛仪但觉一阵剧痛,双臂便脱节了。

那边辛仪一声惨呼,摔倒地上,这边辛鹏九也是心胆俱碎。

天残焦化身形一动,贴地飞来,极快的围着辛鹏九一转,那种速度几乎是肉眼所看不见的,然后站在辛鹏九的身前,冷冷地说:“辛老六,你若能不出这圈子一步,只是看着我弟兄二人处置你的老婆,我弟兄便破一次例,饶了这小孩的性命,否则你若要和我弟兄动手,也是悉听尊意,你看着办吧!”

辛鹏九低头一看,那坚硬的檐廊的地上,不知被天残焦化用什么手法,划了一个圈子,他又一望辛捷,见他竟仍坐在椅上,满脸俱是坚毅之色,既不惧怕,也不惊慌,竟比自己还要镇定得多,只是眼中却是泪光莹莹,像是看见母亲受伤所致。

辛鹏九心中不禁大奇,他想不出这才十二岁的孩子,竞有这样的性格,这些年来,他虽对自己这唯一的儿子爱到极处,但直到今天为止,他才看出自己这个儿子与众不同的地方,他知道,若能让这孩子长大**,将来一定不是凡品,他绝不能让这孩子就此死去,那怕牺牲一切,他也在所不惜。

这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他知道“”海天双煞”将施于他妻子身上的手段,必定是惨不忍睹的,但他决定忍受下来,他想反证总是一死,用什么方法处死,又有什么分别呢!

天残焦化从他的神色中,已知道辛鹏九愿意做自己这幕戏的观众,高兴地笑了笑,一种与生而来的残酷之性,使得他有一种不可思议的疯狂想法,那就是当别人越痛苦的时候,他就越快乐了。

于是他回转头去,极快地向那始终静立末动的天废焦劳做了几个别人无法了解的手式,焦劳也开心的笑了。他两人脸上的这一种笑容,往往令人见了有比“怒”更可怕的感觉,这是当一个饥饿的野兽看见一个他即可得到的猎物的笑容。方才痛昏过去的辛仪,此刻被地上的寒冷一激,正自苏醒了,发出一阵阵的呻吟,焦化满意地听着这声音,突地闪身过去,在她身上点了一下,这是“海天双煞”独门的点穴手法。它使人浑身不能动,但却并未失去知觉。

然后他向焦劳微一点头,焦劳微一晃身,俯下身去,伸手抓在辛仪的衣服上,随手一揭,整整的撕去了一大片。

于是辛仪那成熟而丰满的胸膛,便暴露在西风里,暴露在比西风更寒冷的海天双煞的目光里。辛鹏九只觉心中一阵剧痛,恨不得立刻过去一拼,但他手按着的是他儿子的身躯,他的牙紧紧咬住,牙跟里的血,从他的嘴角渗了出来。

辛仪此时所受的苦难,更是非任何言语所能形容出来的,她感到脑前一凉,接着又是几下猛扯,她浑身便完全暴露在寒风里,双臂的痛楚,虽已澈骨,寒风也使她战栗,却都比不上她心申之羞辱与绝望,她感到身上每一部分都受到袭击,她意识到,将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

但她除了呻吟而外,不能做任何反抗的事,此刻她感到又痛、又冷、又羞、又苦,再加上心理的绝望,身上被袭击所产生

的麻辣,她痛恨着“”海天双煞”,她也痛根着自己的丈夫,她甚至憎恨世上每一个人,于是她闭上眼晴,切齿思道:“即使我死了,我也要变为魔鬼,向每一个人报仇。”

十二岁的辛捷,处身在这种残忍而几乎灭绝人性的场合里,委实是太年轻也太无辜了,虽然人世间大多数事,他尚不能了解,但上天却赋给他一种奇怪的本能,那就是无论在任何环境之下,绝不做自身能力所不能及的事情,也许这是上天对他的不幸遭遇所作的一个补偿吧,然而这补偿又是何等的奇怪呀!

他眼看着自己的亲生母亲,在受着两个野兽般的人的凌辱,自己的父亲为着自己,在忍受任何人都无法忍受的欺侮,他虽然难受,但却一点也没有哭闹,也没有大多数在他这样的年纪,处身在这种场合里的孩子所不该有的举动。

若他是懦弱的,他该战栗,哭泣了,若他是勇敢的,他也该抛去一切,去保护自己的母亲,但他任何事都没有做,他只是带着一种奇怪的表情,呆呆地坐在那里,“海天双煞”若知道这种表情里所包含的坚忍的决心,恐怕会不顾一切诺言,而将他杀却的。

但是“海天双煞”怎会去注意这个孩子,他们正被一种疯狂的野兽般的满足的情绪所淹没,他们用手、用脚、用一切卑劣的行为,去欺凌一个毫无抵抗的女子,而以此为乐。

然后他们满足了,他们回过头来,天残焦化用他那畸形的手,指着辛鹏九怪笑道:“好,辛老六,有你的,非但你这孩子的一条命,总算被你捡回来了,而且我焦老大一高兴,连你也饶了,你若仍然跟着我,我也仍然像以前一样的待你。”

辛鹏九回头望了辛捷一眼,那是他牺牲了自己的一切,甚至牺牲自己的生命而换取的他的延续的生命,突然,他心中涌起万千情绪,然后回过头去,对焦化说道:“你答应在十年之内,决不伤这孩子。”

天残焦化点点头,说道:“我焦老大言出必行,难道你还不知道。”

辛鹏九说:“好,那我就放心了。”随着说话,他缓缓走近焦化的身后,天残焦化的背后,正凄惨而无助的躺着辛仪的美丽的**身躯,他眼中喷出怒火,猛地出手,一招“比翼双飞”左右两手,双双齐出,一取天残焦化耳旁的“玄珠”重穴,一取他喉下的命脉所在。

这“比翼双飞”乃是辛鹏九仗以成名的“神鹏掌法”里的一记煞手,辛鹏九这一击,更是不知包含着多少辛酸和悲愤,威力自是不同寻常,何况天残焦化正在志得意满,再也想不到辛鹏九会出此一击,等到猛一惊觉,掌风已自临头了。

但天残焦化能称雄环宇,确非幸致,辛鹏九掌出如风,焦化的脖子像是突然拉长了几寸,刚好够不上部位。

辛鹏九此击,本是志在必得,招一落空,他就知道自己冀求一命的希望,已是破灭,但他本是抱着必死之心,身躯微矮,“平沙落翼”双掌交错而下,掌心外露,猛击胸膛。

天残焦化阴恻恻地一声狞笑,脚下微一错步,侧身躲过此招,右掌一挥,直点辛鹏九鼻边“沉香”穴,躲招发招,浑如一体。

辛鹏九一咬钢牙,硬生生将身躯撤了回来,双掌连环拍出,施展起他浸淫多年的“神雕掌法”,非但招招都是往天残焦化致命之处下手,而且丝毫不顾自身的安危。招招都是同归于尽的进手招数,完全豁出去了。

这种动手的方法,除非和对手有不可解的深仇大怨,而且报定必死决心,在武林中是无人使用的,天残焦化虽然武功通玄,但对这种招式,应付起来,也颇觉吃力,最主要的当然是辛鹏九功力亦是不凡,但辛鹏九若想伤得焦化,却也是绝不可能的。

过了一会,辛鹏九便觉得后力已是不继,须知这等打法最是耗费真力,他眼看焦化仍然从容地化解着自己的招式,没有一丝可乘的机会,而且天废焦劳也始终冷眼站在一旁,若是他一出手,自己只怕立刻便要难逃一死,而且死得更惨。

辛家的院子并不甚大,他们在院中极快的腾越着身躯,几次都从天废焦劳的身旁,擦身而过,但焦劳依然冷静地站着,并未丝毫移动过。

此时辛鹏九的一百二七式“神雕掌法”堪堪己将使尽,辛鹏九正自使到最后的连环十二式中的“束翼穿云”,下面便是“”神雕展翼”。这连环十二式,招中套招,连绵不断,乃是“”神雕掌法”中的精华所在,天残焦化虽自持绝技,但也不敢太过大意。

