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川老师保持着淡淡的微笑,做了个奇怪的姿势。
半蹲下来的男人,似乎默念着什么。闭上双眼,左手弯折,拐伸到右肩后方,另一只手向后延伸。雨村澈看得很清楚,他的手指深深扣进了衬衫中,爆出青筋,应该非常用力。
「天空……鸟与雀啊。」
开始还听不太清,到了最后,嘴边的碎碎念逐渐变得大声,明晰起来。
雨村澈不知为何的,感觉到了心跳加速的触感,视觉中,仿佛有千丝万缕的“线”在聚集过来。
缠绕、链接,相聚在恒川老师的左手上,种在他的后背上。
终于,听到了最后一句话。
「被我吞下的羽毛,如今又长回了我背上。」
恒川真也的双肩后方,黑色的羽翅破开衣服,用力地舒展开来,振出巨大的声响。
“……雨村同学,来看看吧。”
“世界的真相。”
恍惚之间,已在夜空漫步。
哗啦哗啦,寒冷的晚风灌入雨村澈的衣角裤腿,让他打了个寒颤,清醒过来。
东京的高楼长街,被视觉缩成一片极小的纵横细线,已在遥远的下方。
“唔!”
……失重感迟到了。直到现在,雨村澈才感觉到胃里一阵翻涌,耳蜗和鼓膜传来阵阵刺痛。这可比坐什么战斗机要刺激多了,完完全全、不带任何缓冲的加速度冲入脑中。
他被拉着飞出了学校的窗,飞到了几百米的空中!
“哈哈!是难得的体验吧!”
似乎是为了与高处的狂风争执,恒川老师喊得格外大声。
他背后张扬的双翅高速振动着,提供着上升的动力,带来超乎想象的非现实感。
……这是教师该做的事吗?
雨村澈翻了个白眼。他既想挣扎,又无法挣扎,只能倔强的保持沉默。
移开视线的瞬间,他终于意识到了,恒川老师真正让他想看的东西,那不愿承认又无法忽视的存在。
“树……”
唯有这个词能够描述。
参天巨木,屹立于遥远的地平线上,伸至云端,无穷无尽的延展。
是白蜡?是扶桑?
像是一根长矛,将整个东京刺穿,钉在大地之上。
无归无属,托载一切的世界树没有分支、没有树叶,却极具艺术感的扭曲,呈现出不规则的螺旋。明明是登上天国的阶梯,却给人强烈“生命力”的印象,在雾霭和云层间若隐若现,恍如蜃楼。
它扎根在城市中心最为繁华的地段,却没有人观测到,也没有任何新闻报道过它。
雨村澈认了出来,那取代了东京铁塔的位置。
货真价实的……天空树。
“诶诶,不能再高了。”
羽翅停止振动,恒川真也的自言自语,打断了雨村澈的观景。
触及到了压迫感。
抬头望去,那是比世界树更为震撼的,跨越天际的“巨兽”。
铁壁在上空封死,完全接收了月光的辉耀。在镜面反射下,游动着的大鲸呈现出优雅的流线型结构,露出来的仅有冰山一角,其余绝大部分隐藏在云层之上。
这架钢铁堡垒,明明表面不带任何武器和炮筒。却拥有无形的、寒冷刺骨的威慑力。立于至上之上,君临一切,简直就是“暴力”一词的完美代言。
——看哪、我要使洪水泛滥在地、毁灭世界、凡地上属血肉、有气息的活物、无一不死。
“哈……”
那是,超乎常理的东西,绝对不可能成立的东西。
已经超越了雨村澈的想象力,形容词出现匮乏,只能张着嘴说不出一个字来。
“教廷的圣城,方舟,诺亚斯塔切尔。”
恒川真也故作轻松的语气中,难掩忌惮,“旅途结束。再往上,就是亵渎的高度了,换做白天,我们已经被禁空律法的光矛插成筛子了……怎么样?雨村同学,这下应该有实感了吧。”
没有听清他的话,雨村澈仅仅感受着此刻的景象,仅仅接受着一切。
伸至天际的古木,封锁苍穹的秘城。
视野的极限,东京的街道依然泛着绚烂的霓虹,此时在雨村澈的眼中,却弥漫着挥之不去的异质感。
——这的确并非,熟悉的世界。
“睁开眼睛吧。”耳边似乎有谁在低语,转瞬即逝的错觉。
立于间隙的,常人无法观测的真实,将会带来美梦还是灾厄呢?
“欢迎来到,裏东京。”
恒川松开了手。
开始……坠落。
……
“魔法师?”
恒川老师的家,比想象中的还要豪华。
精致的西式装潢,家具似乎都是昂贵的定制品,吊顶上绚烂的玻璃垂灯映照出浪漫的灯光。
最为显眼的是面朝吧台的超大落地窗,将俯视城市之景如电影荧幕般展现在人的面前。只是……经历了方才一览的雨村澈,再也无法以寻常的态度看待这个城市。
他本有更紧急的事要处理,但还是应承了邀请。
雨村澈明白,那是无法掩盖的好奇心。
“或者说……魔术师。巫师。施术者。怎么称呼都可以,反正是相似的东西。”
恒川真也如他承诺的一般,认真做出了回答。
穿着黑色衬衫的高挑男子,从酒柜里提出一支冰镇的红酒,熟练地微微摇晃。不管怎么看,比起高中教师,雨村澈总感觉他更像混迹夜场的人气牛郎。
背后的黑色羽翅,已经消失不见了。被撑坏的衬衫随意的丢进了垃圾桶里,换了同样款式的一件。
雨村澈紧皱着眉,瘫在高档沙发上放松。
现在想想,那不良下手真黑,他的后颈被棒球棍狠狠地砸了一下,青肿了一大块,到现在还是有些意识模糊、昏昏沉沉的,耳鸣几乎就没停过。
也不知道脊柱的骨头有没有伤到,反正活动都困难。
等等……恒川老师好像根本就没管那三个小混混?
雨村澈好奇的想到,也不知道学校里现状如何了。在“表世界”仅仅是被老师教训的学生而已,那么在“里世界”被刺穿手臂大腿、钉在墙上,又该如何处理呢?
总之,他没有任何承担责任的自觉性。跟随对方来到这座豪华宅邸,恒川老师立刻让他躺下,先是从壁橱里拿出冰块对准伤口冷敷,再用护伤的胶布进行固定,看起来非常熟练。
最后从小瓶里倒出的止痛药,被雨村澈拒绝了。
“别。我是在被灭口?”
“要真是魔法师的话,不是应该用魔法来治疗吗?”