辛鹏九在使到这招时,身躯又逐渐移至天废焦劳的身前,在这一刹那间,忽地一个念头在心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他双臂微分,看似门户大开,其实中藏危机,下面便是该沉肘曲眩,一招“破风而起”,天残焦化也期道他这下一式必是阴招。

但他忽地原式末变,侧身扑身侧的天废焦劳,张臂紧紧将焦劳抱住,张臂抱人,原是市井泼皮无赖打架的行径,“海外双煞”再也未想到他会使出此招,天残焦化见他忽然舍了自己而去抱住焦劳,更是一博,然而更还有令他无法想到之事。

辛鹏九将一身功力,全随在这双臂上,似铁匝着天废焦劳的身躯,焦劳正是一惊,却见辛鹏九竟张口向他喉头咬来,焦劳平日以掌力、内力见长,与天残焦化之软功,轻功,大相运庭,缩身易形之术,也远远不及乃兄,他潜用内力,真气贯达四肢,想将辛鹏九震落,但在须央之间,却也无法做到。

这事情的变化,是那么快,笔下所写的那么多事,在当时真是霎时之间,天废焦劳若让辛鹏九咬中喉头,即使他有天大的武功,也得立刻气绝,他如何不惊,但他毕竟是久经大敌,在危难中,自然会生出一种超于常人的应变本能。

他双肩一耸,头往下俯,将那脆弱的喉头,挟在下颚与胸胁之间,辛鹏九一口咬来,却咬在他唇与下鄂之间,天废焦劳痛怒之下,双壁一抖,一声暴喝,胸腹暗用内家其力,收缩之间,手掌从缝隙中穿出,一点在辛鹏九胁下的死穴。

那胁下乃必死之穴,何况天废焦劳指上潜力惊人,辛鹏九连哼都没哼出来,便即死去。

天废焦劳摸着那已被辛鹏九咬得出血的下颚,冷然望着那地下的尸身,脸上依然一无表情,像是世间的任何事,都不能牵动他面上一丝肌肉似的。

天残焦化冷然说道:“真便宜了他,让他死得这么痛快。”他突然想起这院中除他兄弟两人之外,还有一个尚未死的人,于是他转过头去找,只见辛捷仍然坐在桌旁,脸上满是泪痕,双拳紧弱地握着。

天残焦化心中村道:“这小孩子怎地凭般奇怪,莫说是这样个小儿,就算是个普通壮汉,在这种情况下,也鲜有能不动声色的,此子若不是痴呆,就定必是特别聪颖……若是痴呆罢了,若是特别聪颖,将来岂不是个祸害。”

想着想着,他走到辛捷之前,缓缓举起手来,想一掌拍下,免得将来反成养息之患。

他这一掌下去,莫说是辛捷血肉之躯,即使是百练金刚,也柏立刻便成粉碎,他目注着辛捷,辛捷也正以满含怒毒的眼光看着他。

但天残天废两人的心情,每每不能常理推测,他们灭绝人性及至顶点,对一言之诺却看得甚重,他转念想及:“但我己承诺了辛鹏九,决不杀死这个孩子,若是留下了他,将来也许倒成了,我心腹之祸……”他举起的右掌,迟迟未曾落下。

是击下抑或是不击呢,这念头在他心中迟疑者,辛捷的性命,也悬在他一念之中,在辛捷本身来说,他没有丝毫能力来改变这些。

夜凉如水,而且突然刮起风来,由这小小的院子通到后院的一条小径上,忽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而且还像不止一个人。

那种沉重的步子,在这静寂的寒夜里,听来是那么刺耳,天残焦化微微一惊。一挥手,他弟兄两人心意相通,双双一纵,隐在院的阴黑之处。

那知那由后院中走出的,不过是一条牛,

不何怎的,在深夜里竟会离开厩房,“海天双煞”见了,相对作一苦笑。

那条牛想是平日调得好,生得又肥又壮,亮蹄扬角,倒也威猛得很,天残焦化见了,心中俊然一动,思道:“我所答应的,只是我兄弟二人决不伤杀此子,却未答应牛也不能伤害此子呀。”

他想到这里,脸上露出笑容,像是一件甚难解决之事,忽然得到了结果,这种心理,和他的这种解释,也是极难理解的。

那牛走到院中,阵风吹来,想是也觉得有些寒冷,昂头低鸣了一声,又向来路走去,天残焦化微一飘身挡在那牛的前面。

那牛猛一受惊,双角一抵,便要往前冲去,天残焦化出手如风,握住那牛的双角,这等内家的潜力,何等惊人,那牛空自使出蛮力,再也休想往前移动半步,空自把地上的泥沙踢得漫天纷飞。

焦化左手不动,腾出右手来,朝天废焦劳打了几个手势,那是极简单的几个手式,但其中却包涵了许多意思,这是他们多年来所习惯的沟通心意之法,除了这种手式之外,天废焦劳再也不了解世人任何一种别人向他表露的心意。

因之自幼以来,天残焦化的意志,永远代表着天废焦劳的意志,他们两人像是一件不可分离的结合体,实是二而为一的。

天废焦劳,极快地打开了院前的大门,再闪身回来,横手一掠,将辛捷挟到胁下。

辛捷既不惊慌,也不挣扎,因为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多余的,他知道自己的命运,是被操在这两个似人非人的怪物手中,但是他心里却有一种奇怪的自信,他相信总有一天他要以血来偿退今日的一切的。

他动也不动地被挟到那条己渐发狂性的牛身上,那条牛正在极度的颠沛中,他一坐上去,就不得不紧紧抱着牛的脖子,这样才不致从牛身上抛下来,他虽然并不知道被挟上这牛背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却明了这一定是关系着他的生命的。

天废焦劳将辛捷挟上牛背后伸手捉住那牛的另一角,往外一扯,那牛庞大的身躯,被他这一扯,硬生生给旋了过来,牛角的根部,也渗出血来。

那牛剧痛之下,狂性更是大发,它被制在那种惊人力道之下,前进后退都不能够,只有发狂地耸动着身躯,将置身牛背之上的辛捷,颠沛得胸胃之间,生出一种说不出地难受,就像是立刻便要呕吐了。

天残焦化,将那握着牛角的左手一松,手掌顺势划下,那么坚韧的牛皮,被他这一掌,竟深深地划了一道口子,鲜血泊泊流出。

那牛自是怒极,天残焦劳刚松开手掌,那牛便箭也似的自门口窜出,亮蹄狂奔。

辛捷的父母,虽是身怀武技,但自辛捷出左后,即对武林生出厌倦,是以根本没有传授武技之事,辛捷除了身体因父母善於调养,而比常童稍壮之外,连最浅薄的武技都一窃不通。

那牛发狂地在深夜寂静的原野上奔跑着,辛捷但觉身旁之物,像闪电般地倒退着,而且牛发狂性,那种颠沛与动荡,更不是一个十二岁的幼童所能忍受的,他几乎想松开他那紧抱着牛脖子的双手,让自己跌落下来,但是这种生与死之间的抉择,他却没有勇气来选择,即使须受如此的痛楚。

因为他对自己的性命,抱着极大的期望,有许多事是那凄惨而痛苦的事,此刻仍然在他脑海中盘旋着,他对自已立下誓约,这些都是他要亲自去偿付的,因此他必须珍惜自己的生命。

这些思想对一个像他这样的幼童来说,虽然是有些模糊而遥远,但是悲惨事实的回忆,对他却是无比的鲜明,他虽没有能力去克服这恶劣的命运,但他不愿意自己去助长这种恶劣的命运,因此他决不松手地紧抱着牛的身子,即使生命已然无望,他也要挣扎到最后一刻。

然而一个毫无武技的幼童,置身在一条狂牛的背上,那生存的希望,又是多么渺茫呢。

那牛也不知奔了多少时间,多少路程,渐渐辛捷的双臂已由酸痛,而变为麻木了,他的神智,也渐渐迷乱,只觉得那牛像是在往高处而奔,仿佛是上了山坡,但他也不能看得清楚。

天色也渐渐亮了,辛捷的心里,只希望遇到路人,将这奔牛制住,但即使遇到路人,又怎能制得住这狂牛呢。

他又希望这牛力竭而倒,但他也知道,比这牛更先不住的是他,他所剩余的体力,已无法他多久了,他在此种情况之下跌倒,那里还有命在。

但此时他的脑海中,已迷乱得甚至连这些问题都无法再去考虑了,浑身的一切,都像是不再属於他,所有的事,也离他更遥远了。

在他的感觉中,这一段时间是漫长的,其实也不过半个多时辰而已,那牛自辛家村落荒狂奔,也不辨路途,竟闯上了五华山。

五华山山势本不甚险。但是无论人畜,在颠狂之中,往往却能做出平日无法做到之事,那牛办是如是,非但上了山,而且入了山的深处。

辛捷微微觉得那牛本是一直窜着的,此刻竟绕起圈子来了,他五觉得头更是晕,忽然地那牛狂奔之势,猛然一顿,他就从牛头上直飞了出去,砰地落在雪地上,便失去了知觉。

在他尚末失去知觉的那一瞬间,他仿佛觉得那牛竟像被人一抛,也远远落在雪地上。

深山里的气候,比辛家村要冷得多了,而且雪花不断飘落,失去知觉的辛捷,躺在雪地里,并未多久,就醒了过来。

当他睁开眼晴的那一刹那,他看见一个硕长的影子伫立在他而前,于是他努力清了清自己的眼帘,他看见一个瘦削而樵悴的人正也低头望着他。他人是那么的樵悴而衰弱,面孔几乎没有一丝血色,像是刚从阴暗的坟墓里走出来似的,伫立在清晨抖峭的风和雪里,显得那样地不稳定,虽然他想挺直地站着,然而却像随时都会跌倒。

风雪交加,那人仅穿着件单薄的文士衣衫,在寒风里不住地哆嗦着,看见辛捷醒来,脸上泛出一丝笑意,那笑是亲切而温暖的。

辛捷看见这笑容,顿时忘却了他那种陌生恐惧,想挣扎着坐超来,他认为站在他面前的人,是个急切需要着帮助的人,虽然他自己也是那么地不幸,这正是辛捷的善良之处。

那人像是已洞悉了辛捷的心事,微弱地张口说道:“不要动,再躺一会。”然而辛捷依旧在挣扎爬起来,那人目光陡然一变,那么樵悴的面孔,仍然显出一种难言的威力。

他伸手一动,想阻住辛捷,然而却一个踉跄,虚软地倒在地上。

试着爬起来的辛捷,却不知道若非自己机缘太巧,此刻焉有命在,然而在经过那么长地颠沛,那么苦的折磨之后,他纵然体格再健,也不能再伫立起来了,扑地,又躺在雪地里。

辛捷和陌生的人,并排卧倒在雪地里,此地虽然幽绝,但辛挺却不感到寂莫,因为他的身旁,就有人在陪伴着,而且他幼小的心灵,对那陌生人,不知怎地,竟生出一种奇怪的情感。

他虽周身失力,但神智却甚清楚,他四周打量着他所存身的地方,竟是一个景色绝美的幽谷,虬枝暗香,四周都是梅花。

接着,他听到那人说道:“你这小孩,怎会骑着狂牛,跑到这里来,你是谁,你的家住在什么地方?”他这几句话间的声音甚是冷峻,辛捷愕了一下,那悲惨的回亿,重又在他脑中泛起,使得他不由自主地哭了起来。

那人见他哭了,和缓地问道:“你别哭,有什么难过的事,只管对我讲。”

辛捷虽然认为即使将他这种悲凄而残酷的遭遇,告诉这看来比他更孱弱的人,不会有什么用处,但在此刻,他已将这与他相处在这渺无人踪的幽谷里的人,看成他唯一可以亲近的人,人们都有将自己的心事,吐露给自己亲人的习惯。

于是辛捷啜泣着,说出自己的遭遇,在他说来,不过是一种情感的发泄而已,然而他万万不会料到,这却使他得到了他意想不到的奇缘。

原来他所叙说的对象,竟是今日武林中第一奇人,以“神功七艺”名传四海的七妙神君梅山民。

七妙神君被点苍第九代掌门人,点苍双剑中的落英剑谢长卿,以点苍绝学“”七绝重手””点“肩井”“沧海”两处大穴,内腑也被苦庵上人,赤阳道长,以及剑神厉鹗的内力所伤,在别人说来,这两样只要身受其一,也是非死不可的。

但是七妙神君,先天就有一种异于常人的才智,后天又得到了非凡的薰陶,他的一切,都不是任何一个武林中人,所能望其项背的。

他以多年来超人的修为,努力地运转着体内的先天之气,但是胸腹之间却始终不能运行,他知道他所受的点穴手法,必是得有秘传,若是他内腑末曾受伤,他或许能以自身功力,解开此穴,但此刻,却是绝不可能做到的了。

他只觉四肢是那么软绵而无力,甚至想移动一下手指,都做不到,而且腑肺之间的淤血,慢慢地展开,已是他所剩下的功力,所不能控制的了,他只能困苦的挣扎着,慢慢地等候死亡,或者是奇迹的来临。

他是平卧在雪地上,地底的阴寒,也在侵蚀着他体内的功力,当他正已绝望的时候,忽然己听见谷口有一种极为重浊而急速的蹄声传来,这时他多么希望那来的是一个能够帮助他的人呀。

那蹄声像一阵风,闯进谷里,接着他看见一条狂奔着的牛,从他身边奔了过去,在谷里急剧地奔跑着,他意识到那仅仅是一匹发狂性的牛而已,一匹发了狂的牛,对他又能有什么帮助呢。

那牛在谷里奔了一转,竟又直直地朝他卧身之处奔到,他无法躲避,只有闭目等着牛蹄自他身上踩过,在他闭上眼晴那一刹间,他猛然觉得自己乳下的“乳泉”,脐膀的“玄矶”两处全穴,被一种千钧之力,极快地打了两下,他知道那是牛蹄,但怪就怪在,他全身顿觉一畅,体内的真气,虽然微弱,但却能自由运转了,一种“生”的希望,陡然又在他心中复活了,他想只要自己能自由运气,四肢必也可活动,那么即便是再重的伤,又何愁不能治疗呢。

于是他开始移动自己的手臂,果然,他觉得肌肉间己有了力量,虽然这力量和他以前的潜力相差得很远,但己足以使他狂喜了。

然而,此刻那狂牛又狂奔着到他所卧之处而来,这次,他不再惊慌了,他想,虽然自己的功力损失了这么多,但应付这一条迸牛总该不成问题吧,但是他一念,竟铸下了大错。

当那狂牛再从他身上踏过的时候,七妙神君将全身真力都聚集在双臂之上,向上一推,那庞大的牛身竟被这一击,击得直飞了出去。

但是七妙神君在这一击之后,突然有了一种他数十年来从未有过的感觉,那就是疲劳。

须知七妙神君的内功,己到了令人难以相信的境界,这疲劳二字,他是绝不会感觉到的,然而此刻,他只觉得浑身骨节酸痛,口中也微微喘着气,像是一个毫无武功的人,在经过了长期的劳累之后所有的感觉。

当然,七妙神君也能意会到这是件什么事发生了,那就是他的功力己散,在经过外来的侵害,本身的伤痛之后,他若能将剩余的真气善加保养,他虽不能很快的恢复原功力,但也非无望。

但是他却将仅余的真气作了全力的一击,点苍的七绝手法本就是使人有散尽功力后慢慢死去的,七妙神君武功虽曾冠盖天下,但此刻又回复成一个凡夫了。

由一个超人而回复到凡人的那种感觉,是令人最难忍受的,再加一个武功高深的人散功时所必有的痛楚,使得梅山民有了一种逃避的念头,而最好的一种逃避的方法,就是死。

然而他“死”的念头,却被另一件事打断了,那就是在这个幽谷里,他忽然听到另一个人的喘息之声,梅山民开始生出一种好奇的惊异的感觉,于是他努力地鼓着最后的精力,站立了起来。

于是,他发现了辛捷,当他走到辛捷面前时,晕迷着的辛捷也正在此时睁眼看到了他。

绝望了的七妙神君在听了辛捷所叙述的那一段惨绝人寰的遭遇之后,心里被愤怒和不平所替代。就在这一刹那,辛捷决定了他终生的命运,他将要成为武林中的煞星,他的声名和武技,将要被所有的武林中人所惧怕。

这时雪也停了,幽谷里更显得静寂,梅山民突地想及:“天下怎会有这么奇怪的事,这狂牛竟会奔到这终年渺无人踪的地方,莫非是有人想藉此苦肉之计,骗得我武功去,我虽内力已散,但胸中的精奥武学,又岂是那些武林中人可以比拟的。”

他极为困难的挣扎着坐了起来,望着辛捷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辛捷茫然地摇了摇头,他在奇怪着梅山民的问题,自然,他怎会认得梅山民。

他脸上的那种茫然的表情,很快地便被梅山民了解了其中的用意,七妙神君聪颖绝人,他从辛捷的脸色上,相信了辛捷的诚实,一种“后继有人”喜悦,使得他笑了。

他笑着向辛捷说:“现在你也是无亲无靠了,你可愿跟随着我。”

辛捷看着这尾弱而疲乏的人,肯定地说:“好,我一定跟随着你,照顾着你,你别看我现在浑身没有力气,只要我歇一会儿,我力气倒大得很,什么事都能做的。”

梅山民被他这种天真的话所深深的感动了,他发现这孩子的心地的纯良,于是他笑着连连点头道:“好,好,我正需要你的照顾呢。”

说着,他闭上眼晴,静静的坐着,但是,饥饿、寒冰、疲倦、痛楚,这许多种他未经历过的感觉,此时都袭击而来,于是他长叹了口气,向辛捷说道:“你能不能站起来,扶着我走出这山谷去。”

辛捷稍一转动,四肢就生出麻庳的痛苦,但是一种好胜的责任感,使他觉得在这种情况下,他必须成为较坚强的一个,于是他咬着牙站了起来,和梅山民困苦踉跄走出谷去。

五华山本是昆明城外有名的游赏去处,虽然那绝谷中渺无人迹,但山上游人本多,梅山民和辛捷并没有挣扎许久,便遇着山上的游人,看见他两人的狼狈之状,极惊异地跑过来问有什么事发生,梅山民淡淡地敷衍了几句,找着了两顶送游人上山的山轿,和辛捷坐着下了山,到了昆明城。

昆明号称四季常春之处,温度自和深山不同,更是四季难见雪化,辛捷觉得奇怪的是梅山民手面的阔绰,他们坐在最好的客寓中,吃着最好的饮食,梅山民还替辛捷买了许多衣服,而且自小到大,年年都有,将辛捷自现在到**,所需用的衣物都买全了。

第二天,梅山民雇了辆大车,自昆明出发,一路上走得很慢,梅山民也不着急。

辛捷也不知经过些什么地方,只觉得车子走了很久,渐渐,他的身体已复原了,但他看着梅山民,却仍象是非常孱弱。

走了月余,已经是仲春了,辛捷只觉路上树木渐绿,也不知究竟到了何处。

梅山民在路途上,已换过了几次车,这日来到一个村落,那村落不过比辛家村稍许大了些,梅山民又叫车子停了,和辛捷漫步村中。

辛捷只觉得梅山民心情仿佛甚好,随意说笑着,也不再唤车。

穿过村落,又走了莫约半里路,梅山民已显出很疲乏的样子,但神情却极兴奋。

走过一个并不十分浓密的树林,辛捷看到几间很精致的瓦屋,梅山民指着对辛捷说道:“你看,这就是我的家了。”

辛捷暗自奇怪着,梅叔叔的家怎会竟远在此处,而他却奇异地在五华山的幽谷里,但是这些问题他都没有仔细地去探讨。

梅山民走到门前,轻轻地拍了几下门,那暗紫色的大门便立刻应声而开,开门的是瘦削的中年汉子,见是梅山民,便恭敬地弯下腰去,沉声说道:“您回来了。”脸上丝毫没有任何表情。

梅山民笑着点了头,拉着辛捷走进大门,辛捷只觉得此房精致已极,屋中布置得更是井然有条,但是借大的几间屋子,都空旷地没有人声。

那瘦削的中年汉子尖锐地看了辛捷一眼,梅山民轻轻拍着辛挺的头说:“这是我收的徒弟,你看好不好。”

接着他又一笑说道:“她们都好吧。”

那瘦削的中年汉子微一踌躇,说道:“我己将她们都打发了。”

梅山民立刻面色大变,急着追问道:“都打发了。”

那汉子低下头去,说道:“近日江湖传言您已在云南五华山里,遭了剑神厉鹗的毒手,而且江南丐帮中,更盛传有人目睹您的尸身,我考虑再三,恐怕留着她们将来反会生事,便一一将她们打发了,正准备到崆峒山去……”

梅山民长叹了口气,截住他的话说道:“这样也好,这次我真是死里逃生,将万事都看得淡了,只是她们倒底和我相聚一场,你可曾让她们吃了大苦头;还有那缪九娘呢?”

那瘦削的中年汉子依然神色不动,说道:“您放心,我绝没有让她们吃半点苦头,只是那缕九娘,一听您身遭不测,乘着深夜就走了,我也不知道下落。”

梅山民点了点头,黯淡地说道:“好,好,这样也好。”

辛捷听着他们讲话,却丝毫不知道其中意思,呆呆地看着梅山民,梅山民低头发觉了,便拉起他的手,指着那瘦削汉子,说道:“这是我的好弟兄,你以后要叫他侯二叔,只要他欢喜,你以后保险有好处。”

辛捷抬头望了一眼,低低唤了声:“侯二叔”。那侯二叔仅冷冷看了他一眼。

辛捷只觉得这侯二叔远不及梅叔叔可亲,赶紧又低下头去,梅山民微笑着抚着他的肩,朝那中年的瘦削汉子说道:“你仍然在上面好了,叫老俞按时送饭下去,你若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也不要出去,近几年我恐怕不会再上来了。”

那瘦削汉子点头说是,忽地双目一张,紧紧盯着梅山民看了一眼,说道:“我看您这次回来,好像有些不对,莫非……”

梅山民又长叹了口气,说道:“慢慢再说,慢慢再说,日后你总会知道的。”

说完,他转头拉着辛捷,走出客厅,转到一间非常雅洁的书房,用手按了按那靠着墙而立的书架旁的一块花纹砖,书架便突地一分,露出一处地道,石阶直通着地底。

辛捷不禁看得呆了,梅山民又拉着辛捷往石阶下走去,回手又是一按,那书架又倏然而合,但地道中并未因书架之合而显得黑暗。

辛捷被这一切所深深地惊异了,但是他素来胆大,而且他知道梅叔叔对他绝无恶意,是以他毫不迟疑地跟着梅山民走下石阶。

那知这石阶之下,竟别有天地,真如幻境,一眼望去,只觉得富丽繁华,不可言喻,比上面的那几间房子,又不知强胜多少倍了。

梅山民带着辛捷在地底转了一圈,地底竟分有七间屋子,间间都是精美绝伦。

辛捷只觉眼光撩乱,他心中正暗喜着这住处之美,那知梅山民又带他走进一间房子。

辛捷一走进这屋子,就像有一股寒冷之气,扑面而来,此屋中床、几全是石制,四壁也是用青石所铺,百壁上挂着一柄长剑,剑旁悬着一个锦囊,石几上放着一些书籍,除此之外,屋中就别无他物。

梅山民笑着对辛捷说道:“从今天起,你就要住在这房间里了。”

辛捷听了,心中一冷,暗忖道:“这地底有这么多房间,他都不要我住,却偏偏要我住在这鬼房间里……”心中虽在埋怨,面上却又不好意思表露出来,勉强地点了点头。

梅山民似乎洞悉了他的心意,说道:“我知道你在怪我要你住在此处,可是你也要知道,若有人想住在我这里的七间其他房间,倒是还容易,可是要想住在此处,却是难如登天呢。”

辛捷看着墙上的剑,又想起那侯二叔锐利的目光,和他们俩人的对话,突地福至心灵,立刻说道:“我喜欢住在这里。”

梅山民笑容一敛,目光留恋地在这石室四周一望,感喟着说道:“从今以后,我已和这石室绝缘了,你虽天资甚高,但能否尽传我的‘七艺’,还要看你是否能刻苦用功。”

辛捷怀疑地问道:“七艺?”

七妙神君略展笑容,说道:“对了,七艺,你若能尽得我的‘七艺’,何愁大仇不能报呢。”他双目仰望着石屋之顶,叹道:“不但你的大仇待报,我的仇恨也要你去报呢。”

辛捷望着他,极力地思索着他的话,到目前为止,辛捷还不知道,站在他面前的看来那么尾弱的梅叔叔,就是武林中的第一奇人:七妙神君。

但是自从他随着梅叔叔回到家以后,这许多奇怪的事,己使他知道梅叔叔一定不是个平常的人。从此,他就在这石室中住了下来。

这石室是在地底,再加上用具俱是石制,因此终日阴寒,尤其晚上睡眠之夜,辛捷觉得这种阴寒之气简直很难忍受。

日复一日,辛捷也不知过了多久,渐渐,他己能适应这阴寒之气,除了每日有人送来吃食之外,他连梅叔叔都见不到。

无聊的时候,他开始翻阅石几上的书籍,这些书都浓厚地吸引着他的兴趣,虽然其中有许多地方是他不能了解的,但是他仍仔细地看下去。

书很快地被看完了,另一批新的书被送来,有时梅叔叔也来教他一些他不懂的地方,日子过得不知不觉,辛捷也不知看了多少书。

他是天资绝顶之人,再被这许多书所陶冶,他已完全地成为一个智者。

但是有一天,当他将一批书看完的时候,就不再有书送来,除了一本很薄很薄的抄本,辛捷看那书靡上写着“暗影浮香”几个篆字,里面却是一些修为,练气的基础功夫,於是他开始学到了七妙神君多年苦研而成的无上内功心法“暗影浮香”。

他自己并不知道自己的修为进境,但是梅山民却知道,天资绝顶的辛捷,在这专为练功而造的石室中,专心地练着,并没有多久,他只觉得体内的真气,仿佛己变成有形之物,可以随意指挥,而且身体更不铜比以前灵便了多少,他常常觉得只要自己一提气,便有一种腾空而上的感觉。

等到“暗影浮香”那本书换为“扎枝剑笼”,而百室中的光线也一天比一天暗的时候,已是辛捷到石室中的第五年了。

五年中,辛捷己长成为十七岁的少年了,他的心情,已由烦躁不安,而变为无比的宁静,他已由一个常人,而变为非常人了。

而梅山民这几年来,却变得那么苍老,甚至连鬓发都斑白,但他的心情,仍是愉快的,他眼看着辛捷的长成,仿佛是自己新的生命,他就觉得一切都已得到了补偿。

第六年,第七年……日子飞快地过去,长处在百室中的辛捷,几乎忘记了外面的世界,现在,连他自己都知道他自己的武功了。

他可以在各种姿式下,身躯随意升腾,在平滑的百壁上,他可以随意驻足在任何一处,在已变得完全漆黑的房间里,他可以描绘出厂幅极细腻的图画,他唯一不知道的是,他的“剑”“掌”究竟己有了何种威力,因为在这石室中,他无法考证自己“剑”“掌”的功力。

十年了,连他自己都无法想像他何以能在这石室中渡过这么悠长的岁月,他想,这也许是一种探寻知识的和兴趣,使得他能这么做吧,最重要的是,他渴望自己能成为一个非凡的人。

因为,有许许多多他应做的事,不是凡人能做得到的。

终于,梅山民认为辛捷学会了一切他能教的,甚至有些地方,连当年他自己都没有达到的,而辛捷居然达到了。

于是,他带着辛捷,走出了那间辛捷曾躺在那里十年的石室。

当辛捷走出地底,第一眼看见天光时,他的心情是无法描述的,那是一种渗合了喜悦、陌生,以及一些惊奇的情感。

梅山民指着一张放在书房里的围椅让他坐下,然后笑着道:“这些年来,你觉得你在石室中所受的苦没有白受吧。”

辛捷感激地垂下头去,低声说道:“这全是梅叔叔的栽培。”

梅山民笑着点头道:“好,好,你知道就好。”他侧身照了照放在桌上的铜镜,说道:“你看我比在山谷中遇见你时老得多了吧!”

辛捷望着他已斑白了的头发,起了皱纹的面孔,那确是己和当年山谷中的书生,大不相同了,於是他小心地说:“梅叔叔是老得多了,但是我看梅叔叔的身体却比那时好多了。”

梅山民抚摸着身上已是松散了的肌肉,愕了一会,突然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辛捷刚想张口回答,一时却定住了,这问题辛捷在谷中初遇到他时,他就问过辛捷,辛捷那时确是不知,但此时辛捷和他已相处十年,辛捷除了知道他是梅叔叔之外,就一无所知了。

梅山民并未注意到他的窘态,感喟着道:“听你所说,你的母亲也是关中九豪中的人物,你可曾听说过:“‘关中霸九豪,河洛唯一剑,海内尊七妙,世外有三仙,’这句话。”辛捷沉思了一会,然后摇了摇头。

梅山民道:“这也难怪你,你那时还小,就是听到过,也早已忘记了,不过我现在可以告诉你,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关中地方是关中九豪称霸的,河洛一带,却唯有一个单剑断魂吴诏云可说得上是第一人物,但是海内武林中人,都要尊重的,却是七妙神君,这些都是在武林中享有盛名的,除此之外,更有三个据说已成不坏之身的人物,武林中人只有听说而已,谁也没有见过,大家都以‘世外三仙’来称呼他们三人。”

他目光中流动着辛捷少见的光芒,像是在回忆着什么,辛捷不敢去打扰他,只是静静地听他继续说着:“现在关中九豪早已散伙,单剑断魂吴诏云,也伤在那些以武林正宗自命的小人手中,早已去世了,而昔日称尊海内的七妙神君呢!喏,就是现在坐在你身前的人,就是我。”

辛捷惊异地睁大了眼晴,他从未想到过到的文弱的梅叔叔竟是如此人物。

梅山民用手轻轻拭着领下的微须,叹道:“看来芸芸武林中,能屹立不倒的,只有‘世外三仙’了,但我却认为,纵然如此,但空将一身绝技,埋没在山水之间,岂不是可借了。”

辛捷仔细地听着,心中涌起许多思潮,十年来的郁积,此刻突然一涌而出,而且雄志顿起,颇想以一身所学,立刻便在武林中一争长短。

他心中的这些思潮,虽然很难透过他那多年来在地底石室中已凝结成冰的苍白面孔,但梅山民从他闪烁的眼神中,仍可看出他的心事。

于是梅山民说道:“你可知道,我带你来到此处,除了是同情你的遭遇,助你复仇之外,最主要的还是我看出你的根骨太好,稍一琢磨,便成大器,果然你并没有令我失望,以你现在所具的武功,足可以称霸江湖了,从今天起,你就是第二个七妙神君,我以前所未完成的事,你都要一一去替我做好。”

他脸上闪过喜悦的笑容,说道:“从今以后,七妙神君,又要重现江湖了。”

辛捷突然接受到这种奇异而兴奋的任务,眼光因兴奋而更闪烁了,他虽没有太大的自信,但是他愿意去闯一闯。

突然院中有一个轻微的脚步声,那是身具轻功的人由高处落下所发生的声音,而且是极为轻微的,但是那瞒不了在石室中十年苦练的辛捷,他一听声音有异,猛一提气,身躯像一条飞着的鱼一样,从微开着的窗户中滑了出去。

但院中一片空荡,没有任何人影。

他极快地在四周略一盘旋,找不到任何可疑的现象,失望地又窜回房中。

他一边房,就看见他原先所坐的椅子上,坐了另外一个人,他从窗口窜进,那人连望都没有望一下,仍然端坐着。

他奇怪地哼了一声,可是他随即看出那人就是他初到此处所见的侯二叔,他暗自惭愧着自己的慌张,躬身叫了声:“侯二叔”。

侯二叔冷峻的面容,竟似有了笑容,说道:“一别十年,贤侄果然身手不同凡响了,真是所谓一代新人换旧人了。”

辛捷想到自己虽然极快地窜了出去,但人家却已安坐房中,不禁惭愧的低下头去。

梅山民说道:“姜是老的辣,捷儿倒底经历太少了。”

他又向侯二叔问道:“事情如何了。”

侯二叔说道:“大致已办妥了,我在武汉一带,和长江沿岸的大城,都设下了山梅珠宝号,已有十三处,只要一吩咐,捷儿便可去主持了。”

梅山民点了点头,向辛捷说道:“此番我虽命你去闯江湖,却不愿你去和那些武林中莽汉争名夺利,己经替你打好了基础,侯二叔在江南一带,已替你设了十几处珠宝号,你从此便是这些珠宝号的东主,我这样做,一来是不要你去受苦,再来也是因为江湖上非钱莫办的事情太多,有了钱,我叫你去替我做的事,就好得多。”

他又接着说道:“你这次出去,什么事都可以随心去做,只要不伤害善良的人就行了,除了‘海天双煞’是你要对付之外,中原武林的五大宗派,你更要好好地去对付他们。”

他说至此处,用手一拍桌子,怒道:“这些人物假冒伪善,背着‘武林五宗’的牌子,却做些卑鄙无耻的事,你千万要注意。”

辛捷极兴奋地称是,他虽不了解武林中的情形,但是只要梅叔叔所说的,他都认为是对的,因此日后武林中,平生出天大的风波。

侯二叔望着自己的手掌,说道:“那剑神厉鹗,现在已是中原武林中的领袖人物,武林中只要‘天下第一剑’的传柬一到,天大的事也立刻化解,唉,我若不是昔年受了重伤,双手总是用不得力,我真要我这些人一较长短,现在这些事,都只好等捷儿去做了。”

说道,他脸上又闪过一丝笑容,道:“从明天起,我就不能再叫你捷儿了。”

辛捷一愕。

梅山民笑道:“你今后行走江湖,有许多阅历都还差得太远,而且你和那些珠宝店都没有联络,为了方便起见,我叫你侯二叔陪着你,就算做你的老家人,他要叫你少爷,自是不能再叫你捷儿了。”

辛捷踌躇着道:“这怎么……”候二叔接口道:“这是我自告奋勇的,你不要多管,从今你就叫我侯二好了。”

武昌、汉口、汉阳,三地对峙,中隔长江,自古即为鄂之重镇。

这日汉口江岸的码头上,一早便来了一群穿着极干净的宝蓝锻面长袍的生意人,望去都像似商号的店东,一个个衣履华贵,气派非凡。

有些好事的就不免探听这些人是谁,为什么衣服都相同,一早就聚集在码头上。

打听之下,才知道这些人都是新开张的大珠宝号山梅号的掌柜,店伙,他们聚集在码头上是为了迎接他们的老板。

人们都是非常势利的,看见这些衣冠楚楚的人物,不过仅是店伙而已,而且又听说汉口的山梅珠宝号不过是十几家分号之一而已,长江沿岸,另外还设有多处,于是更都想一睹这百万大贾的真面目。

过了一个时辰左右,江面驶来一艘双桅大船,不但油漆全新,而且装置得富丽堂皇,船头的灯笼上写着斗大的山梅两字。

大家就知道这是山梅珠宝号的店东到了,那些店伙们更是极恭敬地站在码头上等着。

船上的船夫,都像是极老的水面好手,平稳而迅速地将船靠了岸,搭上跳板,船舱的门帘一掀,走出两个人来。

其中一个是个年约五十的瘦削汉子,店伙们都认得是当初斥资开号的人,另一个却是个二十上下的英俊年青人,穿着甚是华丽,面容苍白,气势不凡,神情也倔傲得很。

大家都知道此人就是山梅号的店东了,他们原先想此人必是个中年的大腹贾,此刻一见,却是个年青人,都在岸边议论起来。

此两人不说而知,便是初入江湖的辛捷和乔装老仆的侯二两人了。

他二人上了岸,辛捷极有分寸地应付了下迎接他的人们,便坐上了一辆早已准备好了的马车,向城里驶去。

当天下午,刚到汉口的山梅珠宝号店东辛捷,便具名柬邀武汉三镇的镖局镖头,和当地武林中略有名气的人物,第二天晚上在武汉三镇最大的饭馆“岳阳楼”晚膳,而且请大家务必要到。

一个身家钜万的珠宝号店东,可说是和武林中绝对地风马牛不相及,然而他在到埠的第一天,不请与他生意有关的商号老板,却请些武林中人,这件事使得大家都奇怪得很。

接到请柬的人士,全都不认识具名的人物,探询之下,知道是个如此如此的生意人,不免觉得非常奇怪,到别的武林人物处去一间,竟然也是一样,而且几乎武林、镖局有头有面的人物,全请到了。

镖局中人平时和珠宝号店本有联络,但不过都是讨论保镖的事,像这种事虽属初见,在情理上还可以想得出来。

然而那些平日与保镖无关,甚至有的已经半退休了的武林中人,根本无法猜出这请柬什么意思,彼此相熟的,不免大家猜测,但也猜不出什么结果来,讨论之下,都认为该去一看究竟。

第二天晚上,岳阳楼上早已摆好几张桌面,可是大家都到得差不多了,仍未看到主人的影子,只有几个山梅号的伙计在招呼着。

于是这些武林豪士,不免一个个火冒三丈,正待发作之际,那些店伙们已经在高声呼道:“辛老板来了,辛老板来了。”

登、登、登、楼梯响处,众人只觉得眼前一亮,群豪也俱末想到这‘辛老板’竟是个这样的俊品人物,惊奇之下,火气都减了不少。

辛捷一上楼来,就满面春风的抱拳说道:“各位久候了,实是抱歉之至,小弟俗务太多,还请各位恕罪。”

接着他就挨个地向那些武林人物请教姓名,握手寒喧。

筵席随即开上,辛捷拱手请客人坐,酒过三巡,辛捷朗声说道:“小弟虽是个浑身铜臭的小商人,却自幼即喜结交武林豪士,这次小弟开设这些行号,也是想在各处多交些朋友的意思,此次不辞冒昧,将各位大驾请来,实因小弟久闻鄂中豪士如云,武当门下的弟子,更是个个身怀绝技,久想一睹风采之故。”

他日光横扫,极留心地观看座上人物的表情,当他看到其中有些不是武当门下的豪士,脸上己有不悦之色,心中暗再,笑着接道“小弟虽是不会武技,但却懂得一点,日后如果有缘,但望能见识各位的绝技,尤其武当的剑法,更是久仰了。”

他两次提到武当,却故意地未提中原其他四大宗派,座上诸豪,已在不满了。

那知他一举酒杯,又说道:“今日我这第一杯酒,却要敬敬武当门下的九宫剑李大侠,来来来,李大侠,我们干这一杯。”

那九宫剑李治华,虽是武当门下弟子,但在武汉三镇,并算不上一流人物,此刻他见辛捷首先便向他敬酒,不免高兴得很。

他举起酒杯,站了起来说道:“承辛老板看得起我们武当派,我李治华实在感激,我李治华虽然不足道哉,但我们武当派,倒的确是武林之首,小弟也就厚颜干了辛老板的酒了。”

他话刚说完,那知“销”一声,手中酒杯竟被击得粉碎。那李治华正自志得意满之际,手上酒杯,忽挡地一声,被击得粉碎,杯中之酒,洒得他青蓝的武士衣满处皆是。

座上俱为武林中人,眼力多快,早看出那是坐在鸣远镖局的总镇头银枪孟伯起身侧的面色淡黄的一人,在李治华兴高采烈地夸耀着武当派时,手微一扬,手中的牙筷,便将那杯击碎。

那牙筷去势颇急,力道又猛,击中酒杯后,仍直飞出去,“夺”地一声,竟深深嵌人墙里。

李治华酒杯被击,面色立变,四面一顾,见诸人都在惊愕地望着那面色淡黄的汉子。

他心中奇怪,知道酒杯必是被此人击碎,但自己却和此人素不相识,而且自己在武汉多年,看来此人绝非武汉地面的豪客,怎地却出手击碎自己的酒杯,须知此事甚失面子,武林中若有此事发生,除了动手解决之外,别无他法。

李治华面如凝霜,怒道:“相好的,你这是干什么,要对付我姓李的,只管划出道儿就是,说什么我姓李的全接住你的。”

辛捷见有人出手击碎李治华的酒杯,心中暗喜,忖道:“果然不出我所料,而且来得这么快,连我都有些意外呢。”

但是他面上却作出一幅惶恐的样子,双手连摆道:“有什么话好说,有什么话好说,千万别动怒,这样小弟太难为情了。”

那面色淡黄的汉子,双手朝辛捷一拱,站了起来,连眼角都没有向李治华漂一下,似乎对李治华完全不屑一顾。

李治华的怒火不由更盛,估量非武林里的一等角色,但有人当着如许豪士,公然的侮辱了他,而且是这样地轻蔑地侮辱。

他恶毒地望着那人,那人仍却似全然没有将他放在眼里,从容地向辛捷说道:“在下于一飞,偶游武汉,闻人言及辛老板的盛举,心里向往得很,遂做了个不速之客,还望辛老板恕罪。”

辛捷听他一报名字,心中更喜,忖道:“这于一飞大约就是侯二叔所说的崆峒三绝剑中的地绝剑了,此事若由他开场,那就更好了。”

他心里在转着念头,嘴里却说道:“小弟今日之举,为的就是结交天下好汉,于大侠肯赏光,小弟实是求之不得。”他眼色横扫了李治华一眼,见李治华神色更是难看,而且还有些微露出些不安,知道这于一飞的名头,已然惊震了他,若然他缩头一怕事,这事又闹不起来了,心中一转,便又有了计较。

于是他接着说:“只是这位李大侠,是武当高徒。于大侠莫非和李大侠结有什么梁子,依小弟之见,还是算了吧。”

他话中又微微带出武当派,地绝剑仰首哈哈一阵大笑,狂傲地说:“于某人虽然不才,但若说这姓李的和于某人结下梁子,哼,他还不配,我于某人不过看他口发狂言,才出手教训教训他。”

座上诸人,一看便知此事今日又是个不了之局,那地绝剑于一飞乃武林第一剑剑神厉鹗的第二个弟子,与天绝剑诸葛明,人绝剑苏映雪,并称为“崆峒三绝剑”。近年早已名动武林。

那李治华在武林中虽是平平之辈,但亦是武当弟子,武当派向以天下第一宗派自称,门下弟子也都是些倔架的角色,怎会在人前甘受此辱。

但事不干己,大家都冷眼看着此事的进展,无人发言劝解。

李治华站在那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自忖武功,实非地绝剑于一飞的对手,但他究竟在武汉地面上也算得上一号人物,无论如何,也得要想出法子来挽回自己的面子。

他想来想去。心中有了个主意,于是他做出极端愤怒的样子,猛地一拍桌子,化道:“姓于的,你少卖狂,别人畏惧你‘崆峒三绝剑’,我李治华倒要见识见识你到底有什么出人头地的功夫。”

他四顾群豪,看见诸人面上,都露出些惊诧之容,皆因这李治华平日只是嘴上的把式,真遇上事总是缩头一躲,想不到今日遇到了向称扎手的于一飞,却一点儿也不含糊。

那知李治华心中却另有计较,他也怕于一飞的武功,以他的个性,怎会吃此眼前亏,但是他却想将自己和于一飞之争,变为“武当”和“崆峒”之争,这样一来,无论何事,都有武当派来替他出头,而他本身,却一点也不会受损。

他心里打着如意算盘,正是辛捷所冀求的,但辛捷却做出一副息事宁人的样子,走出座来,劝解着说:“这是何苦呢,李大侠……”

李治华一摆手,拦住辛捷的话头,说道:“辛老板不要多说了,我李治华岂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会在此欢聚之时生事,姓于的你是有种的,三日之后,子正时刻,你我在黄鹤楼下一决生死。”

于一飞一瞪,目光宛如利剪,瞪在李治华的脸上。

李治华心中一凛,他知道于一飞若然此时就动手,自己必然讨不了好去,于是他脚下揩油,做出气愤之状,蹭蹭下楼去了。

于一飞脸带不屑之容,冷笑道:“想不到堂堂武当门派,却是些无耻的小人。”

辛捷见李治华一走,心里暗暗好笑,但却做出摇头惋惜的样子,附合着于一飞说道:“唉!我也想不到,我原以为…”

他故意一顿,然后改变话头说道,于大侠英姿潇洒,不敢请问是哪一大宗派的门下。”

于一飞人最吃捧,听到辛捷捧他,高兴地说道:“辛老板太客气了,小弟不才,恩师却是当今天下无人不敬仰的人物,辛老板既好武,可曾听说起过‘天下第一剑’的名头。

辛捷一拍前额,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小弟真是糊涂,听了于大侠的名字,早该想到是当今天下武林第一高人剑神厉大侠的门下,名动武林的‘崆峒三绝剑’了。”

他举起酒杯,仰首干了,笑道:“不知之罪,小弟该罚一杯。”

他举起壶来,又斟了一杯酒,环顾四座说道:“诸位切莫因些须小事,败了清兴,今日不醉无归,各位一定要尽欢而散才是。”

说道他拍了两下巴掌,一个酒店中的伙计应声而来,巴结的问道:“老爷有什么事吩咐。”

辛捷笑道:“今日座中俱是英雄,有英雄不可无美人相伴,你去把城里有名的粉头全给我叫来,不论是谁,只要来的,一律给一百两银子。”

店伙一听,心里又惊又再,惊的是这位出手真大,一出手就是一百两银子,须知按当时的物价,一座顶顶上好的燕翅席,才只一两二分银子,一百两银子足够中等人家好几个月的嚼谷了。

喜的是,这一趟又大有油水可赚,忙更巴结地应声去了。

座上诸豪,不但惊异着他的豪阔,而且辛捷此举,更是投了大家的脾胃,大家轰然一阵欢呼,都对辛捷有了好感。

于一飞也自笑道:“辛老板真是一位挥金如土的公子,和那些满身铜臭的商人不大相同,小弟不嫌冒昧,倒想和阁下交个朋友。”

辛捷把着于一飞的臂笑道:“这真是小弟的生乎最大快事了。”

他四顾群豪,又说道:“小弟碌碌一个凡夫,能交到这许多英雄豪杰,就是贴上身家性命,也是高兴的,来,大家干一杯。”

他又举起酒杯,仰首一饮而尽,群豪也俱都干了一杯。

辛捷风流倜傥,复又慷概多金,这群武林豪客,俱都存了交结之心。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都在赞慕着辛捷,也在谈论着方才的事故。

突地楼下的堂倌,扯直喉咙叫道:“翠喜班的倌人玉凤、玉兰和小翠、玉喜四位到了。”接着楼梯上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群豪精神一振,眼光都朝向楼梯口,果然袅袅婷婷走上四位丽人,俱都满头珠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一上楼就对群豪嬉然一笑。

这些武林豪客,大半是风月场中的熟客,见了此四女上来,纷纷一阵嘻笑,有相熟的便走上去接着,让座,辛捷也招呼着。

过了一会,堂倌又喊道:“凤林班的倌人稚风、美林、白莉三位到了。”

接着堂信又喊了几遍,总之城中稍有名气的妓院里妓女,大半都来了。

这也是钱能通神,她们本以此为生,听到有如此豪客,谁不想巴结。

这些女子一上楼来,楼上自然又是番景象,有的还不过仅仅斟酒猜拳,打情骂俏,有的本是相好,竟就拉来坐到膝上,公然调笑了。

辛捷虽然做出一幅老练的样子,但他虽然生性不羁,到底是第一次遇见这种场合,心里也微微有些作慌,强自镇定着。

群豪一看辛捷仍然在独自坐着,金弓神弹便笑着说:“我们只顾自己玩乐,却把主人冷落了,真是该罚,真是该罚。”

辛捷笑道:“诸位自管尽欢,小弟初到城此,还生疏得很呢。”

这些粉头一听之下,才知道此人就是挥金如土的阔少,再加上辛捷英姿挺秀,姐儿爱钞,也爱俏,媚目都飞到辛捷身上。

凤林班的稚凤,是武汉镇数一数二的红倌人,她站了起来,俏生生地走到辛捷身旁,挨在辛捷身上,娇笑道:“暖,你家贵姓呀,怎么从来没有到我们那儿去坐。”

说着,她的一只纤纤玉手,就搭到辛捷肩上,辛捷只觉得一阵甜腻的香气,直冲人鼻孔,心里也砰然加速了跳动。

稚凤的春葱般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撩着辛捷的耳朵,见辛捷不说话,粉脸就僵到他耳旁,俏说道:“你说话呀。”

辛捷对这些庸俗脂粉,心中虽觉得有些厌烦,但他天性本就倜傥不羁,再加上他十年来都受着七妙神君梅山民的薰陶,觉得除了是真正有关道德、仁义的事以外,其余却可随意行之。

何况他知道,他既以章台走马的王孙公子身份出现,日后这种场合还多的是。

于是他笑着握起稚风的手,说道:“以后我可要去走走了,”

稚凤咯咯一阵娇笑,索性也坐到辛捷身上,说道:“我知道你是骗我的。”

银枪孟伯起身站了起来,笑指着二人说道:“你们看,稚凤这小妮子,有了知情识趣的辛公子,就把我们这些老粗丢开了。”

群豪又是一阵大笑,金弓神弹说道:“这也该罚,罚这小妮子唱一段给我们听听。”

群豪又哄然应好。

稚凤撤娇着不依道:“范爷最坏了,人家不会唱,唱什么呀。”

辛捷也笑着纵恿,稚风仰头向辛捷俏说道:“我只唱给你听。”

说着她站了起来,仍然依在辛捷身旁,纤手一拢发角,歌道:“并刀如水,吴监胜雪,纤手破新橙,锦握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调笙。”

她轻轻用手指骚着辛捷的背,辛捷一抬头,正见她低头嫣然望着自己,歌道:

“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己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她将这首宋朝词家周邦彦的“少年游”唱得娓娓动听,而且娇声婉转,眼波暗语,会意人当知其中又别有所寄。

群豪又哄然叫着好,银枪孟伯起却是个文武双全的人物,花业中也可称得上是名手,此刻笑着叫道:“你们看,辛公子才来一天,已经有佳人留宿了,看样子今夜辛公子是注定要留在温柔乡了。”

稚凤又是一阵娇笑,不胜娇羞地一头钻进辛捷怀里,辛捷心中又猛地一跳。

春上酒楼,时间在欢乐中飞快的流过去,酒在添着,菜也在添着。

但是终于到了该散酌时候了。

那些身份较低,名头较弱的,便先走了,越走越多,那些班子里的粉头,也大多在账房处领了银子走了。

到后来酒楼上只剩下金弓神弹范治成、银枪孟伯起、和地绝剑手于一飞、辛捷,以及凤林班的稚凤、美林、翠喜班的玉凤、小翠几个人。

稚凤一直腻在辛捷身上,金弓神弹笑说:“我们也该走了,让辛兄静静地到稚凤那里去聊聊,免得稚凤这小妮子怪我们不知趣。”

说着就站了起来,拉着银枪孟伯起要走,翠喜、玉凤也在打趣着。

辛捷这才真的慌了,忙道:“于大侠千万不能走,今夜一齐到小弟住处去,你我一见如故,小弟要和兄台作个长夜之饮。”

稚凤咬着嘴拧了辛捷一把,于一飞见了,忍不住笑道:“小弟倒想去,只怕人家稚凤姑娘不答应,哈哈。”

辛捷自怀中掏出几颗晶莹的珍珠,那都是些价值不菲的珍物,他递了美林、翠喜、玉凤每人一粒,她们都高兴地谢了接过。

他又将剩下的几粒,一股儿塞在稚凤手上,说道:“今天你先走吧,过两天我再到你那里去,你放心,我一定会去的。”

稚凤那曾见过这样的豪客,温柔地凑到辛捷身旁,说道:“我一定等你。”于是她婀娜地站了起来,招呼着美林、玉凤一齐走了,走到梯口,她还回头向辛捷嫣然一顾,辛捷暗笑道:“梅叔叔本说他的‘七艺’我只学得了其六,可是他想不到我却学全了。”

他又望了金弓神弹、银枪孟伯起和于一飞一眼,忖道:“今晚我的收获,倒的确不少,梅叔叔若是知道了,也必然高兴得很。”

银枪孟伯起道:“今天能变得辛兄这样的朋友,我实在高兴得很,日后辛兄如长住此地,小弟必定要常去拜访的。”

金弓神弹也忙着道:“那是当然,就是辛兄不请,小弟也要厚着脸皮去的。”

辛捷笑道:“今日未竟之欢,过两天小弟一定要再请两位尽之。”

于是他客气地将他们两人送到楼下,回顾于一飞道:“于兄如方便,就请到小弟处去。”

于一飞道:“小弟本是经过此间,到武当山去为家师索回一物,今晚便要走的,哪知却结交到辛兄这样的朋友。”

他双眉一皱,脸上露出肃杀之气,又说道:“何况小弟三日后还有些未了之事。说不得只好打扰辛兄三、五天了。”

辛捷忙道:“于兄如肯留下,小弟实在高兴得很,这三天我定要好好地陪于兄尽尽欢。”他又叹口气,又说道:“只是三日之后,于兄可要千万小心,那姓李的必是邀集帮手去了。唉,小弟实是无能,手无缚鸡之力,不能助于兄一臂。”

于一飞狂笑一声,拍着辛捷的肩道:“辛兄只管放心,小弟实还未将那些人放在心上。”语气之间,有着太多的自信。

辛捷道:“我仿佛听说‘武当’‘崆峒’本为连手,于兄此举,是否……”

于一飞鼻孔里哼了一声,说道:“小弟若非为了‘武当派’十余年前和家师的一点交情,今夜怎会让那姓李的从容走去。”

他又道:“辛兄有所不知,那‘武当’抗着‘武林第一大宗派’的招牌,狂妄自大的不得了,其实武当门徒,却都是些酒囊饭袋,家师本告诫我等,在今年秋天泰山绝顶的剑会以前,不要和武当门人结怨,但今日这样一来,小弟却要先杀杀他们的骄气,即使家师怪罪,也说不得了,

辛捷问道:“那泰山绝顶的剑会,可就是以五大宗派为首,柬邀武林中人到泰山绝顶一较武功,争那天下第一剑的名头,若是这样,倒不争也罢,试想当今天下,还有能胜过令师的人吗。”

于一飞得意地笑道:“那个自然,泰山之会,十年一期,十年前家师以掌中之剑,技压群雄,取得‘天下第一剑’的名号,连峨嵋的苦庵上人和以内家剑法自鸣的武当掌教赤阳道长等人,都甘拜下风,只是这泰山之会却立下一条规约,那就是上一次与会比试之人,下一次就不得参加。”

他双眉一轩,意气飞扬,说道:“是以这次泰山之会,就是我等一辈的天下了。

辛捷暗哼一声,口中却奉承着说:“崆峒三绝剑,名满武林,看来‘天下第一剑’的名号,又非你们崆峒莫属了。”

于一飞哈哈一笑,像是对辛捷的话默认了,辛捷胸中又暗哼了一下,目中流出异样的光彩。

但是于一飞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随着辛捷上了车子,兴高采烈地走了,像是他已手持着剑,站在泰山顶上,被武林称为‘天下第一剑’的样子。

车中两人,心中各有心事,是以只有车声磷磷,两人都未说话。

忽然车顶上,扑地一声大震,似乎有个很重的东西,落在车顶上。

辛捷、于一飞两人皆自一惊。

又听得那车顶上有一个娇嫩的少女口音,喘着气说道:“快走,快走,不许停下来。”

接着马车便加快了速度向前奔去,似乎是因为马车夫受了这个少女的威胁,而不得不策马狂奔,显然那少女手中必有利刃。

车中两人,俱是武林中一等一的角色,辛捷伪装不懂武技,此刻只不过皱了皱眉,心中暗自奇怪着这事,他想:“这难道是拦路打动的吗,但从这女子落到车顶上酌身法听来,轻功不过平平,而且喘气之声颇急,又像是在被人追赶着。”

于一飞却一拉辛捷的衣角,低声说道:“辛兄,这女子好生不开眼,居然在我等所乘的车上,弄起手脚来了,今夜反正无事,小弟就拿此女开个玩笑,以博辛兄一乐,也藉此惩戒惩戒她。”

他话说完,一支车厢后的窗子,微一用力,身躯便像一条游鱼,自座中滑出窗外,身手的敏捷,的确无愧在武林中享有盛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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